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莫入戏》幸运幸运

1、新婚

　　大雍朝，元鼎七年夏。

　　定北王裴容瑾，字允执，乃先皇最年少之子，亦是当今圣上同族所出。

　　裴容瑾年少便随军出征历练，十七岁带军收复北境十二州，今岁又仅用月余时间，率兵一举大败连年袭扰边境的楼兰军。

　　此战告捷，大扬大雍国威。

　　裴容瑾班师回朝后，当今圣上加封裴容瑾为神武定北王，并盛赞其为“大雍定国之刃”。

　　这时，圣上又收到南境怀化将军沈庆之，八百里加急的南番数座城池的归降奏请。

　　圣上为此龙颜大悦，言此为“双喜临门”。

　　就在举国欢庆之时，圣上却于宫宴之上，为南境怀化将军嫡女沈晚卿和定北王裴容瑾赐婚。

　　与此同时，南境最著名的梨园戏班台下座无虚席，台上正演着“女主得知赐婚”的精彩剧目。

　　二楼最佳位置的雅间之内，随侍幼竹为身旁因剧目再次哭花了妆的沈晚卿，递过绢帕。

　　美人落泪，幼竹虽不懂，仍心生怜惜，忍不住问自家小姐：“此剧目难道不是小姐亲写亲排的吗？”

　　“是倒是。”沈晚卿擦去眼角湿意，“正因如此，每每观之便感触更深。”

　　幼竹歪着头，略感疑惑。

　　沈晚卿看看幼竹颇费解的模样，忽而破涕为笑，“你啊，就像让人拔了情根似的，还是樱铃好，每次看戏的时候哭得比我还凶。”

　　幼竹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忽而想起一事，看向沈晚卿，“小姐可知樱铃去哪儿了？”

　　“说是去集市买雪梨糕给我，结果半天都不回来，不知道又野去哪儿玩了。”

　　时值初夏，沈晚卿手执团扇，扇着徐徐微风，动作间隐有暗香浮动。

　　话音刚落，台上已经演到女主侍女急急跑来传信的剧情。

　　“不好啦！小姐不好啦！”

　　“听听。”沈晚卿颇为自豪地对幼竹说：“不愧是我挑的好演员，台词喊得中气十足，和樱铃一模一样。”

　　幼竹随即觉出不对，“小姐，好像就是樱铃的声音。”

　　“嗯？”

　　沈晚卿眨眨眼睛，疑惑地向一楼看去，只见台下听戏的观众也纷纷好奇地看向从门口一掠而过的粉裙白裳。

　　樱铃“哒哒哒”跑上楼，上最后一截台阶时，脚步一急身子一歪，眼见就要绊倒。

　　“幼竹！”沈晚卿语声刚落，幼竹已疾掠而去，扶住樱铃。

　　“呼，幸好幸好……”

　　樱铃心有余悸谢完幼竹，忙扑到沈知意身边。

　　“摔疼了哪儿没？”沈晚卿拉起樱铃的衣摆就要检查。

　　见小姐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樱铃红着小脸急道：“哎呀，小姐别管我了，奴婢听说圣上要给小姐赐婚定北王，圣旨约莫这两日就到！”

　　话音刚落，沈晚卿那绣着金丝莲花样式的团扇应声而落，扇起几缕裙摆上的薄纱。

　　一场大戏落幕，沈晚卿到沈府时，天色已晚。

　　沈府华灯初上，八岁稚童沈于怀骑在沈庆之肩上，嘴里喊着“驾驾！”

　　两鬓斑白的沈庆之面上没有一丝不悦，反而笑随着沈于怀的呼喊走走停停。

　　一旁看着父子俩逗乐的月姨娘掩帕而笑，“于怀快下来，不可对夫君这般无礼。”

　　“哎，这有何妨！”

　　沈庆之爽朗大笑，“我沈庆之的儿子就该是睥睨天下的英杰！”

　　从远处看去，真是一派相亲相爱的和美一家。

　　沈庆之说完一抬眼，就见沈晚卿在假山之旁不知站了多久。

　　沈庆之惯性地板起脸来，把沈于怀抱下来，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沈晚卿走到一家三口身前，“我此番自然是为我母亲留下的嫁妆而来。”

　　此言一出，月姨娘立时变了脸色。

　　沈晚卿团扇轻摇，“若我记得不错，自我母亲去世以后，嫁妆都由月姨娘暂为接管，如今我已及笄又蒙圣上赐婚定北王，月姨娘自应交出这暂管之权。”

　　沈庆之脸色登时黑上几分。

　　月姨娘美眸一转，立马扑到沈庆之怀里哭诉道：“将军，您瞧瞧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奴家整日为这偌大的府里操碎了心，到头来竟还要被人这般刁难，还求将军替奴家做主啊！”

　　柔软的女声似绕了一十八弯，沈庆之登时便软了眉眼，转眼看向沈晚卿时，语气确是寒凉无比，“别以为你傍上定北王，就可以为所欲为，在这府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你们！”一直在一旁忍着的樱铃就要冲上去，半路却被沈晚卿拦下。

　　“沈将军说的是，母亲于我十岁病逝，一年后你们就将我赶出了府，任我自生自灭，所谓‘人至贱则无敌’，你们当然可以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但若来日我面见陛下时，所说之言……”

　　沈晚卿讽然一笑，一字一顿道：“可就关乎沈府的门楣了。”

　　沈庆之气得瞪圆眼睛，也顾不得姨娘了，直指沈晚卿：“你在威胁我？”

