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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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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松鼠在树枝间跳跃,偶尔停下来左右嗅嗅,机敏地听着周围的响动。
枯枝被踩断的声音惊动了它,受惊的松鼠举着蓬松的大尾巴三两下跳走了,消失在了茂密的枝叶间。
森林里依旧潮湿到让人觉得有些无法呼吸,虎杖悠仁用长木棍在身前的区域扫着,企图通过这种方法吓退藏在暗处的蛇类和其他生物。他们只穿着短袖短裤,裸露的皮肤上还留着被蚊虫和蚂蟥叮咬过的痕迹,不过有里香在,伤口没有肿起来或者引发感染,不至于血流不止。
闷热和高温让他们的体力迅速流失,入目所及的景象千篇一律,各种各样的绿构成了这座蒸笼一样的迷宫,消磨着他们的肉|体与灵魂。怪不得除了宫司以外从来没有孩子能够从这里走出去。
乙骨忧太用一根坚韧的藤蔓绑住了他和虎杖悠仁的手腕,防止他们在森林里走散。
乍一看下他们根本不可能走散,可这样清晰的视野只是假象。这里满是比他们还要高的灌木与枝叶,视线的死角极多,而且远方看似清晰,实则满是雾气。他不是没想过让里香带着他们飞到树冠之上,提高视野范围来寻找方向,但上去后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氤氲的白气像是薄纱一样罩在了森林上,他们仿佛置身于云海之中,看不清远处。
他们只能沿着山体的走势向山下走,因为分不清哪些果子可以吃,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也找不到能够入口的水源。
乙骨忧太扯着自己的衣服,布料已经变得湿漉漉的,黏在皮肤上。
“悠仁,”他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孩子停了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吧。”
他们攀上了一根粗壮的枯木,树干的纹路之间长着很多小蘑菇,黄色的伞盖柔软嫩滑,一排排的看着很可爱。
虎杖悠仁搓掉手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干泥巴:“森林好可怕啊。明明在外面的时候没看出来里面有这么大的雾,从这里也看不见太阳......”
乙骨忧太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和城市里的山一点也不一样。”
虎杖悠仁立刻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糟糕。”乙骨忧太双手抱膝,沉闷地说。
这种感觉一直如影随形。
虎杖悠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偶尔他也会这么想自己。
“忧太,”鼻腔被枯木的味道填满,虎杖悠仁同样闷声闷气地说,“那个时候我们做错了吗?”
漆黑的眼珠从他的身体表面一扫而过,他却仿佛能够感觉到视线留下的重量。
“明明是悠仁自己说的......不能用‘那是谁的错’来回答问题。”
乙骨忧太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随即用一种不容置喙、命令般的语气说道:“不要再去想那件事了,悠仁。忘了它吧,我们重新开始。”
虎杖悠仁攥着项链上的木刻勾玉,沉默着点了点头。
乙骨忧太勉强笑了笑,再一次试图叫里香出来。然而里香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躲在影子里不肯出来,所以他们只能继续步行向前。很快乙骨忧太便确信他们彻底迷路了,因为没有里香也看不见太阳,他们只能凭感觉前进。
虎杖悠仁的肚子已经饿到叫不动了,开始它咕咕叫着的时候他还会捂着肚子试图掩盖那响亮的声音,但是现在它只是一抽一抽地痛着。他能感受到胃空空如也,瘪瘪的。
在森林里迷路的第二个晚上,他们爬上了一棵树,谁也没敢睡觉。
第三天他们遇到了一条小溪,并且开始沿着这条溪流下游的方向前进。他们开始捡各种野果饱腹,哪怕虎杖悠仁看着无处不在的野菇直流口水,乙骨忧太也坚决不允许他把那些小巧却可能致命的小东西们往嘴里塞。
没有火,就算他们能从河里捡到田螺和小鱼小虾也没办法将它们弄熟。
虎杖悠仁将脚放在溪流里,手里捏着一条蹦蹦跳跳的河虾的虾尾,语气飘飘忽忽地说:“忧太,其实我觉得好像生吃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它看起来好香......”
