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鹊有巢，维鸠盈之》石南若西

1、第一章 独自探亲

　　更夫至今仍忘不了景明元年在村里石溪中捧起的那一抔溪水，入眼满是刺目的鲜红。
　　溪边成片的虞美人花漏夜凋零。
　　那之后几天，数里外药仙谷上下二百余口人被灭门的消息不胫而走，他才知道经过整整一夜才渐渐清澈的石溪水里头，究竟掺了多少人的血。
　　转眼秋去春来十二载，游山村石溪边的虞美人又一次如期盛开，蝴蝶慵懒地扇动着翅膀，停落在溪边花苞初放的虞美人上。
　　“秋姐儿，厨房里这篮鸡蛋，还有碗橱里那一打蒿子馍，娘给拾掇拾掇，你待会儿一并给你姥爷送去。”
　　刚吃过朝食不久，王翠娘有条不紊拿着两块布走向厨房，边走边冲厨房方向自顾地说着话，“今日娘就不去了，待会你一个人自去，注意安全啊。”
　　“嗯，省得啦，待把锅涮净就去，对了，爹爹今日去哪啦，我见他吃过朝食一大早就提着背篓出门了，不像是要进山去。”
　　“你爹今日不进山，方平镇妙春堂的掌柜方大夫跟咱又订了二百斤茵陈蒿，你爹今日去村头附近的蒿子坡采蒿去了。”
　　游山村依山傍水，背靠天然资源，一年四季都有数不清的药材可采，平时不需农忙的时候，村里人都会三五几人结伴去村子附近采药，然后转卖给附近镇上的药材铺。妙春堂的方大夫平易近人，而且给的收购价一向很公道，大家都喜欢先紧着他的需求来。
　　“哦，娘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啦，老太和姥爷肯定想着你哩。”
　　孟明秋未停手里的活，在厨房里应着。
　　“近日村里新来了位先生，听里正说是个高才哩！据闻赁了里正家的旧院，打算长住咱们村，讲是有意在我们村开设学堂。”
　　王翠娘迈过厨房的门槛不急不缓地朝碗橱墙角旁放着的一个竹篮子走去，
　　“我预备带礼哥儿去拜会一下，看看你小弟可能入得先生的眼。唉，礼哥儿打小身子骨弱，是不能指望他子承父业走学武的路子了，可总得给他找个能谋生的活计啊。你爹平日只知闷头干活，不善交际，这事只能你娘我出马了。”
　　王翠娘把堆着三层鸡蛋的篮筐拎起，放在厨房的小桌上，随手抖开块厚实的粗麻布往鸡蛋上一铺，打开碗柜，拿出一摞蒿子馍，转身往鸡蛋上有序地码放：
　　“读书识字总归没有坏处的，娘小时候随你姥爷去运升楼送货，就是因为会识字得了掌柜的另眼相看，她那时还想认我做她干女儿呢！”
　　“娘，您也会识字哩?”话刚问出口孟明秋就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娘亲会识字实在是情理之中的事。
　　“嗨，老黄历喽，不也是小时候你老太教的，不过现下多年不用，早还回去了。”王翠娘脸倏地一红，把话题一转：“秋姐儿，跟娘说说，你从五岁学字到现在，老太教你识得多少字呀？”
　　说来，自己对女儿明秋还是有些愧疚的，秋姐儿自小波折颇多，王翠娘怀上小儿子时怕兼顾不上，便与娘家商议后，将明秋送去青山镇太奶奶家寄养。
　　本想着生完孩子就把女儿接回来，不想儿子明礼打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所以孟家夫妻俩为了留出足够多的精力照看幼子，直到三年前，太奶奶年事渐高，才把女儿明秋接回游山村一起抚养。
　　女儿早早就很懂事，这让王翠娘对女儿更添一份心疼，所以对女儿倍加关爱，她只想女儿过得开心快乐就好，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问起女儿的学习。
　　“娘，我会识不少字啦，太爷爷留下来的书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好多遍了。”
　　老天保佑，在这大衍朝能有个思想前卫开明还能识文断字的太奶奶真是难得的幸事，当初太奶奶要教自己学认字的时候，孟明秋直接瞳孔地震，同时无比庆幸自己一朝穿越，穿出了不幸中的万幸，有“太奶奶教识字”这么正当的来路，不用辛辛苦苦地在家人面前假装文盲了。
　　而且虽然下面有一幼弟，但孟父孟母都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加上弟弟又很听话懂事，孟明秋投桃报李，对小弟孟明礼也是极尽所能地好。
　　“娘，我还教小弟学字了呢，小弟可聪慧啦，不管教什么他都是一学就会，现已学会千余字啦，那位先生定会喜欢他的。”
　　王翠娘闻言抬头看向女儿欣慰一笑：“我家秋姐儿真好，知道带弟弟一起求上进呢。若是思明先生知道你小弟会识字，说不准一高兴就同意收下他了呢。”
