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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主角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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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重新笼罩下来,但某种无声的较量,已经在刚才那几句简短的对话中,彻底摆上了台面。周却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娃娃,更是一个关键的线索。而身边这个对他关怀备至的“室友”,让他的心情时好时坏,变得自己都无法理解。
周却对周误的态度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亲近,但是也不拒绝,不过他的切身体会,粘人的小尾巴比起以前更加严重了。
他的猜想可能是设定问题,周误变成了角色,但是还是一副蠢样,他们一起上课,吃饭,逐渐熟悉了大学生活,这让周却有的时候看着围着自己转的周误,他们为什么闹别扭来着,他这副为他是从的样子,怎么可能惹自己生气呢。
不知不觉,天气来到十月,秋风已然萧瑟,带走了真正的暑热,这天晚上,周却在阳台晾衣服,头顶滴下来一滴凉水,好巧不巧钻进了他的脖颈,顺着卫衣大领口没了进去,凉的他一怔,抬起头在衣服堆里翻看。
宿舍里只住了他们俩个,但是阳台的衣服还是很多,周误很喜欢换衣服,有时候一天能换三身,阳台的地就很少干过。
晾衣杆拨来拨去,胳膊都有些酸了,周却转了转酸痛的脖子,然后伸手摸了摸,发现很多都是干了的衣服,他转头看了看周误空着的床铺,周误因为疫情时候的卓越表现,被提拔了成了学生会的会长,这段时间越来越忙,回来的也很晚,但是多晚都会给周却带饭。
周却默默的转回头,帮他把干了的衣服收下来,太多了,直接压到了他的下巴,迈腿进屋的那一刻,一扇光滑进周却的眼睛里,他的动作一顿。
那是周误放在床尾的镜子,周误很喜欢穿搭,经常在阳台臭美,周却没有这个爱好,他就俩件外套换着穿,经常揣着兜站在门口,木木的看着周误转来转去,大剌剌的在他面前穿了又脱,脱了又穿。
周误很忙,但是周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不过他经常能看见周误身上出现淤青,大片大片的,在他的背上,有时候会在腰上,正面不知道,他没那个癖好。
“你的背,怎么了?”
“不小心磕的。”
把豆浆喝完,扔进垃圾桶里,故作无意的提起,站在阳台的周误随口回答。
他经常这么说,周却脸上没有波动,只是鼓起来腮帮子,舔了舔犬齿,一嘴的豆腥味儿,还有化不开的劣质糖精糊在喉咙里,令他十分不适。
今天,他才站在这个位置,看见了那个镜子,它对照着阳台,顺着目光向上望,黑色的瞳孔忽的收缩,一瞬间,那漆黑的眼睛里滚进了炙热的火花,这时,窗台外吹起的夜风冷冽,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呼吸里都是洗衣液的香气,这个味道他熟悉彻骨,从晨起到入睡,都陪伴在他的左右,不过此刻,变的有些甜腻,原来,是这样腻歪的味道吗。
周误回来的也很晚,已经深秋了,他套着一件肥大的卫衣,并不合身,袖子长的他高高的编在手肘上,露出来俩节胳膊,上面又擦着触目惊心的红痕,他又在什么地方擦伤了,密密麻麻的出血点已经不再渗血了,只是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一大片的斑点,让人看着就一阵刺疼。
而他自己好像不甚在意,他似乎是跑回来的,头上冒着一层热汗,热气蒸的他的双颊发红,他也来不及顾及,专心的做着日复一日的事情,先把手里的炒河粉放在桌上,细心的帮周却打开尽快散热,然后才往阳台走,想要洗把脸。
“哎呀,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呢?饭在桌上,我吃过了。”
走到阳台的周误好像才看见蹲在地上的影子,周却穿着那件黑色冲锋衣,手指里滚着周误床头的水笔,乌黑的眼睛完全隐匿于黑暗之中,后背靠着洗衣机,裤脚粘着晕湿的水迹,已经混着他的裤子蔓延,冰冷的环着他的脚踝,犹如水鬼的手,紧紧握住了他的行动。
似乎真的被周却吓一跳,周误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那双杏眼里闪烁着水光,手指抬起来刮了刮鼻尖上的汗珠,又拨了拨湿润的刘海,露出来光洁饱满的额头。
周误说着话,步伐却在阳台门前止住,他看见了自己床上的衣服,饱满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把浑圆的唇珠吃进去,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保持了微笑开口。
“你帮我收衣服了啊,谢谢你啊。”