乙骨忧太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不行呐,生吃的话如果拉肚子会很难办。”
“......可我已经两天没有上厕所了。”虎杖悠仁松开手,让河虾跳回水里。看着水面的倒影,他觉得自己也像扭曲的影子一样变得轻飘飘的。
晚上没有办法赶路,也不敢睡觉,所以他们通常会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轮流睡一会儿。这样只能让他们勉强恢复一些力气,很快两个孩子的眼睛下面都浮起了巨大的黑眼圈,脸颊上的肉也肉眼可见地消了下去。
“沿着溪流的方向走,一定能够走出去的。”乙骨忧太只能这样安慰他。
溪流经过的地方比较宽敞,今天里香终于愿意出来了,带着他们沿着水源向下走。虎杖悠仁窝在里香的肩膀上睡着了,白色的咒灵曲起手臂护着他。
乙骨忧太还保持着清醒,里香前进的时候粗暴地扯断一切阻拦在眼前的东西,这么明显的动静倒是让一些机敏的动物远离了他们。乙骨忧太拍了拍里香:“我们去上面看看吧。”
白色的咒灵带着他冲破了树冠,他现在已经可以毫不恐惧地向下看,远处的景象仍旧被云雾笼罩着,可乙骨忧太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红红的东西。
他兴奋地笑了起来,那肯定是爷爷那栋房子的红色房顶。
在明确了前进的方向之后,他们迅速破开重重阻碍,向选定的方向冲去。里香不能一直飞得那么高,虎杖悠仁醒过来的时候恰巧撞上里香重新降落到地面附近。在它怀里睡得这一觉是虎杖悠仁这几天休息得最好的一次,尽管时间不长,可却极有效地缓解了他的疲惫。
“我们找到红房子了!”乙骨忧太迎着风大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真的?!”现在也没有人管他会不会喝风了,这样的消息无疑让他们振奋万分,不管迎接他们的是什么,总比继续待在森林里当野人要好得多。
每当遇到一个更糟糕的环境时,他们才会觉得以前那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如果让他们选的话,恐怕选项永远会是回到以前的那个环境吧?
意识到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这意味着他们的生活永远都在向下走,他们就像是一块从山顶滚落的巨石,棱角被磨得圆滑,可这只会让他们滚落得更快。
他们花了四天的时间脱离了这片山林。身上的衣服发出一阵馊臭的味道,像是在垃圾桶里放了三四天的西瓜皮。虎杖悠仁的鞋子已经开胶了,脚趾露在外面。
只是两个饥肠辘辘、已经饿到没有进食欲望的孩子呆呆地看着眼前截然不同的村庄,一时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向前。
他们没有回到自己的村子,见到的红色也不是乙骨爷爷的红房子,而是一块被太阳炙烤到掉色发烫的屋顶。这里是旧村,这表示他们终究还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没有走上离开森林的道路,而是径直从某个山谷里横穿了整片森林,来到了枷场姐妹在的村子。
怪不得他们走了那么久都没有离开森林。
虎杖悠仁还记得这个地方,从山坡上下去就是枷场姐妹的家。
有点不可思议地敲开门,枷场菜菜子被他们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你、你们这是?!”
虎杖悠仁不好意思地挠头,皱着眉毛笑了起来,询问她们能不能收留他们一段时间。
“我真的很想睡觉,就休息一天,拜托你们了!”
