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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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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皎没离开怀安,也就是幼稚园到初二的这段时日,她都和阮西颜、闻非读一个班。放学过后,盛皎最眼巴巴的就是北路的这条小吃街,每天都拉上这两人专奔此处,吃得毫无形象、满嘴油光。
阮西颜打趣她说:“这个时候没见你有大小姐风范了。”
“美食面前没有高低贵贱啊。”盛皎对美食心怀真理。
阔别小吃街许久,盛皎瞬间顾不得身后的人了,像一尾鱼,钻进一街的人海里。
闻非指了指盛皎离开的方向,示意:“我去找她。”
闻非这个提议真好。阮西颜带着三分感激地看着他,后者则没表现出太大的波动,混入人海里,也不见了。
终于只剩路洱和阮西颜了。阮西颜看她:“小路老师想吃什么?”
一整条马路牙子上,小吃摊分别摆开,像春节里那条舞龙的鳞片。路洱和阮西颜在龙脊上走了一阵,她眼神驻在水果捞摊前:“我们吃水果捞吗?”
“好。”
买过水果捞,路洱和阮西颜沿小吃街向前走,坐在街边的一条长椅上。
头顶撑着棵蓝花楹,过了盛夏,紫花大都凋零了,仅仅两三团在枝丫里开着,像绿海里的绣球。
路洱拿勺子挖起一瓣芒果花,吞在嘴里,冰冰凉凉。
这样的感觉像回到了夏令营野炊的那个夜晚。她和阮西颜坐在溪畔,吹着青濛山的夜风。
好像吹干净了这些天,攀爬在书山里的疲惫。
路洱问他:“集训累吗?”
“累。”阮西颜回忆着,“锁在画室里,缩在那个小地方里,重复着永无止境的一件事。”
他转而笑:“但是让我去像你们一样,我会觉得更累。好歹画画,是我喜欢的事情。”
阮西颜有点想问,她以后会考哪里的大学。如果她对考清北有想法的话,那么,那么……
但这话梗在嘴边,又随着那勺酸奶掉进了咽喉里。
阮西颜提起另一个话题:“小路老师,你知道我报名了晚会吗?”
路洱看着他,他那两颗眼珠子像浸在泉水里的珍珠,乌黑,明亮,让路洱生出一些幻觉,是不是触碰他的眼睛,那对眼眶里能流出水来。
“我会唱一首歌。那首歌,是为你唱的。”阮西颜笑,“我希望,你会喜欢它。”
然后希望,你也能喜欢我。
闻非在盛皎离国的四年里,没有和她打电话联系几次。但总好像她是他的北斗七星,她回来了,他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知道她在哪里似的。
就比如,他现在一点儿弯路没走地,在关东煮摊前发现了她。
盛皎把每样签都挑了遍,怀里的纸杯捧不下了,看闻非过来,顺势塞给他:“你帮我拿。”
“我是你保镖?扔了。”
话是这样,闻非倒也没真的撒手。
盛皎坐在小板桌前,嘴巴嚼嚼嚼,眼梢不动,说:“陈想说阮西颜有喜欢的人,你说,是不是那个叫路洱的女生?”
闻非淡淡地抽了串金针菇:“你对他旧情未了?”
“胡说!”盛皎瞪圆烟灰色的美瞳,“我只是好奇能让他喜欢的人是谁,他那个笨蛋,喜欢的人就怕也是个笨蛋。”
“哦,旧情未了。”闻非点评,又抽了串土豆片。
“如果他是真的喜欢,我会帮忙促成的!就证明给你们看看,我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闻非不吭声了,再抽了串海带片,咬下一口:“哦。”
盛皎一个人埋头分析了半天,猛地发现什么不对劲,扭头:“啊啊!你不许偷吃我的菜!”
“……小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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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西颜作为裁判,终究是不能随时脱身赛场的。路洱有空的时候,会帮忙领着闻非和盛皎两人在三中转一转。
一来二去,几个人渐渐熟了。
盛皎喜欢拍照,在三中科研楼、食堂……四处拍个照片。这一拍,不是嫌光线不好,就是嫌表情太僵,在同一个地方,往往停留太长时间。
闻非懒得等她,过了阵子自己走开了。于是,被她麻烦的那个,就成了路洱。
今天陈想抽出了空,带闻非上十八班教室去了。盛皎停在学校大门,等路洱给她用拍立得照。
“这样可以了吗?”几趟下来,路洱觉得自己一个不会拍照的人,似乎都能掌握拍照技巧了。
盛皎举着照片,眼睛端详许久,难得一次满意:“可以,辛苦你啦,中午请你喝奶茶。”
路洱舒一口气,心想可算结束了。她撩起刘海擦着汗水,就听见盛皎说:“你知道阮西颜喜欢你吗?”
