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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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桐阳一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
七点二十分，操场上已经按班级排好了方阵。蓝白相间的校服在晨光中连成一片，像涨潮的海。国旗杆立在主席台前，红旗在微风中懒洋洋地飘着，旗绳轻敲旗杆，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高二(3)班的队伍里，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前排那个身影上——苏笙。
他依旧没穿校服。简单的白T恤，黑色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牛仔裤，白色板鞋。站在一片蓝白之中，醒目得像雪地里的一滴墨。
“笙哥真勇啊，”何初在后面小声说，“老顾都气成那样了，他还不穿。”
“我赌五毛，顾老师等下要炸。”秋欣憋着笑。
“赌一块，”宇杰接话，“教导主任估计也得炸。”
张兮悦踮着脚尖，小脸紧张得发白：“笙哥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杨宇候的声音从隔壁班传来——他从人群中探出半个身子，“顶多就是检讨呗，笙哥怕过谁？”
沈澈站在苏笙后面的位置，目光平视前方，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穿着规整的校服，每一颗扣子都扣好。晨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侧脸线条，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教导主任在主席台上试麦，刺耳的电流声引得一阵低呼。副校长站在一旁，背着手，表情严肃。顾王在台下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手表，又看一眼苏笙，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七点二十九分。
苏笙打了个哈欠，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下泛着慵懒的光。他插着兜，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姿态放松得像是来晒太阳的。
“苏笙。”顾王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最后的机会，现在去换校服还来得及。”
“老师，”苏笙侧过头，笑容灿烂，“校服洗了，没干。”
“你——”顾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国歌在这时响起，庄重的旋律回荡在操场上空。所有人立正，面向国旗。苏笙也站直了，但手依旧插在兜里，外套懒懒地挂着，像下一秒就会滑落。
升旗仪式很简短。红旗升到顶端，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副校长例行讲话，内容老生常谈：勤奋学习，遵守纪律，为校争光。学生们在下面偷偷打哈欠，交头接耳。
然后，重头戏来了。
“下面，”教导主任接过话筒，声音严肃，“请高二(3)班苏笙同学，上台做检讨：自习翘课、打架斗殴、及我们熟悉的不穿校服。”
操场上瞬间安静，随即响起压抑的嗡嗡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3班方阵，准确地说，投向苏笙。
苏笙不紧不慢地走出队列，手依旧插在兜里，步伐轻松得像在散步。他走上主席台，从教导主任手里接过话筒时，还笑着说了句“谢谢主任”。
台下响起几声压抑的笑，很快被班主任们严厉的目光压下去。
苏笙站在主席台中央，面对着下面两千多双眼睛。晨光从侧面打过来，给他镀了层金边，那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便服在蓝白的海洋中格外扎眼。他清了清嗓子，把话筒凑到嘴边。
“老师们，同学们，早上好。”
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操场，清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是高二(3)班的苏笙。今天站在这里，主要是因为……”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措辞，“嗯，主要是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有个性。”
台下又响起笑声，这次更大胆了些。
顾王在台下扶额，副校长皱起眉，教导主任的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首先，”苏笙继续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聊天，“关于校服这个问题。我觉得吧，校服是个好东西，统一，整齐，一看就是好学生。”他顿了顿，笑容加深，“但可能不太适合我这种……嗯，比较有艺术气质的人？”
台下爆发出一阵大笑。有班主任厉声呵斥“安静！”，但收效甚微。
苏笙等笑声稍歇，才接着说：“当然，这是我的问题，我深刻反思。所以我决定——”他拖长声音，台下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从明天开始，尽量穿校服。注意，是尽量，不是一定。”
“苏笙！”顾王在台下低吼。
苏笙像是没听见，继续说下去：“然后是周六自习课缺席的事。这个我必须解释一下，那天阳光特别好，窗外的梧桐叶特别绿，天空特别蓝——这种天气，待在教室里自习，我觉得是对美好生命的一种浪费。”
台下已经笑疯了。有学生捂着肚子弯下腰，肩膀一耸一耸。杨宇候在隔壁班笑得最大声，被他们班主任狠狠瞪了一眼。
沈澈站在人群中，表情依旧平静，只是那双黑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情绪——像是无奈，又像是别的什么。他看着台上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晨光下闪闪发亮，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和那副“你能拿我怎样”的姿态。
“最后，”苏笙的声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来，“是关于上周五放学后，在校门口发生的一点小摩擦。”
操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小摩擦”指的是什么，毕竟那天目睹的人不少，周末两天，消息早就在各个班级群里传遍了。