“......你们两个赶快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不洗干净不许进屋!”枷场菜菜子没有更仔细地询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把自己搞成这幅流浪汉的模样,她和美美子并不介意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在家中借住。
洗掉满身的污渍,将已经完全穿不了了的衣服鞋子通通扔掉,枷场姐妹翻出了她们的旧衣服和旧鞋子。短袖和裤子对男孩子们来说稍微有些小,但现在并不是挑剔这些的时候。
“饿得太久之后要一点点地吃,不然都会吐出来......不要浪费东西。”
枷场菜菜子对此深有体会,在虎杖悠仁和乙骨忧太的推荐下囤在家里的泡面被热水泡开,她在两人开始动筷子之前警告他们不要狼吞虎咽。
“发生什么事了吗?”枷场美美子坐在他们对面,声音小小地问道,“他们都说你们那里出事了。”
枷场菜菜子抱着胳膊靠在桌子旁边,显然对这样的话题同样非常感兴趣。美美子没有说的是,大人们口中作乱的对象正是这两个狼狈不堪的孩子。
“......他们说死了很多人。”
虎杖悠仁夹起的面条掉回了碗里,他抬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乙骨忧太。
黑发的孩子神色如常:“不是里香干的。”
虎杖悠仁挑起飘在面汤里的干葱花,将拉面卷到筷子上,让温暖的食物一点点填充着跟着他遭了几天罪的胃。
“......”枷场姐妹对视了一眼,立刻选择相信了自己的朋友。
“你们是从森林里跑出来的?!从哪里?!山上?!”
在乙骨忧太简单说了他们这几天的经历之后,枷场姐妹同时发出惊呼。他们不太熟悉旧村,但枷场姐妹却了解得很清楚。旧村几乎四面环山,不像虎杖悠仁他们那个村子,只有两面靠着山,被夹在两座山之间。村里人的林场开在另外的山头,乙骨忧太他们跑出来的地方翻过山去再走过一条峡谷就是那片传说有神明居住的森林。
即便有里香,也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横穿那片森林。
虎杖悠仁叼着面条开始打瞌睡,差点直接将脸怼进面汤里。
枷场美美子见状直接收走了他手中变得危险的筷子,帮着菜菜子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把男孩子们赶去休息。
“真的麻——”乙骨忧太的话音未落,就被枷场菜菜子打断了。
“没关系,你们就住在这里也没问题。”
枷场美美子赞同地点头。反正不可能是他们的错,一定是有可恶的家伙说谎话,把不属于他们的错误归咎到了他们头上。因为他们、她们是孩子,又是众所周知的怪物,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推到怪物的头上,一切就都有了理由。
她们讨厌这村里的所有人。
虎杖悠仁倒头就睡,乙骨忧太很快也疲倦地睡着了。枷场姐妹除了去买吃的之外几乎从不出门,就算出门也会选在街上没什么人的中午或晚饭时间,这样能够尽可能减少碰到讨厌的家伙的概率。
折腾半天之后,很快两个女孩也缩在床上沉沉睡去。
虎杖悠仁醒来的时候觉得眼皮重得好像有人将他的上下眼睫毛拴在了一起,屋子里依旧昏暗无比,他缓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引得围坐在桌子旁的三个人扭头看向他。
粉发的孩子瞪着眼睛,一头短翘的头毛睡得满天乱飞,他用手拍着胸脯喘着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还在森林里。”
乙骨忧太说:“悠仁还可以再睡一会儿,没关系的。”
因为刚才那一个激灵而彻底清醒过来的虎杖悠仁摇了摇头,他双手抓了抓头发,回头看向窗户。
从外面封上的木板依旧没有被撤掉,所以窗户既无法打开,也没办法让光照进来,因此屋子里永远都是这样黑漆漆的。不过白天的时候会有阳光从缝隙中漏进来,适应了的话就算不开灯也能行动。
“木板还在啊。”虎杖悠仁上次过来还是快两个月前。
“如果撤掉的话他们肯定还会再来的。”枷场姐妹显然决定就这样一直保持现状。屋子需要通风的时候她们会在早上或晚上把房门打开。
就算她们把窗户封上,偶尔还是能听到那群讨厌的家伙围在院子周围唱着改编过的歌,只要枷场菜菜子怒气冲冲地举着刀冲出来,他们就会一哄而散。
久而久之,她们也学会了无视他们。
“每次看见他们脸上的笑,我就觉得恶心,”枷场菜菜子愤愤地说,“做这种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啊?他们和我们真的是同一种生物吗?看起来更像是狗或者猴子之类的听不懂人话的东西!”
