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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查案(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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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和女童戴着猎鹿帽,穿着晚礼服,拄着手杖,托着烟斗,在一片废墟中,装模作样使用放大镜,仔细寻找线索。实际上她们清楚知道,这次爆炸的起因,和数月前松茸镇的爆炸同宗同源。
雁过拔毛的守卫们才不管经过城门的货物是什么,他们只在乎千载难逢的机会,能不能捞够养老的钱。以至于他们的野心越来越大,到后来连执行公务的马车都敢拦截。
米尔斯市长又是如何对待贪得无厌的下属呢?他的惩罚就是停薪不停职,这让守卫们敛财的理由更加名正言顺。于是他们的之心愈发膨胀,终是酿成大祸。
黑乎丑陋的炸药被倒在铁轨上,行人没有发现,守卫不会发现,巡查的骑士更不会在意。就连一夜前试运行的火车,也因扰民的投诉,众百姓的阻拦,未能试运行。于是暴露在铁轨上的炸药只能接受它黯淡无光的命运,直到它们在万众瞩目下接受高温高压的熏陶,轰地一声,带走了它应当带走的东西。
列车碾过铁轨时会产生巨大的温度和压力,足够引爆快要填满轨道的炸药。
那辆载着数名议员的火车因此爆炸,车头的议员几乎全部死亡,就连瓦纳斯这位血统强大的魔法师也不能幸免。百姓们为他们的死拍手叫好,对机器的厌恶竟减了几分。少女自不可能为他们沉冤昭雪,查案也因生活所迫。若非理查德允诺两百刀尔作为报酬,少女绝不愿调查这些硕鼠是如何被炸死的。
即食君禄,为君分忧,少女有心让真相大白,但调查真相的却不止她。布鲁克斯派来的“神探”站得离轨道极远,生怕炸药再次爆炸,遭受牵连。光明骑士们围绕在他身边,相互吹捧,谈笑间仿佛相识数载。
女童十分怀疑,不论是神探,还是骑士,都是在陪她们装样子。只要她们离开,他们也会紧跟离开。因为他们心中早有答案,之后发现的任何事情,都只为让他们心中的答案根深蒂固。
少女与女童抱有相同想法,她清楚知道,无人在意爆炸的缘由,或真正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他们在意的是,能否利用这场爆炸党同伐异,将他们想扳倒的人扳倒。
除了明面上的理查德与布鲁克斯,马洛市的下水道中又有几股暗潮涌动,少女不清楚。各势力想要绊倒谁?少女同样不清楚。少女清楚的是,既然她接受的是理查德的委托,就决不能让火车成为罪魁祸首本身。
守卫贪墨,拦截载有炸药的马车,不识炸药为何物,将炸药倒在轨道上,导致爆炸的发生。少女心中已想好如何撰写报告,但她心中实在没底,这份匪夷所思的调查报告能被众人接受。
想到这里,少女拉起女童就朝城门口跑去,她需要人证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少女隐隐担忧,事情已过一周,人证恐怕早就被处理了。果不其然,当她来到长队拥挤的城门口,询问当值守卫,那晚的守卫现在何处时,他们只说已数日未见他们。便不再理会少女二人,继续向进出城门的人收取好处。
少女将守卫们吃拿卡要之事默默记录在案,直奔她的下一个目的地,市长府。市长办公室亦没有她要寻找的人。少女又问话办公人员,才得知,米尔斯正陪王子参观马洛市,便火急火燎带着女童朝他们的游览路线奔去。
少女和女童本来步伐极快,此刻却快不起来。原是一路上挤满了游行示威的人,他们高呼机器无礼,血统万岁,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少女看不出带头者究竟何方神圣,只知这些人绝非真对机器不满的人。因为真正对机器不满的人都在工厂里,是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大街上大放厥词的。
正当少女思忖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扳倒光明协会,还是趁乱刺杀王子时,米尔斯同王子的身影已映入她的眼帘。他们并没有穿着华服,夺走所有人的目光。而是混入人群中,成为了抗议者的一员。
“米尔斯卿,为何马洛市的百姓如此讨厌机器?”王子低头,将挺拔的身子尽力躲藏在人群中,“难道就因为这场爆炸?难道就因为死了几条蛀虫?”
“巴德尔大人,您就饶了我吧!我可没胆子谋害那么多位大人们的性命!我和他们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害他们?”米尔斯捂嘴张望,生怕自己的话被他人听见,生怕自己的忠心和胆怯不被人看见。
王子沉默片刻,仰头望向天空,太阳明晃晃的,照得他眼睛疼,这才低下头去:“米尔斯卿,机器明明该为百姓带来好处,可我在冰海市没看见好处,在曙光市没看见好处,在马洛市也没看见好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工作强度越来越大,百姓们的生活却没有任何起色。不知您是否有所见解,愿意与我分享?”
“巴德尔大人,那是大人们的事情,我能懂什么?”米尔斯咧嘴一笑,又跟随示威的人们喊起口号,“光明令世界延续!机器将世界毁灭!”
