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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农历二月十八,恰逢观音诞辰前一日。

      雨散天明,只是雪还一直下着。

      绛雪阁位于崔府后宅最偏僻处,鲜少有人经过。

      崔婉院中的小厨房升起了袅袅炊烟。
      如往常一样,连翘天还没亮就起身给崔婉熬药煎茶。

      她蹲在炉子前盯着火候,时不时还开盖检查一下,又凑近闻了闻药味,待觉得差不多时,掏出帕子捏住罐口,将煎好的药尽数倒进碗中。

      “甘草,早膳备好了就紧着给姑娘送去罢,冬日冷的快,姑娘身子弱。”连翘对着灶台正在收拾的甘草嘱咐。

      “好嘞,连翘姐姐。”

      连翘一手端着药碗,一手轻推房门,边掀开帘子边说:“姑娘,药熬好了,快起身......”
      后面话还没说完,连翘就被惊得摔碎了手里的药碗。

      崔婉趴在床头,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地上还淌着一滩红色水渍,她捂着嘴角的白色兰花手帕也被吐出的血染成了深红色。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姑娘,怎么会咳出这么多的血啊!”

      连翘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大惊失色,慌乱地上前将崔婉扶坐在床头,拿了软枕靠着。

      外面的甘草听到屋里的动静,也进来看情况。她胆子素来小,发现地上那滩血渍时瞬间哭了出来。

      崔婉缓了缓,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朝甘草招了招手,声音却是虚弱无力,“我没事,只是咳了几下罢了,又不是死了。”

      连翘一听,立马着急,“呸呸呸,姑娘说的什么糊涂话!”

      又抽泣着说道:“都咳出血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崔婉无声拉住了她,又摇了摇头。

      甘草蹲在床前,仔细擦着崔婉唇边残留的几丝痕迹,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低低地呜咽着。

      崔婉眼角温柔,安慰道:“好好好,不说那些个糊涂话了。”

      “好不容易煎好的药茶也没了,姑娘等我再去煎一副罢。”连翘看着那地上溅了一地的药渣子和碎碗,起身就要去收拾。

      崔婉道:“不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吃再多的药也没用了。”
      “姑娘,你别说这样的话......”连翘掏出帕子抹着眼泪。

      崔婉似乎是觉得这屋里实在是闷得心慌,又叫了甘草把窗户打开了。

      “姑娘先别走动,我先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开了窗后,甘草又去取了苕帚来。

      四方的窗把外面的白玉兰树给框了起来,风轻轻一吹,抖落了一地的花朵。

      天逐渐泛起了鱼肚白,红日升了起来,高挂枝头,几缕阳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雪又开始下起来了。

      崔婉伸出一只惨白的玉手,朝窗户那动了动,似乎是要握紧那光线般。

      “难得的好天气。”她感叹着。

      说完又咳了咳,连翘给她顺着后背,待平复之后,崔婉轻声说:“连翘,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九观音诞辰了,往年的这个时候,祖母都会去大相国寺一趟。”

      “今年,我们也去一趟吧。”崔婉转过头对连翘说。
      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崔婉心想。

      -

      连翘将崔婉要去大相国寺上香的请求禀告了程念华,毕竟眼下府中大小事宜都得由她定夺。

      “大相国寺?也不是不行,”程念华拿盖子拨了拨茶叶,缀了一口后继续说:“只是如今五姑娘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这舟车劳顿的苦啊。”

      没得日后被不知情的外人碎嘴,说是她逼病重的崔婉强去寺院。

      “是啊,五妹妹身子素来不好,自从祖母去了之后,就愈发严重了。”一旁坐着的崔棠玉面露担忧,语气满是关切。

      连翘却坚持:“多谢大夫人和四姑娘的关心,”冲她们二人复又福了一福,“我们姑娘也知晓自个儿的身子,但是因着往年这时候老太太的习惯,也是为着思念老太太之缘故,这才想要去一趟。”

      她又说:“自从几年前老太太去了之后,姑娘又病的厉害,也没力气去。这段日子估摸是想通了,身上倒松快了不少,这才想着,趁眼下时节去一趟,还望大夫人成全。”

      既然连翘都这么说了,程念华也只得同意了。

      人走后,程念华和崔棠玉卸下脸上的担忧,换上了一副冰冷无情的模样,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

      崔棠玉冷冷道:“母亲,你说,连翘说的是真的吗,五妹妹当真如她说的那样,好转了?”

