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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修女妈妈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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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哑的声音好如细蚊,又好像二人的默契,在周误睁眼的同时,一双宽厚的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随即俩人就这么诡异的相拥在一起。
“哥哥,我希望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周误蜷缩在角落里,眼前都是一个孩子对他说这出句话时的样子,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可是对方还很弱小的身材只到他的大腿,柔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手心,从他手里偷走一点力气,才能捱过那无尽的长夜。
那是他的弟弟,犹如雏鸟一般,是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枝桠,所有的柔软糅合成为了他,那种心头空了一块的感觉十分奇妙,手掌贴着皮肤,亲手触摸着胸膛下有力的心跳声,缓缓呼出温热的呼吸。
:你还在等我吗?不要等太久,哥哥这就来接你回家。直到周误真正站在精神病院门口,高墙电网之中,这间上帝的伊甸园里,他的弟弟也困在其中,与一群妖魔鬼怪共存着,那弱小可怜的孩子,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毒蛇,也不要成为苹果。
模糊的身影和深刻的记忆交织,周误不明白那陌生的感情源头,可是他脚步不停,死寂的海夜无声,一切的声音都被夺走,他的脚掌踩在沙砾之中,那尖锐的钝尖扎进了他的皮肤里,他却叫不出声,从身体里露出的生命被砂石吸吮,长身伫立在海岸,无法动弹。
他惶恐的瞪圆了双眼,酸涩的眼角一阵涩疼,混沌的海风将他抽筋扒皮,阴冷的风吹干他最后的鲜血,干涸的身体风化飘零,又从海里长出,再循环往复,他的灵魂被桎梏多年,无所依从。
“等我,再等等我,拜托你,再等等我……”
浑浊的潮水上一秒还在天边,一个浪花就扑到了他的脚下,周误只身站在岸边,浑身被锋利的枝桠刺穿,四肢无力的摇摇晃晃,在黑色的浪愈长愈高的时候,周误喃喃自语着,抬不起来的手只能贴着大腿发抖,他静默着维持着萧条的身体,轻轻的偏过头,亲昵的宛如幼猫,钻进黑浪的怀抱。
下一秒周误从梦魇中醒来,无数的恐怖画面铺天盖地的在眼前回现,他的脸色也愈发的惨白,一时无法聚焦的幼鹿的眼睛,吸引着无数猎人追逐。
下巴被冰冷的权杖挑起,冰凉的触感终于把他飘散的精神唤醒,他侧过脸,权杖上的宝石隔着面罩划开了他的下巴,一点破口,让鲜红色染红了他的面罩,他伸手捂住,快速的跪了下来。
他的动作之快,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环境,精神病人是不能看见红色的,昨天晚上病人发疯,可能是莫莉的尸体的原因吗?当然,也不排除他们被做了什么应激测试,才对血腥色发疯。
周误双膝跪地,双手合在胸口,垂下的那双黑色的眼睫遮住了他四处观察的眼神,他跪在一张长长的黑桌边上,周围坐着几名修女,她们穿着密不透风的修女袍的腿端正的放在桌下,刚才对她警醒的不外乎是管理修女的玛瑞亚。
根据光线来看,已经天亮了,病人们还没起床,现在是修女祷告的晨会,他这么想着,迅速跪下来遮掩了自己的面庞,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他当然害怕暴露。