她被盛皎这般没有预兆、开门见山的话,惊得沉默了几瞬:“……知道。”
“你知道?”盛皎脸上露出一丝意外,“那你喜欢他吗?”
路洱没有回答这句话。盛皎看她沉默,意识到自己提问的冒昧,到底没有强迫她给出个答案:“我多嘴了。我们也回十八班教室吧。”
晚会前一天的晚自习,路洱负责检查节目表演所需的乐器设施。
最后一堂课,她一只手托着巡检表,一只手握着笔,在科研楼二楼的艺术教室检查设备情况。
二楼结束,她下到一楼,耳朵里传入几段钢琴声。她仔细听,那段钢琴声变清晰了,不是错觉。
这么晚了,谁还在汇演大厅弹钢琴?她记得汇演大厅里就摆着架钢琴。
路洱半蹙眉毛,向声源之处走去。
汇演大厅里很黑,只有台上打着微弱的灯。前门外守着个人,路洱走近了,发现是闻非。
她惊讶地看了看闻非,立即反应过来,里面是盛皎在弹钢琴。
“是你啊。”闻非轻轻耸了下肩线,“盛皎发现这里有架钢琴,想在没人的时候试试。”
路洱左右张望,为他们捏一把汗:“你们不怕被主任抓到吗?”秃鹫主任一次性缴纳十几个电子产品的威名,在这一带高中都广为传播,威慑力强到让三中今年的入学率都有所下降。
“嗯,所以我在这放风。”闻非没看出一点紧张,甚至还悠闲地掏出了违禁产品玩。
路洱没办法,从前门走进去,看见盛皎优雅地坐在钢琴前,双手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起起伏伏。
路洱听出来了,她弹的是《梦中的婚礼》。
路洱还等她弹完了,上前提醒她。盛皎却眼珠子一扭,凝在她怀里的巡检表上,笑道:“我知道,路洱同学,你不上报的话,就没人知道的。”她自己弹算了,还拉着路洱一块儿弹。
路洱竟也真听从蛊惑,坐下弹了段钢琴。
盛皎歪着头看着她,在这阵钢琴声里,忽然笑了:“我猜,你应该也是喜欢阮西颜的。”
她借着这阵清朗朗的钢琴声,对路洱说:“我以前喜欢过阮西颜,虽然现在,已经不喜欢了。我想,他那么笨,我到底喜欢他什么?他像一个傻瓜,总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去温暖别人。”
“每个人都甘愿把精力留给自己,阮西颜却经常像嫌自己多似的分享给别人。”盛皎微微笑,“我现在想通了,因为他已经好好爱过了自己,才会舍得爱别人。”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我也希望你好好对待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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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在操场举行。校门放松出行,住在附近的家长,开着家用车,领着自个孩子进进出出。三中一时人满为患。
天色昏黄,操场的人渐渐多起来。等那盏月亮垂在天际了,透着淡银色的亮,运动会晚会才正式开始。
路洱坐在十八班方阵的区域里,手却一会儿搭在膝盖上,一会儿又贴住裤缝。她频繁地望向前排,连后边的盛皎都看出她的不在状态,戳戳脊背骨,问:“怎么了?”
盛皎和闻非这两人是真有闲空,三天运动会一天没落。路洱很好奇他们怎么出来的。
后来盛皎解释,这个时间段,他们那边的学校也在开校运会,但盛皎和闻非都没报名项目,请了三天假,偷溜着回了怀安市。
“……没什么。”路洱摇头说。
晚会前,每个班会派班长发下来今夜的节目名单。路洱晚饭吃得晚了些,去办公室时,邓连春说副班长已经领走了晚会名单。
路洱松口气,但同时也卯足了一股气。从坐在塑料凳上,她的眼睛就不停地向前面的同学瞟着,看看谁手里在拿着晚会名单,或拿着类似晚会名单的东西。
阮西颜说他要唱歌,却卖了个关子,不告诉路洱他会唱什么歌。
自早上起,路洱的心就像长了脚,在秋千里晃悠,一刻没停。原以为下午看到晚会名单的那时候,在心里蹬着的脚会落地,实际上连这个机会都没给她。
“话说,阮西颜今晚要上台表演的吧?”盛皎对陈想说,“你知道他要表演什么吗?”