      程念华显然是不信,放下手中茶杯,嗤笑道:“算算日子,也到时候了,难为她撑了这么久。”

      -

      赵姿兰院子里,向妈妈正和她耳语着。

      “哼,这小蹄子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赵姿兰对向妈妈吩咐,“记着,要做的干净利落,不要留下痕迹,省的给月儿和宣平侯府的亲事添麻烦。”

      向妈妈得了令,谄笑着道:“放心吧姨娘,我办事您惯晓得的。底下的人都预备好了,近来不太平,到时候只说是五姑娘回程遇到意外罢了,不会耽误了六姑娘的。”

      赵姿兰听到向妈妈这么说,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

      连翘从程念华那领了辆车舆,又从马房那寻了个得力的马夫陪同着,她让那人等在宅院后门,自去绛雪阁接崔婉。

      屋里,甘草在仔细收拾着行囊,崔婉看她大包小包的裹了好几箱笼子,觉得有点好笑。

      “甘草,咱们只是去一两日罢了,你怎么像是要搬家一样。”崔婉坐在黄花梨八足圆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姑娘,”甘草不满,反驳道:“你身子本来就弱,不多备点怎么行,总归有用得上的时候。”

      连翘在外面就听见她们主仆俩的对话了,掀帘子进来也笑着说道:“姑娘,你就让她收拾吧,她呀,乐得自在。”
      “还有,别忘了带姑娘每日要喝的药。”

      “晓得了,连翘姐姐。”甘草笑着应下,指了指旁边的箱子,“都在这里了,不会忘的。”

      甘草说完,主仆三人看了看对方,又会意的笑出了声。

      自从老太太去世后,绛雪阁里好久没有听见这么爽朗的笑声了。

      园中那棵缀满了白玉兰花的白玉兰树枝头上,落满了积雪,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鸟儿,停在上面又振翅飞走,抖落了一地积雪和几朵白玉兰花。

      崔婉走出屋门,站在白玉兰树前,蹲下捡了一朵放在手里,细细摩挲着那洁白的花瓣。

      连翘拿来那件红色大氅给她披上,“这里风大,还是去马车里坐着吧,姑娘。”

      那马夫是长期雇来负责府中出行事宜的,是驾驭车马的老手了。

      大相国寺坐落在盛京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座深山里,虽隐世独立,但却香火旺盛,绵延不绝。

      因为世人都说那供奉着的神仙最是灵验。

      不仅是大齐国历代王公贵族最常去的寺庙,于民间百姓而言,若有所求、所愿,尽可去那拜上一拜。

      一路上山路崎岖蜿蜒,前些日子又落了雨和雪,所以泥路就更加难行。
      原本只消两个时辰的路程,崔婉她们主仆竟花了四个时辰才赶到。

      那马夫搬来了脚凳,连翘和甘草先下来,然后才扶着崔婉下车。

      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沙弥向她们走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崔家五小姐崔婉?”

