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6、主角十二 ...
-
看起来睡的正熟的身体在肥大的衣服里下滑,冲锋衣的领口挤到了他的嘴唇,银色的拉链夹着红色的唇肉,散乱的刘海露出来两道眉骨,此刻微皱着,在周却走过去的一瞬间,那双眼睛正好睁开,倦怠的嗓音发哑,他往上窜了窜,下巴都被拉链剐红了。
“到了吗?怎么不叫醒我呢。”
“嗯。”
轻轻的声音,周误都不确定是不是周却发出来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抬了抬发麻的手肘,就看见周却朝他伸过来手,他不由得眼神发亮,盯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朝他伸来,那看起来纤细的手,竟然轻松的拎起来他的大书包,接着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终于看到俩人前后脚下来,房粤暧昧的撞了撞周误的肩膀,手指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周却,周误也有一米八的身高,看起来瘦长刚好,不过他的细胳膊细腿,在房粤一个推搡,就脚下飘忽着被挤的一歪,差点掉到小麦田里去。
周误一号眼神灼灼,俩脚踩了一脚黄土,好在干涸的土地没有水,他被小冉和另一个女生琪琪扶起来,两个女孩嗔怪的说了几句房粤,大个头瘪了瘪嘴。
不过周误显然心情不错,他们要穿过很长一段黄土地,两边种满了金黄的小麦,微风吹起,俨然一副风吹麦浪的丰收景象。他伸手折断了一只麦穗,土黄色的壳子里看起来颗颗饱满,实际上里面都是空的,在他手中化为薄片飘在地上。
眼前是一座隐匿在麦田深处的山庄,一栋偌大的民宿突兀地矗立在午间的烈日中。周却听见队伍里另外两个男生早早就嚷嚷着住哪一家。他隐晦地扫视着这片被金色麦浪包围的度假村,目光掠过那些过于安静的窗户和略显陈旧的木质外墙,唇边无声地鼓动,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他停下脚步,略微落在队伍后面。背上俩个背包压得他手臂青筋暴起,脸上也浮起一层血流加快,血管扩张的薄红,让那张本就出色的面容更加惹眼,带着一种易碎又秾丽的美感。
“给我吧给我吧,很重吧?喝口水,你的也给我吧?”
重量骤然一轻,是周误小跑着过来,不由分说地将那个最重的三级包拿了回去。瞬间的轻松让周却的上半身轻轻晃了一下,手里随即被塞进一瓶冰凉的水。周误伸手还想把他肩上那个较小的包也接过去,却被周却用递回来的矿泉水瓶轻轻挡住。
“我们要住这家吗?”
周却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他挪动脚步,站到民宿低矮的房檐投下的阴影里。
学着周却的行为,跟在他屁股后面移动着,一连串的小孩里立刻有人探头接话。
“这是琪琪她一个表哥邀请我们来玩的,就是不知道她哥怎么还不来。琪琪,你去打个电话吧?”