乙骨忧太听着她的抱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之后准备怎么办?先在我们家住下吧,说不准那些人都等着你们回去,好把你们抓起来泄愤呢。”
比起这个,乙骨忧太其实更好奇村子里死了很多人的传言。
“我们也只是偶然听到的,”枷场美美子摆弄着玩偶,“我们没办法问得更清楚。”
村子里没人会主动和她们搭话,也不会有人会回应她们。
“我想回去看看,”虎杖悠仁说,“至少找机会把我们存起来的钱带走。”
“那在这之后呢?你们要去城市里吗?”
“不知道诶......也许一边旅行一边找住的地方吧?”
乙骨忧太没有搭话。
他们在枷场姐妹家住了将近半个月才开始准备回到村子里看看。原本计划第二天就动身,可没等他们准备好,枷场姐妹就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们听说那个村子真的出了大事,连电视新闻里的警察都特意跑到山村里来了,报纸上居然也看见了新闻报道,说是因为自然灾害死了很多人。
没有下雨、没有山洪、没有滑坡,那个自然灾害指的是什么,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心里非常清楚。
一定是它!那天夜里只有虎杖悠仁感受到了它经过的气息,也许正是因为恐惧那股气息才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与它前进的方向相反的路,深入了森林。
枷场姐妹听说不少没亲没故的尸体都被堆在一起烧掉了,活下来的人被带到了城市里安置,那个村子已经没有人住了。旧村里的不少人都说要去那边看看,如果有机会拉回一点没人要的家具或者翻到一点藏起来的钱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是夜里动身的,他们和枷场姐妹告别之后,趁着今夜月色正好,叫出里香带着他们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深夜并不利于他们寻找藏在森林边缘的那条近道,为了避免再一次迷路,他们走了更远一些的大路,虽然岔路更多一些,但胜在宽敞。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见到了熟悉的田埂。
那个恐怖家伙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这让乙骨忧太和虎杖悠仁松了一口气。不过既然有警察来处理案件,那么那家伙不是离开了就是被消灭了,会是灰原雄做的吗?
今天的天是灰色的,太阳升起的方向染上了一些橙色,不过像是被加了很多水的橘子汁一样,颜色淡淡的。
“这是......?!”
站在里香的肩膀上,他们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怪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就算有见多识广的科学家站在这里也没办法轻易解释这样一个像是将附近地面挖掉一勺的巨大坑馅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虎杖悠仁想了半天,憋出一个词:“陨石?”
难道报纸上说的自然灾害是真的?有陨石恰恰好好砸到了他们的村子里,在地上砸出这样一个大坑吗?
巨木依旧立在那里。
这样的村子当然没有办法继续住人,近乎有小半个村子都在“陨石坑”内,剩下的地方也都变得破破烂烂,偶尔能够看到像是饼干屋一样被压扁的结构。
到处都是残留的“光”,尤其是“陨石坑”旁边,几乎要闪瞎他们的眼睛。
在断壁残垣和散落着建筑垃圾的土路上,发黑的血迹随处可见,鼻腔被消毒水的味道填满了。
奇迹般的是,他们的小屋还在。乙骨忧太试着敲了敲红房子的门,不过很久都没有人回应,看来爷爷也离开了这里。
乙骨忧太试了一下,浴室里的水龙头已经用不了了,但院子里的水管里还有水。屋子里的一切完好无损,他还担心那些人会不管不顾地闯进家里,把这里搞得一团糟才肯罢休。
虎杖悠仁一到家就跑到了阁楼去,找到了他们存下来的那些钱。
在决定好今后究竟应该如何生活之前,他们还可以暂时在这个家里住上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