      崔婉朝小沙弥福了福,强撑着发白的脸色,答道:“正是,先前遣了书信给静岸师太,路上多耽搁了些。”

      “无妨,请随我来罢。”

      早些年常陪老太太来这儿,甘草走近一旁洒扫的僧人师父,耳语了几句后,那僧人过来领着马夫去了寺庙里专供香客们留宿的客房,让他把行囊搬进去。

      她们出发的时间不算早,又在路上耽搁了许久,所以到达时已至寺庙的用饭时间。

      “女施主请先在此用斋饭,此前镇国将军的夫人和她的公子正在与静岸师太闲话,已有人去禀了静岸师太,待女施主稍事歇息后,小僧会来带您前去。”

      “那就有劳小师父了。”

      寺院里的斋饭清淡爽口,对于崔婉一个病人来说正合适,只是如今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食不了太多,只能每样都浅尝一下。

      过了不久,她们主仆三人饭饱后,小沙弥又来领着她们去往静岸师太所在的茶室。

      “姑娘,刚才那小师父口中说的‘公子’,莫不是那位殿前司都指挥使萧瑾萧殿帅?”路上连翘轻声问。

      崔婉轻轻点头。
      也是他亲自去的崔府拿人。

      待去到茶室门口,连翘和甘草自觉候在外面,只崔婉一人跟在小沙弥身后进去了。

      “师太,人带到了。”说完,小沙弥便退了出去。

      一身素衣打扮,手拿佛珠的静岸师太背立站在一副画像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向崔婉。

      崔婉对她行了个礼,静岸师太忙上前扶起她,眼含怜爱,“快起来,自从我那老姐妹去了后,你可还好?”

      崔婉低头,“婉儿一切都好,劳烦师太挂怀。”

      静岸师太看着眼前的人面庞消瘦,身形羸弱,苍白又无力,就知道崔婉说的是假话。

      二人坐到榻上,边饮茶边继续说着自己的近况。

      “山高路远的,你身子怎么吃得消。”说着又心疼了一把。

      静岸师太年少时就出家,身边亲近常来往之人也只有崔家老太太了,而崔婉自小养在老太太处,时常来大相国寺上香,一来二去,对崔婉不免多了一些怜爱。

      茶室窗户开着,可以看见外面漫天雪景,风卷了卷,撩起她额间碎发,崔婉咳嗽又开始犯了,只能拿着帕子捂着唇。

      静岸师太看见那帕子上的血,心底一惊。
      “你这......”

      “不妨事的师太,我想趁着还有时间再来这里一趟,正好赶上观音诞辰,也给祖母进进香。”

      静岸师太了然,也不再多言,许是知道崔婉时日无多,二人聊了许久才散。直到半夜时分,连翘和甘草才扶着崔婉回了寺院的客房。

      农历二月十九,崔婉在寺庙佛前跪了整整一日。

      如今的她并无所求,只是想找佛祖诉诉心中琐事,聊聊此生来路。

      这一世的她,虽身为高门嫡女,却鲜少有欢喜畅快时。
      活的憋屈,也活的窝囊。

      天边擦了黑,山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明日她们就要启程回去崔家,回到那处令她憋闷的宅邸了。

      但是幸好,这样的日子就快结束了。

      崔婉半夜咳的实在睡不着,又不想吵醒宿在隔壁的连翘和甘草,便披了大氅,自己去寺里那棵参天古树下散散心。

      树上系满了写着心愿的红色绸带,在这清寂的冬日里被风一吹,簌簌作响,晃得人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崔婉见旁边圆台上还有许多,便取了毛笔,又取了一条红绸带,在上面写下“平安喜乐”四个大字。

      她站在圆凳上,伸直胳膊往上系着,费了好些功夫终于系好了。

      身后突然传来踩断树枝的声音,崔婉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直直往后摔了下去。

      “小心!”

      那人及时赶上来,一个箭步拦腰抱住了崔婉,将她安稳地接住。
      崔婉离了他的怀抱,与他隔开段距离,定了心神后,方才细眼打量起眼前人。

      夜里光线昏暗难辨,但是那青年立在月光之下,凭着月光也可看清那人容貌俊朗非常。

      青年生的一副好相貌,身形修长,面容深邃又冷峻,墨发高束,眉眼间透着凉意,似是难以接近。

      他着一身暗色绣蟒纹锦袍,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就这样看着崔婉。

      不像是寻常人家子弟,倒像是......