蹲在阳台里的男孩人高马大的,哪怕蹲在那里也是极其瞩目的一大只,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欠起来脚后跟,整个人前倾,从阴影里露出来他的脸,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乌黑的发丝缠绕着他的睫毛,随着他缓缓眨动,抖落开打结的发丝。
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淡,看不出喜怒,可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能洞穿一切,让周误呼吸急促起来,尖牙无意识的撕咬口腔里的黏膜,研磨在犬齿之间,他的腮帮子鼓出来一边的梨涡,忽闪的双眼写满了心虚,像一只做错了事等待处罚的小孩子。
“滴。”
洗衣机的按键被按开,注水的声音代替了周却的回应,周误抿开充斥了血腥味的唇,欲言又止,就看周却站了起来,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的手里,掐着一个娃娃,它发灰的皮肤被洗干净,露出来白皙的皮肤,外面的工装外套还在洗衣机里,它光着的屁股蛋子被周却卡在虎口里,捂的发热。
周却紧紧的瞧着面前的周误,那心虚的眼睛就这么望着自己,水润的褐色看的他手心冒汗,这才想起来手里刚拧干的娃娃,他随意动作调换了个手,双眼从周误的眉眼划到他的手臂,终于舍得张开金口对他说:“以为丢了呢,还好有你。”
其实从那个娃娃出现,周误的表情并不好看,而且还称得上扭曲,他脸上的笑意褪的一干二净,甚至血色全无,薄唇里露出来浅红的唇珠,呼吸变的细微,直到闻言后,双眼蓦地升起红雾,艳红的颜色从那层皮肉里溢出来,侵满了他的面庞,曲起来他破皮的手臂,完全暴露在周却的视野里。
周却的话,是在映射什么呢?是怀疑他吗?还是指责他?周却生气了吗?杂乱的情绪从他的心里滋生,变成了冰冷的毒蛇爬满了他的四肢,寒意让他的指尖发灰紫色,眼神却更加炙热。
他没有接话,只是露出来自己的伤口,企图获得同情爱怜,一如既往在等待周却的关心,对自己的关心,尽管平常的周却不善言辞,可是周却不会放着他受伤不管。
而此刻,迟迟等不到回应的周误变的急躁,他抬脚往周却面前走,脸上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又落下来,对方过于冷漠的态度,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误的目光死死盯着周却,或者说手里那个湿漉漉的破娃娃上,像是要将它烧穿两个洞。所有的负面情绪——被冷落的委屈、不明所以的烦躁、还有一种更深层的不安——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尖锐的念头:都是它。如果没有这个破玩意儿,周却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皱紧了眉,那双平常总是带着点纯真或讨好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透出一种周却从未见过的抵触,甚至是一丝……恐惧。那恐惧并非针对周却,而是针对他手中那个看似无害的、甚至有些滑稽的旧娃娃。
“周却。”
他很少这么正式地、连名带姓地叫周却。这声呼唤脱口而出后,周却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在记忆里搜索往常的称呼,却发现一片模糊。室友?哥们?朋友?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用过,但在此刻这种紧绷的氛围下,那些称呼都显得轻飘而不合时宜。这或许真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
周却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周误嘴里吐出来,逐字咬的清晰认真,让他微微一怔,身体几不可查地侧了侧,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姿态。他垂下眼眸没有看周误的眼睛,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或者,更像是落在娃娃那被水泡得褪色的红线上。
“把这个娃娃收起来,好吗?或者……扔掉它。”
周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迫,却又强行压抑着,显得有些生硬。
他几乎是抢步上前,双手一起伸过去,不由分说地将那个还湿乎乎的娃娃从周却手里抱了过来。冰凉的、吸饱了水的棉絮触感,立刻透过薄薄的睡衣袖子传递到皮肤上,很快洇湿了一片。
对方的突然动作让周却不适的皱起了眉,看着面前被水娃娃沾湿的周误,牙关咬的死紧,他还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给我吧。”