他纤瘦的身材看起来和莫莉倒是相差无几,面罩遮挡了他的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尽管如此,他也不敢直接跟对方对视,他不知道对方看见了没有,电光火石的思维跳跃中,手心已然润湿,女人的声音才缓慢的传来。
“坐好,要祷告了。”
随之话音,他才能微微松了一口气,立即爬起身坐在空凳子上,在闭眼的前一秒,他才能看清原貌,长桌坐满了四个人,都是统一着装的修女装,确定了这里就是所有的轮值修女。
玛瑞亚没有认出他,不代表别人没有,比如第一天夜里和他亲密接触的索菲亚和伊玛,他注意到只有伊玛和玛瑞亚胸口带了红色的徽章,她们是领导层内的,不参与白天的排班活动,玛瑞亚白天都在训诫室里面,而伊玛会在夜里查房登记。
这里的员工十分稀缺了,除了俩个领导层,轮班的也就只有三个修女而已,不过想起来这里值班的医生,也就只有该隐,周误不禁咂舌,永动机出现了。
在他的思维飘散中,祷告结束了,叽里咕噜的英文听在耳朵里如听仙乐耳暂明,也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修女们开始用餐,周误混沌的思维努力回忆,昨晚他昏倒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实在记不起来了,但是今天的衣服已经换好了,还把他送来了小教堂等待晨会,在他回想的时候,桌上频频传来各种探究的眼神。
俩块干巴成标本的蔬果,又黑又绿的看不出来是什么,还有一坨打成蔬菜泥的黄色东西,配上一碗稀饭,周误昨天一天没有吃东西,体力又耗费巨大,他没有再抗拒,动作飞快的掀开面罩快速塞了俩块果干。
坐在他对面的修女索菲亚拿起来《圣经》就开始诵读,周误吃了两轮,他看着盘子里凝固的蔬菜汁,想着冬天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变成冰棒了。
整个早餐进行了四十分钟,外面的晨光完整的透过窗帘洒进来,才堪堪结束。
尽管精神已经被磨的十分郁闷,但是周误没有急着走,今天伦值的已经是索菲亚了,马上七点了,病人们要起来吃药了,一想到病人,就想到他昨晚简直是丧尸围城的恐惧,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爬了起来,他低头伸手拽了拽袖口。
身上的修女服有些紧,腰上空余也很有限,他刚才吃了不少东西,腹部已经撑起来了,手指搭在肚子上,里面的毫无油水的东西,并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满足感,反倒喉头滚动起来,他好想想吃肉啊。
不过食欲有待满足,他故作低头整理袖口,眼神观察着离开的修女们,不用值班的修女是可以回宿舍的,周误在跟她们离开和留下来之间犹豫了一下。
大修女玛瑞亚挥挥手离桌而去,转身进了她的教导室,镶嵌着绿宝石的权杖上挂上红色的血,在周误眼前一闪而过,他的下巴就开始隐隐作疼,那里还有一个小口子,虽然现在已经止住了血,不过他还是捂着脸拦住了一位修女。
是留下来值班的索菲亚,她那双没有眉毛的眉骨挑了挑,眼眶里的血丝遍布,她没有休息好,今天的面罩也很大,都垂到了她的胸口,也并不合适,看见低眉顺眼挪过来的周误,索菲亚快速看了一眼楼上关闭的教导室。
这双黑色的眼睛真的很有迷惑性,索菲亚显然是一个面冷心热的女孩,在犹豫了一秒,就这一秒,她就被这个东方男人圈住了。
那双灰褐色的眼睛类似飞禽,让人感觉尖锐危险,可是她手中忙的不停歇,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别扭的音节,周误只能猜想着那应该是:
“wait。”
知道不能耽误对方的工作,可是周误心中还是不禁焦急起来,昨晚猎奇的画面,比起来关心该隐死没死,他更关心那个巨人男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压倒性恐惧本身,向他一个修女求助是因为什么?对方如果也是个精神病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可是对方确实救了他。
对方能在深夜外出,却又对其他病人有震慑力,对方或许不是病人呢?不,这里只有一个医生,那么对方也是病人,他胸口的那个疤是在这里做的还是以前的呢?
