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二十章 瓜田与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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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明秋找了一张油皮纸把小弟手抄的《论语》包裹好，并随身带了把油纸伞，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踏着湿软的泥巴路往小峰家去了。
小峰全名叫李峰，他亲爹李山三年前借用村头孟鑫家的黄牛耕田时不慎被牛踢中胸椎，落了个高位截瘫的下场，虽然孟鑫家当时赔了不少银钱，但李家的顶梁柱算是彻底垮塌了。
李家不是本地住户，但来游山村也有十多年了，原先李山租下了里正家的几亩梯田，日子尚且还能对付，但是现在，失去了壮劳动力，孙氏一个弱女子也撑不起种地谋生的体力活，无奈把梯田退了租，从此一家三口日子过得愈发艰苦。
村里人怜惜他们一家谋生不易，经常给些接济，孟父之前偶尔也会送去一两只野物，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就不再去了，也不让家里人去李家那边走动。
王翠娘对此非常不解，中间问过丈夫几次原因，他都只沉默地摇摇头并不说话。
孟明秋也不喜欢去那儿，娘亲趁爹出门不在家的时候让她去李家送过几次蔬果，后来每次一放下东西她就赶紧辞行，多一秒都不想多待。
其实最初她是不排斥去李家探望的，同为女子，她很同情李婶的遭遇，最初李婶看向她的眼神也是纯粹的，妩媚的一双明眸里盛满了苦难，却也能看到其中透出的坚毅和对生活的希冀。
直到两年前有一次，孟明秋再上门的时候，李婶盯着她的那双眸子里掺杂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异样，她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眼光，失落、无望、羡慕、嘲讽、自得……，各种情绪交杂，但其中唯独不再掺杂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爱，孟明秋因此也越来越抵触去李家。
越往李家的方向走，路上泥淖越多，孟明秋的布鞋已经被完全浸湿了，鞋底和鞋帮上也沾满了泥，她有些疑惑，李家离群索居，离村里最近的更夫家也要走上小半里路，这条路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人走了？
正想着，她看到不远处小峰握着根树枝在自家屋侧的空地上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于是挥手打了个招呼。
“嘿，小峰！你可吃饭啦？马上天就黑了，都这个点了怎么不回家呀？”
蹲在地上的男孩猛地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树枝也应声落地。小峰慌张地抬头看向来人，又看到地上自己写的字，毫不犹豫地伸出脚在地上使劲蹬踩摩擦，想把字痕全部消磨掉。
“怎么了这是？”孟明秋看着一脸慌乱的小峰，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我在练字呢……明秋姐你怎么来啦？”小峰跨步来到孟明秋身前，小声应着，他踮起脚来，想给地上被踩花的字再挡上一挡。
孟明秋见状以为是小峰刚开始练字不好意思给人看，也就没有多想，她走近小峰，站定后原地踏步使劲跺了几脚，把鞋底和鞋帮上的泥块震掉了大半，然后从怀里把油纸包取出来递过去。
“礼哥儿病了，明日怕是不能与你一起温书，他特意让我把这本论语送给你，让你明天可以自己温习。”
听说好友病了，小峰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自己屋里骤然放大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这是……
男人兴奋的低吼，女人隐忍的呻吟。
作为一个骨子里早已成年的现代人，孟明秋当然听懂了这是什么，甚至她还听出了正在叫骂的男人那区别于李叔的粗犷音色。
一时间涌进来的信息太多太杂，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一时间呆愣在原地。
等她反应过来转身想走的时候，一只手钳住了她。
“小峰！你……”孟明秋气急，她被拽得打了个踉跄，等她稳住身形，怎么用力甩都没能把这只手甩掉，反倒被小峰拉扯着一路往屋后走去，她张口欲喊，又突然顿住，怕惊动了屋里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小峰死死拉住。
李家屋后正巧有一丛半人高的灌木，孟明秋就这么被小峰按了进去，“不、要、出、声”，她脸上的震惊还没有消退，就看到眼前的人嘴巴开合发出无声的警告。
孟明秋定定看向这个和自己小弟一般大的男孩，他在帮她。