动作轻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压,他站在那里,微微弯腰,把娃娃接回来,洗衣粉的香精味混合着水汽,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一同钻入他的鼻腔,让他极其轻微地皱了皱鼻尖。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娃娃。因为用力,娃娃的身体被他挤压得有些变形,那张苦兮兮的脸更皱了。他松开一点手臂,改为拎着娃娃的后脖颈,像提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
娃娃一头黑色的顺毛做的极其逼真,被他刚才的动作抓得炸起来几撮,显得更加凌乱。而它的屁股那块布料,确实如周却所想,挺翘圆润,手感……周误的指尖无意识地蹭过,那触感仅次于周误,那头他总是想摸又不敢摸的黑发,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娃娃的头发已经被自己搓干了。
因为泡了不知多久的水,娃娃脸上缝制的红线嘴角确实变淡了许多,褪去了几分诡异,反而增添了几分落水狗般的可怜和滑稽。周却刚才还用指甲顶过它的嘴角,试图让它“笑”一下,此刻那被顶过的地方还微微翘着,带着点人为的、不自然的弧度。
周误看着周却这一连串的动作,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在周却看过来,已经收起了方才那点对着娃娃时才流露的、极淡的情绪,那是周误没有享受过的,怜惜,对弱者的怜惜纵容,是对一个破娃娃的荒诞保护。
他抬起眼,目光却越过了周却的脸,落在了他那枚黑色的耳钉上,仿佛那里比周却的眼睛更容易直视。
“你冷静点,再告诉我为什么。”
周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沙哑,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压力,让人浑身发麻。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破了周误努力维持的平静。为什么?他也想问周却为什么,为什么对一个破娃娃这么重视,这个娃娃只是他捡的垃圾而已,根本不配出现在他的身边才对!
“它只是一个旧娃娃。”
“它长得太丑了。”
“它挺像你的啊。”
“……我不知道……”
他第一开始显得有些烦躁,越到后面就更加的混乱,甚至有点语无伦次。
“我一看它就觉得很不安,心里发毛,好像……好像它在看着我。它的笑容让我害怕。周却,算我求你,收起来,别让它放在明面上。”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如此真实,说着话,他的脸色居然更显苍白,完全不像是装的啊,周却绷着脸,仔细看着面前的男孩,看着对方像河豚一样鼓起来的腮帮子,柔软的脸颊肉里俩颗梨涡跟着他时隐时现。
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小幅度抬了抬,而后把手里的娃娃又换过去,揉着它黑色的头发,按着它圆圆的脑袋,从屁股到脑袋都被他体温捂干了。
周误也间接承认了,娃娃是他收起来的,至于被晾在空调外机下面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可能是他忘记收了,毕竟他衣服太多,都挡的严严实实呢,人之常情吧。
看着他近乎恳求的眼神,周却侧着身把周误擦肩而过,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嗯声,得到回应的周误垂下去脑袋,整个人如脱了力似的蹲下来身体,十指穿进那头乌黑的头发里。
他很烦躁不安,力道之大的看的人头皮发麻,那随着粗鲁的撕扯,掉下来的碎发落在他的肩上,周却定定的看着,觉得黑麻色的质感很好。
虽然没有再说话,但是他都能听见周误松口气的声音,周却的呼吸声轻飘飘地悬在空气里,他们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充满了夜风,把所有的温度吹散。
走到床前的周却停下来,微微侧目,双眼隐晦的由下至上描绘对方的狼狈模样,目光上移看似落在周误的耳垂上,但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
从这个微妙的角度,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看见,周误因为刚才急促的动作和抱着湿娃娃的闷热,颈后沁出了一层薄汗。汗浸浸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脆弱的光泽。
他的卫衣领口随着埋头的姿势微微敞开着,露出一截凸出的、清晰的骨节。那是脊椎最上端的轮廓,在一层薄薄的皮肤下显得格外分明,甚至能感受到那骨骼的硬度。
此刻,那处肌肤因为汗湿和或许是不经意的摩擦,泛着淡淡的红,像雪地里落下的一瓣梅,粘着细碎的水光,有一种易碎而又触目惊心的质感。
:咕咚。
喉结滚动着,手中揉的娃娃肚皮发热,里面的棉花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竟然不会因为他的粗鲁行为而散开,棉花随着他的手指陷进去又弹出来,黑色如渊的双眼垂下,又望着它可怜的纽扣眼睛,随即收回了戏弄的手指,点了点它的鼻尖。
“别卖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