苏笙的表情正经了些，但语气还是那副调调：“这件事，我必须严肃地、认真地、诚恳地……”他顿了顿，台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承认，我确实动手了。”
顾王在台下闭上眼睛，像是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但是，”苏笙话锋一转，“我想请问各位老师同学，如果我们班的女生被外校的人堵在校门口，言语骚扰，动手动脚——”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扫过每一张脸，“我们是应该像某些好学生一样，视而不见，默默走开，还是应该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
他的声音不高，但透过音响，清晰地传遍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我选后者。”苏笙说，笑容消失了，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所以，我动手了。我承认错误，我接受惩罚，我在这里向学校，向老师，向各位同学，郑重道歉。”
他微微鞠躬，动作很标准，头发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但是，”他直起身，重新笑起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因为有些事，比遵守纪律重要；有些人，比明哲保身值得保护。”
说完，他把话筒从支架上取下来，双手捧着，走向教导主任。“主任，我的检讨说完了。”
整个操场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道谁先鼓的掌。很轻，很迟疑。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掌声像涟漪一样扩散，从3班开始，蔓延到整个高二年级，然后是高一，高三。
教导主任的脸色从青变红，从红变紫。他一把夺过话筒，厉声喝道：“安静！都给我安静！”
掌声渐歇，但学生们脸上的表情出卖了一切——兴奋，钦佩，还有压抑不住的笑意。
顾王已经冲上了主席台，一把抓住苏笙的手臂，压低声音吼道：“你给我下去！”
“好的老师。”苏笙乖巧地说，任由顾王把他拽下台。
副校长和几个老师围上来，七嘴八舌：
“太不像话了！这哪是检讨，这是挑衅！”
“必须严肃处理！记过！必须记过！”
“顾老师，你看看你班的学生！”
顾王的脸黑得像锅底，他死死抓着苏笙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苏笙，你——”
“老师，”苏笙打断他，笑容灿烂，“我这不是按您说的，深刻检讨了吗？”
“你那叫检讨？！”顾王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那叫——那叫——”
“那叫真情流露，”苏笙接话，眼睛弯成月牙，“老师，您看同学们多感动，都给我鼓掌了。”
顾王气得说不出话，另一只手已经举起来，像是要打人。旁边的副校长赶紧拦住：“顾老师，冷静！冷静！”
“这种学生！这种学生！”顾王浑身发抖。
苏笙收起笑容，看着顾王气得发红的眼睛，轻声说：“老师，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这句话说得很轻，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顾王愣住了，举着的手僵在半空。
苏笙趁机抽出手臂，朝顾王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不紧不慢地走回3班的队伍。所过之处，学生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追随着他。
他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定。晨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
台上，教导主任正对着话筒咆哮，内容不外乎是“纪律”“校规”“严肃处理”，但台下已经没人认真听了。所有人的心思都在那个白衣少年身上，在他那番不像检讨的检讨，在他最后那句“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
沈澈的目光落在苏笙的侧脸上。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睫毛在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依旧站得松松垮垮，手插在兜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但沈澈看见了别的东西——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玩世不恭，不是漫不经心，而是一种更深的、更沉的东西。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流，像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苏笙忽然转过头，对上沈澈的视线。他眨眨眼，笑容加深，用口型无声地说：
“怎么样？”
沈澈没回答，只是移开了目光。但在他转头的瞬间，苏笙看见，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很小的一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苏笙看见了。
台上，教导主任的咆哮终于接近尾声：“……所以，对苏笙同学，学校将给予严重警告处分！望其他同学引以为戒！”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更热烈，更持久。教导主任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愤愤地关掉话筒，转身下台。
升旗仪式在一片混乱中结束。各班班主任厉声呵斥着，把学生们赶回教室。苏笙被顾王单独留下，看样子是要去办公室“喝茶”。
经过沈澈身边时，苏笙脚步顿了顿，侧过头，轻声说：
“你的笔记，我借定了。”
然后他跟着顾王走了，背影挺直，脚步轻松，像打了胜仗的将军。
沈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晨风吹过操场，扬起地上的尘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窃窃私语。
“澈神，”何初凑过来，压低声音，“笙哥刚才跟你说什么？”
沈澈收回目光，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
“没什么。”他说，转身走向教学楼。
但他的脚步，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