“可自从有了机器,有些人的生活确实过得更好了。”巴德尔的汗珠凝于额头,目光顺着拥挤的人群一路望向遥远的市政大厅。这一路来,他见到的每一座教堂,每一座工厂都同庄园一般美丽,可他路过的每一间平房,每一间商铺,都和中世纪无异。他难以想象,半年以前,这些建筑都是如出一辙的,毫无时代的撕裂。
“您还不是大人吗?一市之长,马洛市数万人口都被您管辖。您不单单是他们的市长,更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啊!”王子微笑道。
“大人,您可千万不要再恭维我,折煞我了。若论大人,国王脚下,庙宇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才是大人。我既不能替国谋策,又不能为国扛责,我如何称得上大人?若论父母,马洛市的百姓才是我的父母,他们生产了商品,他们产出了价值,是他们在短短半年时间里,让马洛市变得如此繁荣,他们才是我的父母啊!”米尔斯说这话时没有看周围人一眼,始终站在王子身侧,不敢逾界半步。
“既然您是儿子,他们是父母,怎么父母过得还不如儿子,这莫非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王子面色如常,却加快了脚步,将米尔斯甩在身后,“父母为了孩子面上有光,建造了如此雄伟的房子,自己却不能住进去,这又是何等感人肺腑?依我看,纵使儿子有做父亲的时候,恐怕也不是现在。”
米尔斯挥汗如雨,用汗渍踏出急促的脚印:“马洛市的资源就那么多,就算把这些教堂大厦都拆了,一砖一瓦分到百姓手里,每人又能分得多少?不如集中资源,先把大事办好。”
“那曙光市呢?”王子停下脚步,直直看着米尔斯。这时米尔斯才发现,这位年轻的王子早已和他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大汗淋漓。
“这个问题的答案,您该去问理查德侯爵……”米尔斯目光游离,低头答道。
“那对米尔斯市长来说,什么才是大事?”王子的追问令米尔斯挥汗如雨,他本可以米尔斯的身份大大方方说出“为了升官发财,为了前程似锦”。可当米尔斯面对巴德尔发自肺腑的困惑,当他扪心自问,他竟也不知道,对自己来说,什么才是大事。
“办好博览会,不出岔子,那便是米尔斯市长如今的大事。”少女的声音及时响起,将米尔斯同巴德尔一并从困惑中拉出,她轻快行礼,朗声道,“巴德尔殿下,您也太为难米尔斯市长了。他不过一个市长,连总督都算不上。要他以一市之拙见,观不离雪之大局,岂不是强人所难?”
“好久不见,理查德小姐,您真是越发美丽了。”王子礼貌微笑,右手一摆,为少女摆出畅所欲言的舞台,“愿闻其详。”
少女也不客气,双拳抱礼,侃侃而谈道:“当今不离雪由国王与贵族共治,田产均归血统者,厂房尽属光明协会。可农田工厂,又哪有他们的身影?不都是百姓辛劳,工作其间。更是夜以继日,耕织修造,从不休息。如此辛劳,一年产出,怎么也得有数十刀尔。不离雪千万之民,按律依人头收税,每人却只能收得两刀尔的税。”她转头看向米尔斯,提裙叉腰,咄咄逼人道,“米尔斯市长,您作为一市之长,总该知道剩下的钱去哪里吧?是藏富于民?还是被那些贪婪至极的蛀虫贪了?”
“理查德小姐,您现在所说的话,好像与查案毫无关联。若您怀疑我与血统者们同流合污,大肆贪墨,我倒是能将税收明细,城市预算一件件和您说清楚。”米尔斯突然变得伶牙俐齿,他一抹额上汗珠,不曾擦去,却沾得一手汗水,便掰着指头道,“城市治安需要钱,修葺楼房需要钱,发放福利需要钱,大至官员小到门吏,哪处都需要钱!这一来一去,上万刀尔就没有了。这一分一厘都是用在刀刃上,若哪里少了,都要付出更多代价来弥补……”
“这就是门吏为难进出城门的人,大肆收取买路钱的原因?”少女挑眉一笑,“也不知,他们哪里的胆子,逢人便贪。到底是上头的主意,还是到手的工资维持不了生计,被迫行枉法之事?说来奇怪,他们人人吃拿卡要,怎么正巧少了两位常执夜市的门吏。我倒想问问米尔斯市长是否知晓内情,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一切的?他们是在大义灭亲?还是杀人灭口?还是您想告诉我,对城门口发生的一切,您都毫不知情?”