开口的是胖胖的男孩刘同,他的嗓音异常柔和,如果不是周却身后就站着两个女孩,他几乎要以为是哪个女生在说话。
“我这儿不让乘凉,不住就站远点儿去。”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像钝刀划过粗糙的树皮。声音来自门口阴影处,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老婆婆。那袍子颜色沉暗,下摆处丝丝缕缕,不知是独特的设计,还是单纯穿得太久,已经脱线破败。
面对这来者不善的口气,一群年轻人也被激起了火气。穿着红色条纹短裙和长靴的琪琪,本就因为麦田的瘙痒和联系不上表哥而心烦,此刻更是直接炸毛,她上前一步,语气冲得很:
“奶奶你这么做生意,会倒闭的!”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缓缓抬起,像是蒙了一层灰翳,她的目光没有看咄咄逼人的琪琪,反而越过她,精准地望进了周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她手中撑着一个拐杖,在地上敲出刺耳的声响,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寒意:
“带着不该带的东西……会招祸的……”
最后他们还是住了进来,民宿内部,门厅异常宽敞,挑高的屋顶隐没在昏暗里,几根粗大的原木房梁如同巨兽的肋骨,黑黢黢地横亘在上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陈年木料受潮后的腐朽气、某种劣质线香的甜腻,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草药和泥土混合的清苦气息。
正对着大门的,并非寻常的前台,而是一面巨大的、用无数枯黄麦穗编织而成的装饰墙。麦穗失去了田间的金黄,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褐色,密密麻麻地挤压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适的压迫感。墙壁中央,镶嵌着一个完整的、打磨得光亮的鹿头标本。那鹿眼的玻璃珠子在昏黄壁灯的映照下,反射出呆滞而冰冷的光,无论你站在哪个角度,都感觉它正幽幽地注视着你。
:太大了。
周却的的脚步略微在前台停留,手指尖拈了一个长度,暗自摇了摇头,用来给他的娃娃换眼睛还是太大了。
再看房间,左侧是休息区,摆放着几张厚重的漆皮沙发和茶几,沙发上铺着色彩斑斓、图案诡异的扎染布,那些扭曲的纹路看久了,竟有些像挣扎的人形。角落里,一个老旧的落地钟静立着,钟摆停滞不动,指针永恒地不会动弹。
右侧一条通往深处的走廊,光线愈发暗淡,两侧墙壁上挂着一些模糊的黑白风景照,看不真切的形状让人毛骨悚然。
最让人脊背发凉的,是这里的安静。
门外风吹麦浪的沙沙声,一进入这里便仿佛被彻底吸收、隔绝了,只剩下一种死沉沉的、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和血液流动声的绝对寂静。
偶尔,从建筑深处会传来一两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木质家具自然收缩的“嘎吱”声,却又巧妙地契合着心跳的节拍,让人无端端地怀疑,是这所房子的叹息声。
民宿的老板,是一个神叨叨的老太婆,尖锐的警告言犹在耳:
“检查清楚!把不该带的东西都找出来!尤其是……那些看着像人,又不是人的东西!”
她那布满皱纹的手在空气中挥来挥去,那长长的指甲尖锐,发黑,直直指向周却,浑浊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抗拒。当时周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在众人或疑惑或审视的目光中,双手抱在胸前,他的脸色又恢复了苍白,遮住了那双眼睛,他堪称迤逦的脸庞叫人不由得心生欢喜,自然有人替他挡了几句,不过他知道,那警告是针对谁。
“奶奶你这样说话真的不太好啊,您不记得琪琪了啊?小时候还嚷嚷着要嫁给我呢。”
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从右侧住房区传来,打破了门厅里紧绷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缓步走出。他身高与周却相仿,长相中等偏上,年纪明显比他们这群学生大上几岁,穿着一件灰色的暗纹衬衫,剪裁合体,透着一股社会人的成熟气质,尽管他染了一头颇为扎眼的金色头发,还精心抓出了随性的纹理。
“小鱼哥!你说这个是奶奶吗?奶奶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方琪一脸难以置信,小跑着冲到白郁身边,亲昵地伸手抱住对方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委屈和依赖。显然,这位就是她那位传说中的表哥,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邀请了一群乳臭未干的大学生来乡下度假。如果不是长得还算道貌岸然,周却几乎要以为这里即将上演社会新闻了。
不过,人模狗样的人那么多,现在遇到狗可比遇到人的几率大多了,周却意有所指的在心底冷嗤一声。
白郁轻轻拍了拍方琪的手背,目光转向众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歉意:
“嗯,奶奶她在两年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但是她变得…越来越警惕,嗯,以及难以相处。她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就自己执意要来这儿开店。除了记性不好,在算钱方面倒是精明得很呢……”
他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沉默阴郁的老婆婆,继续用那种温和的、安抚人心的语调开口。