　　“自母亲死后，我便再无牵挂掣肘，如果一朝顶撞了陛下，我无非就落得一个‘死’字，可若是祸及九族……”

　　沈晚卿缓步走到沈晚卿面前，语气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那身为我‘生身父亲’的沈将军，到时可就要一损俱损了。”

　　“你，你个孽障！”

　　沈庆之高高举出巴掌，眼看就要朝着沈晚卿的脸打下，沈晚卿却不躲不避，挺直腰背一瞬不瞬望着沈庆之。

　　刹那间，沈庆之竟在沈晚卿眼里，看出几分自己当年战场杀敌的傲骨来。

　　月姨娘本来见沈庆之要打沈晚卿，心中还暗自窃喜，如今却见巴掌久久未落，一时心急，不由出声催促：“将军？”

　　“蠢妇，还敢作这离间之态！”

　　沈庆之一把将月姨娘推开，月姨娘一个不防踉跄着跌倒在地。

　　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沈于怀当即嚎哭出声，“娘亲！”

　　“你也闭嘴！”

　　沈庆之克制住心中不忍，喝住沈于怀，随即又在望向沈晚卿时，压低了眉眼：

　　“三日之内，我会差人将你母亲的嫁妆悉数送还。”

　　沈晚卿微勾唇角：“那我就在家中恭候了。”

　　说完，沈晚卿懒得看院中人一眼，转身便走。

　　“小姐刚才真厉害！”

　　等回了沈晚卿在剧院旁边的宅邸，樱铃一脸大仇得报地朝空中挥挥拳头。

　　“狠狠地教训了一下那个可恶的月姨娘和坏小孩。”

　　“是吗？”沈晚卿心知沈庆之所举不过是做戏给她看，却也不甚在意。

　　幼竹率先看出沈晚卿的神色不对，“小姐不开心吗？”

　　沈晚卿摇摇头，走到窗边，望着皎皎明月。

　　幼时被亲父抛弃的经历，让沈晚卿不欲再依赖任何人，偏偏圣上赐婚她无从拒绝。

　　眼下于沈晚卿而言，京都的一切都是未知数，包括那位她未曾谋面、不知秉性的夫婿。

　　若论下来，方才沈晚卿刺沈庆之的话，只是权宜之计的威胁。

　　无论沈庆之信不信，沈晚卿都笃定沈庆之不敢拿家族存亡和她赌。

　　沈晚卿也清楚的知道，无论身陷何种险地，她都会好好活着，不仅为她自己，更为了母亲。

　　……

　　元鼎八年，冬末。

　　刚过年节，沈庆之便差人将新婚嫁妆备齐，一并运到沈晚卿府上。

　　有人上赶着示好，沈晚卿自然乐得不去折腾。

　　于是，湖边柳叶长出新绿时，南境怀化将军之嫡女沈晚卿，便带着十里红妆千里迢迢来到京都完婚。

　　万众瞩目间，裴容瑾着一袭红袍，身骑白马于崇阳门接亲。

　　红锦玉冠，更衬得裴容谨丰神俊逸如天神下凡，饶是他眉眼间带了一丝疏离的冷意，也早已不知成了大雍朝多少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虽沈晚卿人不在京都，但自从圣上赐婚一事宣布，城中便平白生出不少关于她面若无盐、蛮横粗鄙的流言蜚语。

　　百姓纷纷扼腕叹息，替裴容瑾鸣不平，同时更将糟蹋了他们心中神威无比的定北王的沈晚卿，贬得一文不值。

　　无论值不值，婚礼已成，其中滋味只有两位新人知晓。

　　洞房之内，夜风袭来。

　　裴容瑾挑起赤红盖头时，袖间极浅的酒香，被微风散在凤冠霞帔的沈晚卿鼻尖。

　　盖头滑落的瞬间，美人抬眼，一双水眸仰望着他，只见这一眼，便让人再移不开眼。

　　眼前这张莫名熟悉的脸，让裴容瑾恍惚间看到了七年前的故人。

　　裴容瑾看向沈晚卿的神色，不由深了深。

　　此举无形中也给了沈晚卿时间，来打量这位远赴盛名的定北王。

　　丹红新服更衬得眼前君子俊美无畴，裴容瑾染上些许醉意的眼底，除了初见时的怔忡，尚存三分冷凝，似苍穹之上的雪莲般不可染指。

　　沈晚卿正想着，就听裴容瑾对左右侍从道：“都下去吧。”

　　裴容瑾语声自带威慑，身旁随侍之人皆整肃退下。

　　房门关合，屋内一时落针可闻，其治府之严可见一斑。

　　沈晚卿将种种看在眼里，未及细想，裴容瑾却忽而俯下身子，仔细审视沈晚卿这张脸。

　　二人距离瞬间拉得极近，沈晚卿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呆愣一瞬后，立即佯作娇羞道：“王爷。”

　　裴容瑾见此，眼底神色冷淡几分，抽身坐回喜榻之上。

　　“你……与本王的一位故人很像。”

　　沈晚卿眨眨眼睛，不知裴容瑾为什么在新婚之夜提起这个，转念便想起方才裴容瑾看向她时，眼底不经意间流露的情意。

　　沈晚卿平日里便总喜欢写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戏目，转瞬间脑中便有了一个猜想。

　　难不成……

　　沈晚卿虽觉此想法荒唐至极，却一时又想不出其他可能，便硬着头皮试探问：

　　“王爷的意思……莫不是要让我当那位故人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