　　王翠娘这时已码放好蒿子馍，她随手将另一块条纹粗布盖在最上面，然后挽起袖子，开始系攀膊。
　　“娘亲，那位教书先生原来姓司么？”这姓氏还挺少见的。
　　“应当是姓司的吧，我也是听里正这么喊他来着，想必这位先生正是姓司名明的。”
　　说着，王翠娘利落地系好攀膊，从女儿手里接过竹刷箒，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指了指小桌：
　　“这里有娘呢，秋姐儿，你净过手便动身罢，呶，鸡蛋和蒿子馍娘已经装好了，那两文钱你收好，回来时顺道从李年寿家把豆腐带回来，晚上娘给你和小弟煮豆腐汤喝。”
　　“好嘞。”孟明秋顺从地解下身上的围布顺手搭在灶膛后的木凳上，开始解攀膊。
　　“咱们游山村啊，山旮旯里的旮旯地，能来一位教书先生实属不易，”王翠娘一边涮锅一边为儿子的将来做打算：“若你小弟能有幸跟这位先生读上几年圣贤书，将来去到县城里头给哪家掌柜的做个账房，亦或去书局当个校对，总能糊口，这样你娘我啊就心满意足啦。”
　　她越想越兴奋：“你说这万一咱家祖坟冒个青烟，祖宗们在上，保佑你小弟一朝考中个秀才，甚至将来做成个举人老爷……啊呀呀~那娘真是做梦都要笑醒哩！”
　　是了，孟明秋心想，云青县是尚武轻文不错，但放眼整个大衍朝，还是更看重文士的，如果小弟能通文墨，那将来在县城里头站稳脚跟定然是没二话的，甚至再进一步，真如娘亲所想走上从文入仕的路子也未可知。
　　果然，“知识改变命运”不管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王翠娘一番畅想结束，立马松开刷箒，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对着空气虚拜了几下：“祖宗保佑，让咱家礼哥儿先迈出第一步，得拜这位司先生为师。”
　　孟明秋松开攀膊，看着自家娘亲的可爱模样有点无奈地轻笑，她熟练地挎起桌上的竹篮，将铜板收进袖袋：“娘，您且放宽心吧，咱礼哥聪慧着呢，而且自小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司先生一看这么适合读书的好材料，定然舍不得错过，娘亲必能心想事成。”
　　说话间孟明秋挎着竹篮迈步出了厨房：“娘，我出门啦。”
　　“嗯，早去早回，记得往返皆走官道，小路波折，秋姐儿你一个人走娘不放心。”
　　“放心啦~娘亲。”
　　“对了，篮子里头还放了一小罐你研磨的三七粉，你爹去岁特意从游山上挖采的三七倒是叫你惦记上了，既已装灌好怎地忘了带给你无咎哥呀！”
　　孟明秋掀开盖住篮子的粗布一角，看到里面果然放着一个封好口的细长竹筒。
　　“谁说是给他的啦，我是给爹爹准备的！”
　　“知道，知道，你是把预备给无咎磨的三七粉，顺带分点给你爹也用用~”
　　“哎呀娘亲！不跟您掰扯了，我走啦。”
　　游山村位于江南省裕安府治下南溪县和云青县两县交界处，两县正好各划去半座游山。
　　而地处游山山坳处的游山村被划归了云青县境，离东北方向孟明秋姥爷王屠户家所在的云青县青山镇虽然直线距离很近，但因中间隔着游山一角，故而走官道约莫要行十七里路，脚程快一点的得走一个半时辰。
　　孟明秋估算了一下时间，吃过早饭刚好是巳时，最迟未时一刻前就要动身返程，否则就赶不上娘做晚饭了。想着，她挎紧篮子，仔细压好竹篮面上的四处布角，继续埋头赶路。
　　一路很是顺利，午时一刻便进到了青山镇的主街，孟明秋径直往街东头行去，姥爷王屠户家正在街东头路北边的石榴树下，还没走近，远远就听到哐哐剁肉骨的声音。
　　石榴树下支起一个卖猪肉的摊位，旁边一口水井上压着大石块，平日里案板上只放一小块猪肉待售，以示当日的猪肉还未售罄。
　　其余大半的猪肉都吊在门口的水井里，有客人来随取随斩，既利于保存也便于取用。同时后院西北边也挖有一口水井，当日未销完的猪肉便收在院内这口井里。
　　听老太说挖门前院后的两口水井时是特意找了镇上的风水先生来帮忙相看过的，都是大吉的方位，外井招财，内井聚财，里外呼应，正好能利财兴家。

作者有话说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小说，初衷只是因为吃妈妈做的蒿子馍的时候，脑海里闪过一个小姑娘挎着篮子走在山间的画面，不用想也知道篮子里装的全是蒿子馍，于是我就接着想啊，这篮蒿子馍会是送给谁的呢？然后一路想着想着，故事的轮廓就出来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