“而且,她说她现在可以通灵……能看见很多‘脏东西’。你们就听她的话吧,让她检查一下,她才能心安,大家也住得踏实。作为补偿,大家的食宿,我都给你们免了。”
明明是低着头安慰着方琪,但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眼角的余光,如同无形的蛛丝,一直黏腻地在自己和身旁的周误身上来回打量。
从进来以后,周误就格外的安静。他侧目看过去,那颗黑色的脑袋浑圆的像一颗麦丽素,就看他又掏出了那个戳起来格叽咯叽的手机,聚精会神的用手指不停地在按键上按动。这次周却能看见了屏幕,对方在玩那款古老的“蜗牛推箱子”游戏。
周误身高不矮,在一群男生中也算出类拔萃,可他现在微微低着头,背上那个硕大的、几乎比他上半身还宽的背包,让他看起来莫名有种笨拙的萌感。在所有人争吵、质疑、各怀心思的时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玩着这种……弱智小游戏,不,周却在心里默默纠正,是益智游戏。
:很可爱,这个念头让周却一直下垂的眼皮轻轻挑起,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起来。
他这转瞬即逝的、柔和下来的神态,一丝不落地被正在安慰方琪的白郁尽收眼底。白郁金色的发丝在昏黄灯光下晃过一丝流光,他嘴角的弧度似乎也加深了些许,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如同猎人发现猎物露出破绽般的玩味。
站在人群外围的老婆婆姿态愈发诡异,她的拐杖孤零零立在一边,布满老年斑的双手以一种近乎刻板的姿势交叠在身前,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已经老化下垂的五官在昏暗光线下更显阴沉,嘴唇萎缩得只剩下一条干瘪的细线。
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争吵的众人身上,而是两眼空洞地凝视着前方的空气,仿佛看到了什么旁人无法窥见的东西。从她喉咙深处,持续发出低低的、断断续续的呢喃,那声音——
“恶鬼…有恶鬼出现了……都会死…都会死的……”
老太婆的声音本就难听,压低后更失去了性别特征,只剩下一种砂纸摩擦般的嘶哑和刺耳,像冰冷的锥子,穿刺着每个人的耳膜,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让本就神经紧绷的年轻人们瞬间应激。
“咳……她在说什么啊!真是渗得慌……”
刘同张了张嘴,先是因干涩的喉咙咳嗽起来,随即不自觉地肩膀内扣,下意识地想靠近身旁的房粤,企图寻求一点依靠,却被对方一脸嫌弃地推开。
“那你还吓得跟孙子一样,边儿去!”
“我又没带什么脏东西,我怕什么!”
“什么脏东西!我看最脏的是你的臭脚,别跟我一个房间啊!”
故作轻松的互相呛声,试图冲淡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但行动却出卖了他们内心的恐惧。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带着点急切地动手拉开了自己的背包拉链,仿佛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周却,你可以吗?”
在白郁的宽慰和带头下,方琪也收敛了脾气,第一个大方地打开了自己的背包展示。后面的房粤和刘同自觉排成一排,等待着那令人不适的检查。小冉的声音带着浓郁的担忧,钻进周却的耳朵里。
众目睽睽之下,周却面色平静。他将那个看起来比在场所有女生的包都更干瘪的背包,随手从肩上拎下来,转身,径直走到白郁面前。
“你查也一样吧。”
周却的声音很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无恐惧,也无抵触。
“当然,你不介意的话。”
白郁从善如流,脸上挂着那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搭上了周却那个背包的拉链。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唰啦——”
拉链滑开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门厅里显得异常清晰。这一下,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玩着推箱子的周误一号都暂停了动作,抬起头看过来。
一瞬间,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停滞了,窗外的风都在这一刻静止,就连呼吸声都变得轻缓,恍然好像就此重叠在一起,让人心脏发闷,极剧惊悚。
周却却像是事不关己,甚至有些无聊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抿着。他抬起的手臂状似无意地擦过身旁室友的肩膀,对方没有因为触碰有所回应,甚至说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别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脸上那瞬间由轻松转为阴沉。
“除了贴身衣物以外……什么都没有。”
随着包被彻底打开,白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
那背包轻得不可思议,在白郁捏在手里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里面根本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他的视线极快地在周误一号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质询,随即面色恢复如常。
瞬息,一个念头在在场所有人脑海中盘旋。
:那个娃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