路洱微微竖紧耳朵。
陈想回答:“我也不知道。”
路洱的耳朵放下去了。
盛皎接过闻非递来的奶茶,愤愤地吮上一口:“保密工作这么严。”
路洱这下只能在原地等着了。或许因为这是高三的最后一场晚会,每位同学都不愿留下遗憾,踊跃报名,莽足了劲表演,使得今晚的每样节目都称得上大放异彩。
同学们都看得很沉醉,路洱的心思却依然在飘,飘到后台,飘到那张节目表上,飘到一个未解之谜里。
晚会名单终于传下来了。路洱表情不乱地握住那张纸,心却像只小鹿,轻轻地撞着肋骨。
当她看清楚阮西颜的名字后,小鹿撞击得愈发强烈。
“班长。”陈想突然出声叫她,“老班喊你过去。”
邓连春说同学们过了三天运动会,原地干坐着也累了,让路洱和副班长去他办公桌那边,搬用上次省下的班费买的零食,过来给大家分一分。
路洱应好。她和副班长穿越几十米的操场,向对面的高三楼走去。
副班长看出她急忙的样子,笑:“班长,你不会觉得老班买给我们的,会是什么好吃的零食吧?”他理所当然以为她是嘴馋。
路洱没解释,干脆小跑起来。她心里还惦记着一件事:阮西颜的表演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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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食有好几个纸箱,副班长思考着要不要回去再喊一个人来帮忙,路洱却似有所觉,猛地抬头,又不想显得太急迫似的,一步一步挪着,站去了办公室门口。
这个角度,她只能看见舞台一个遥远的侧边。
“青春是一场绵延的雨季,雨幕滂沱,心情潮湿。但见过你的眼睛后,我遇见的每一个雨天,都开始明亮。”
报幕词隔着广播传来,在路洱心上叩响,“接下来请欣赏,十八班阮西颜同学带来的歌曲,《是你》。”
那顶酒红色鸭舌帽扣在男生头顶,许多人不由自主被钩住视线。
他嘴角弯着颗溢了淡光的酒窝,像片灿灿的太阳花瓣。
这首歌的原唱一共有三个人,但他一个人唱,出乎意料的合适。
“像只会自转的小星球,有时快有时慢慢地漂流,漂流,以为孤独是唯一擅长的节奏。”
……
“爱哭的玫瑰,也遇见了,爱笑的狐狸,也邂逅了,却没有停下过,一直在往前走。”
……
“谁也会在这个世界有些失重,谁的胡思乱想也没人懂,也没人懂,谁才会是我,想守护的小宇宙。”
阮西颜的声音很清冽。这首歌在他嘴里唱来,有一种甜而不腻的干净。
“谁才会是我,想守护的小宇宙。”
“是你,是你,一定是你。”
“让我看到,让我遇见你。”
如果是你。
我想是你。
只能是你。
我喜欢你。
……
盛皎和陈想好久没面对面打游戏过。晚会时,二人便借着闻非的背打掩护,一起约着双排。其实操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没人手里不揣着手机的,但盛皎说,她喜欢这种刺激感。
闻非听言,只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一个黑影迅捷地蹿到跟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盛皎看清来人后,没好气地拍了把他的肩:“阮西颜,你干嘛啊?”
“……”阮西颜眼神紧张地在四面转来转去,“路洱去哪里了?”
“她啊,好像去教学楼那边了,不知道干什么。”
阮西颜的心隐约地想跳出胸口,这种感觉在他逼近教学楼的方向后,越发严重。
“小路老师。”
他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任凭心脏在两块肺之间横冲直撞。心跳很响,阮西颜摘帽子、凝视着她的动作,却无声像一根羽毛坠地。
“那首歌,”阮西颜不自觉把拿着帽子的手背在身后,又不自觉地张了张那只手掌,“你听见了吗?”
路洱不比他的心跳慢到哪去。她说:“听见了。”
“你喜欢吗?”
阮西颜感觉哪里都在冒汗,睫毛、嘴角、耳根。
路洱小心抿了下嘴唇,点头:“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路洱忍不住闪了下睫毛,她嘴唇撑开,似乎准备吐露什么话的时候,周遭骤然乌黑下来。
不知道谁在叫,停电了。紧接着很多人都在起哄着,像呼喊一个大喜事似的,四处响应着“停电了”。
“三中……又跳闸了。”阮西颜头偏回来,刚要打开手机后置闪光灯,浸在黑暗里的路洱说话了,“不要开。”
阮西颜心尖一颤。
在这片谁也看不清谁的黑暗里,他感觉右手被人像牵手那般牵起来。手指头在手心的肉竖几下,横几下,像是把阮西颜一颗心都挠得发痒。
手落下去了。
路洱的眼睛在黑暗里,望着他的眼睛:“阮西颜,这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