“那你何不回松茸镇,去找卡特,去找那晚将炸药运出城的车夫,您查案也不该总将矛头盯向我吧,难道他们不都是人证吗?”米尔斯面对少女逼问,未有半分慌张,他对答如流,就像是早知道少女会如此提问。
“米尔斯市长,您可真是幽默。连您手下门吏都能在您的眼皮底下没了踪迹,想来你说的那些人,要么失踪,要么被收买。”少女环顾四周,只见拥挤的人群用汗滴将淡色道路染黑,无奈笑道,“恐怕没人能给我想要的答案,也没人能给殿下满意的答案了。”
“理查德小姐,您说话还真是有趣,我素来只知答案有对错之分,原来还有满意与不满意的区别吗?”示威人群渐行渐远,只留下阵阵汗臭。地上的汗渍转眼就被蒸发,在阳光的炙烤下又恢复了洁白的颜色。炙热的阳光并未让王子不适,他反因远离人群而轻松,笑容正如阳光般明媚绽放。
“若爆炸与科技无关,机器全国推广,百姓因此积攒财富,过上更好的生活,血统者们因此衰败,被迫让利于民,从此不离雪富强昌盛,国泰民安,那便是最满意的。若爆炸与科技有些许牵连,但有罪魁祸首能严惩不贷,机器依旧能在矛盾中推广,或有唇枪舌剑,或有局部战争,那便是不甚满意。”
少女不愿落于人群之后,跃步如舞,转眼又混入人群,也不管米尔斯同王子是否跟上,问女童道:“镜儿,你为两位大人分析分析,怎样又是不满意的?”
“若此事是机器导致,血统者们必百般阻挠,则十年内再无推行机器的可能,此乃更不满意的。”女童躲避着人潮汹涌,紧贴少女,生怕与她分开。
“镜儿小小姐,您说更?”王子抬额,阳光将他额上褶皱照得黑白分明,汗珠溢出,他刻意疏远了与人群的距离,将影子托在地上,而不托举于人群之上,“那还有最?”
女童看了少女一眼,得到她肯定的目光后,才道:“最不满意的情况,自是真相始终不清楚,血统者、光明协会等势力明争暗斗,互相推诿。到那时,争斗朝堂还算小事,若东西分裂,各自为战,那才是天大的事情。”
“军国大事,可不是一张嘴,一个聪明的小脑瓜能说清楚的!”米尔斯快步跟上,意味深长望着女童。他一身暴汗,却早从炎热变得冰冷,目光不断游离于王子的脸庞,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神情的变化,“不离雪绝不会分裂,光明协会也绝没有这般狼子野心!”
“若光明协会不能打通贸易通道,将过剩的商品销往全国,乃至整个恒古大陆,迟早会等来开战那天。”少女赞赏地望着女童,对她的判断十分满意,又对王子和米尔斯笑道,“你们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吗?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了吗?”
阴云密布,雷霆不止,王子同米尔斯神色骤变,都躲在乌云下,沉闷不已,他们正欲说些什么,少女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意味深长道:“举办博览会尚且困难重重,若真推行机器,谁又知道,会不会又是一场新的光明军南征呢?”
少女走到王子身前,正对他,笑问道:“王子殿下,这两杯针对奥尔汀家族的毒药,您打算选哪一杯喝下去?”
“哪一杯是对百姓的良药,我就喝哪一杯。”王子收敛笑容,信誓旦旦道。
“米尔斯市长,您会选择哪一杯呢?”少女直直来到米尔斯身前,不断寻觅他躲避的双目,终于在对上的一瞬间发出质疑,“身为机器的收益者,您又想看到哪一种结局?”
米尔斯将目光投向王子,慌张解释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他双眸微动,咬紧牙关,突然下定决心道:“我只在乎一件事情,那就是事情的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会将一个国家推入深渊?哪怕这个真相不被任何人所接受?”密集的雷声将少女的声音压住,米尔斯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真相就是真相,任谁接受与否,他都存在于那里。”米尔斯生怕大家听不见他的声音,格外大声道,此刻雷霆却突然止息,倒显得米尔斯像个亢奋的疯子,“不知理查德小姐距离真相还有多远的距离?”
“我向来与真相肝胆相照,奈何不能剖心吐腑,让大家看个清楚。”少女的声音又一次被雷电遮挡,沉甸甸的乌云终于承受不了千万雨点的重量,熙熙落下。
“议员,血统者,魔法师,不就是我不离雪的心肝吗?你何不去问问爆炸的幸存者,他们有什么线索?”米尔斯冷笑一声,“或许他们都是酿酒者,这才能在这场纷争中幸存。”
少女装模作样地拿着空烟斗吸了口气,皱着眉头,好像发现了什么却无法理解的样子,然后又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女童说道:“走吧,镜儿。”
“师父,我们是去调查那两位议员吗?”女童问,“可我们只是私家侦探,有什么资格调查他们?”
“这件事情我会安排的。”王子的金发被暴雨打湿,他却没有半点避让。洁白的衣服沾在身上,凸显出清晰的血脉与肌肉。
“那事不宜迟,我们出发吧。”女童拉起少女的手,就要带她躲雨。
“在此之前,让我们先去尝尝马洛市的马洛饼吧。”少女笑道。
暴雨将整座马洛市打湿,抗议的人群轻易被暴雨冲散。空旷的道路上,一前一后,只剩王子与米尔斯二人。他们冒雨向前,没有减慢一分一毫,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