正房里的人听到屋外有动静，隐约传来男人低声的咒骂和女人小声的啜泣，小峰扭头看了一眼正房的后窗，眼里满是讥讽，他不再看孟明秋的反应，沉默地遮掩好灌木丛，转身又走到方才与孟明秋见面的位置，当作无事发生。
他望着地面不由出了神，虽然现下光线并不好，地上的字也被慌乱的脚步给踩花了不少，但是依稀可见一些残垣，按从右往左、从上往下的顺序读过去“艮化八”、“小足巾孓”、“小人月”
过了一会儿，思绪被一道略显慌乱的声音打断：“小峰！你还在么？外面…外面谁来了？”声音由远及近，说话的人应该是已经在里屋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了。
“娘，放心，我在呢，就……”我一个人，小峰正准备敷衍过去，无意瞧见不远处又有一道人影提着一盏没有点亮的灯笼往这边走，于是改了口：“就是婶子也过来了，瞧着是给叔送灯笼的”。
“哦，你让她在门口等一会儿，我去喊你孟叔出来。”知道了来人是谁，女人紧绷的声线一下子放松了起来，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扭身往里屋去了。
提着灯笼的女人是从李家屋子另一侧的小路过来的，她看到了小峰，走近的时候也依稀听到了院子内外母子二人的对话，眼里满是藏不住的鄙夷。
不，她心里清楚，自己本也不想藏，眼前这个屋子里的人早就不是当初值得她同情帮扶的对象，而是一群让人恶心的毒蛇、臭虫、黄鼠狼，就该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羞愧，让他们无地自容！
孟鑫怒气冲冲打开院门的时候，孟王氏正好在门口站定，抬手准备敲门。
看见面色不虞的丈夫，孟王氏浑身瑟缩了一下，勉强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张口正欲说些什么，冷不防被兜头扇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妈的，原来是你个臭娘们儿！”
这个耳光力道实在大，孟王氏被扇得眼冒金星，歪倒在地上，灯笼也脱手甩飞出去，孟王氏捂住瞬间肿胀起来的左脸，怔怔地看着灯笼在阴湿的泥地上滚了几滚，糊灯笼的白宣纸上就这么永远沾上了污点，再也不能光洁如新了。
孟鑫顺着孟王氏的视线看到不远处摔坏的灯笼，想到了什么，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变本加厉地斥责起来。
“不是跟你说过不许来这儿的吗？！谁让你不请自来的？！坏了老子的好兴致！还不给我滚回家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老子他妈的今晚就住这了！”
孟王氏被吼声炸得脑子嗡嗡响，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终于在心中对自己问出了那一句：王大妞啊王大妞，你还在对这个男人期待什么呢？
孟明秋在墙角听到正房里头没有了动静，正准备起身悄悄离去，哪知刚准备站起身就听到男人骂骂咧咧又进到房内，为了不打草惊蛇，她只好又藏了回去，准备等屋里的人睡下再想办法离开。
眼看着天渐渐黑了，方圆半里只亮起一盏油灯，孟明秋的位置本就离窗户很近，屋里的人更不会想到才赶走一个不速之客，竟还会有人在外头偷听，男人和女人的声音透过薄薄一层窗户纸清楚地传了出来。
孟明秋被迫听了一耳朵墙角，却是没有想到吃瓜会吃到自己的身上。
“艹！这个臭老娘们儿，净来坏我好事！”
“孟哥~你消消气……我看嫂子也是担心你，为了你好，才会找到这儿来，你们毕竟是夫妻，还是不要闹得太僵的好。”
“宝贝儿，还是你贴心，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们继续……”
“哎呀~急什么，来日方长~嫂子既然找过来了，你就当给我个面子，今晚还是回去歇吧，再说，小峰下学回来就一直给咱俩望风，到现在还没吃夕食呢。”
“小峰不错，是个好孩子。”男人听到这，夸赞了一句。
女人趁热打铁：“对了孟哥，之前托你办的事进展如何了？里正他何时能把小峰的户籍登记进册呀？”
女人这句话一出来，屋里头诡异地陷入沉寂，过了一会儿，男人颇有些不自在的发话了：
“不是我不上心，只是更改黄册这事着实有些难办，为了你的事我求过大伯多次，但是大伯他说你和李山兄弟的都拿不出户籍证明，来到游山村的时候也没有路引之类的，实在不能冒险杜撰户籍信息，不然将来搞不好要连坐的！”
孟明秋很惊讶，好家伙，原来小峰一家三口竟都是黑户。
“哼！什么不敢冒险，什么害怕连坐…全都是借口！”女人讥笑一声，不屑地说，“孟哥你可还记得之前帮我去里正家打听孟家成亲的事吗？”
“还说呢，当时我去找大伯打听孟敖成亲的事，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男人一阵羞恼。
“呵，他那是心虚！你不是总说你大伯刚正不阿吗，那是因为他看不上我们家的三瓜俩枣罢了！既然更改户籍风险这么大，那他孟敖家的人凭什么就能改户籍！”
孟明秋揉了揉酸麻的小腿，悄悄挪换了几步，正准备走出灌木，却在听到爹爹姓名的时候定住了，这个李婶，好好的打听自家的户籍信息干什么？
什么情况？吃瓜吃到自己家了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