“啧。”
他现在改变想法了,他希望该隐没有就这么挂掉,该隐来的时间比他久,他应该了解更多,包括这里的秘闻,以及昨晚女孩的尸体,周误心中思量着,巨人男手里提溜的该隐虽然已经面目全非,但是对方金色的头发大概率就是该隐医生了。
根据那些普通病人不敢进手术室,看起来医生可以震慑绝大部分的病人的,而巨人男会救自己,但是会伤害该隐,可以得出,巨人男有自己的思维,他讨厌医生,是医生伤害了他吗,可是,他没有弄死该隐,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相互制衡着。
想到这里,周误还是要找到该隐,他蓦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如果该隐没死,他会对他好一点儿,他保证不动手。
在思想风暴的时候,周误看见病人们已经出来了,那歪歪扭扭的姿势让他应激了一下,浑身发热,他的眼睛也被吸引过去,他扫过排起队来的人们,他们大多数面容还是正常的,虽然也有年迈垂老的老人,但是都不似昨夜里的干瘪模样,现在面前的病人里,并没有女人。
视线更加敏锐的扫过每一张脸,他们有的对探究的视线避之不及,还有的被吓的哭了出来,表现各异的嘴脸,让他确认了,被送来这里的女人,可能都经历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让她们变成了鬼魅,白昼间,被隐藏在无尽的深渊,只有深夜才会被释放出来。
她们昨晚,是要到哪儿去呢?周误抓了抓自己鬓角的夹子,顺手拽了下来,捏在手里把玩,现在的他没有离开,有一些问题,要等着索菲亚工作完才能发问,而他下班时间来加班,领导应该也不会有意见的,他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下一秒,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怒吼声。
“啊——”
那是人类经历无法承受的剧痛时发出的痛呼,人声已经彻底变调,变成了畜类无法拼凑的音节,拖长的尖啸响彻了这栋冰冷的大楼,让听闻的人都不禁牙关发紧,皮肉发痛,周误也同样,额头的青筋暴起,手指陷进掌心里,冷汗密密的爬上了他的后背,等到那漫长的哀嚎变得细弱,周误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手中的夹子早已经掉在了地上,他却没有任何察觉,低下身,捡起来的动作,都被放慢了速度,耳畔里传来的挣扎,他心脏一缩,听到其中疲惫至极的挣扎,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困楚,一遍又一遍鞭挞他疼痛的阈值,周误站起来,回过头,望着玛瑞亚进去的那个房间。
教导室,里面是在教导谁呢?
就在这时,忙中不乱的索菲亚抽空踩了他一脚,凌厉的瞪了他一眼,制止他探究的眼神,那双灰褐色的眼睛也疯狂的晃动起来,拼命的向他使眼色,却没有感同身受的传递给对方多少的恐惧,他只是张了张嘴,抬起来自己被踩的脚甩了甩。
而频繁遏止没有得到效果的索菲亚,见周误没有退缩的意思,终于把手中的药塞在了病人的果汁里,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手指拉上滑窗,周围的声音在这一刻都被泯灭。
不知怎的,周误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他的眉头微蹙,正色的站直了身体,看着面前的修女缓缓旋过身来,苍白的手掌抚摸上自己并不合适的面罩,掀开了它,露出来半张女孩的脸。
在没见过索菲亚真容的周误,一直以为她比莫莉要大一点,可是在看见那脸颊上的婴儿肥时,他心头哑然,竟然生出一层愠怒,她们这样花季的少女,根本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女孩颤抖的手,在看见那双黑色眼睛里的怜爱和恼怒之后,竟然平静了下来,她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了认同,她的嘴唇比较饱满,这时却没有什么血色,在周误的眼神下,她张开了口唇。
周误的眼神在那一刻凝住,呼吸略带仓皇,他飞快的别开了眼,垂落的黑色眼睫犹如燃烧殆尽的灰烬,落寞的随风落入大地。
索菲亚已经不能说话了,只能发出微弱的音节,可是每一下都带给她剧烈的痛苦,她的舌头被剪掉了,断舌还没有愈合,呈现一个圆柱形,可怜的窝在槽牙旁边。
周误只看了一眼,黑色瞳孔收缩,脸颊上的一对梨涡,因为口唇紧抿而露出来,他转身,步伐急快,走上了楼,来到了教导室,他的身姿挺拔如松,那扇门在他面前微微张开,犹如深渊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盯着其中,先溢出来的是大修女的权杖敲在门上,发出沉沉的警告。
手臂被追上来的索菲亚抓着,他一个大男人的居然被半拖半拽的拉下了楼,他的眼神却一眨不眨的凝在了那扇虚掩的门上。
修女的裙摆下黑色的皮鞋踩着电极片,被电的血肉横飞的人跪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脚镣拴好,整个身体再没有任何反应,一时不能感受到分毫生气,他低垂的头颅不停的滴血,水汪汪的红挂满了他的金色头发,几乎已经掩盖了他的所有光芒,血珠浑圆,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已然成形的血泊中溅起来涟漪。
泥泞的红让人混乱的想,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呢,那几乎是一个活人所有的血了,光是看着,周误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冬夜,也有人曾在他的面前,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那扑鼻的腥味儿将他的喉咙腻住,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筋挛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可怜的揉搓着自己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将抽搐的手指捋直,最后塞进嘴里,犬齿毫不客气的啃咬着关节皮肉,他迷蒙的黑色眼睛雾色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