      崔婉愣神了片刻,复回过神来,冲他行了一礼,说道:“多谢萧殿帅搭救之恩。”

      “深更半夜,崔五小姐何故在此?”
      萧瑾眼皮微掀,语气散漫。

      “小女这便回去了。”崔婉不欲与他做过多纠缠,毕竟他身份特殊。

      崔婉抬脚就要往回走,却被萧瑾伸手拦住去路,他眼带笑意,“我送崔五小姐回去罢。”

      崔婉没拒绝,只点头回应。

      两人一前一后,在夜色下走着,崔婉在前,萧瑾在后。

      寂静的夜里,除了几声猫叫和崔婉的不时几声咳嗽,便再也没其他任何声音了。

      到了崔婉所住的客房门前,她转身面向萧瑾,显得有礼又疏离,“多谢萧殿帅送小女回来。”

      说罢欲转身推门,只是萧瑾却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你方才写了什么?”

      语气不是逼问,倒像是单纯的好奇和...关切。

      崔婉分不清他究竟是何用意,沉默了一瞬。

      萧瑾似乎极有耐心,他也没有做其他动作,视线仍旧是看向崔婉。

      “......”
      片刻后,崔婉开口:“平安喜乐。”

      微风吹起崔婉的衣衫,裙摆轻轻晃动着,仿佛也把她说的这四个字吹进了青年的心里。

      就在这时,天忽然飘下粒粒雪花。

      那人听了回答还是没有反应。
      许久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般,萧瑾抬眼盯着她。

      他的那双漂亮桃花眼渐渐绽开了点点的笑意。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崔婉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不再看他,转身进了屋。

      翌日清晨,崔婉主仆三人与静岸师太辞行后,就启程返回盛京了。至于萧瑾,还得在寺里待上两日。

      行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连翘发现有点不对劲。
      “姑娘你看,这窗外的景色怎么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啊,”连翘撩开帘子示意,“还有,这也不是回盛京的路啊。”

      崔婉有点惊慌,“不对,按这个方向去的话,是悬崖!”

      甘草一听,立马探出马车帘子,朝那马夫大喊:“你快停下!这不是去盛京的路!”

      可那马夫却像听不见似的,更加握紧缰绳,又拿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背。

      马夫放开缰绳,转身对崔婉她们三人说:“五姑娘,对不住了,是赵姨娘的意思,让您有去无回!您别怪小的,我也是奉命行事!”

      他从身后掏出一把匕首,眼神凶狠地朝她刺了过来。

      连翘和甘草见状忙扑了过去。

      连翘上去夺他的匕首,男子与女子本就力量悬殊,夺刀不成,反被刺中腹部,血流个不止。

      “连翘!”崔婉大喊,企图上前救她,挡在她身前的甘草拼命把她护在背后,脸上早淌满了泪。

      “姑娘,快走,甘草,快带姑娘走!”连翘拼着最后一口气拉着马夫,不让他再上前去。

      马车内空间狭小,根本没有多余的地方可躲避。

      甘草一把扯下窗帘子,让崔婉赶紧跳车。

      连翘没了气儿,马夫趁机上前,对着崔婉就是一刀!

      甘草把崔婉从窗户推了出去,替崔婉挨了,弥留之际还死命拖住马夫,不让他去追崔婉。

      “甘草!不要!”崔婉伤心大叫着被推下马车,滚了好几圈后摔在了地上。

      可惜赵姿兰派来的不止一人,崔婉被五六个身形大汉追逃到了悬崖处,底下是汹涌波涛,早已是穷途末路。

      她像是毫无留恋般的,纵身一跃而下。

      崔婉跌进湖底,眼前似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这一生所经历过的所有事。

      而这最后一幕,却落在了昨日才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萧瑾身上。
      他的那对潋滟桃花眼,好像又在对她笑着。

      “为什么......”
      崔婉呢喃,缓缓闭上了双眼。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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