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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叩门的指节已经泛红的时候,门内才传出拖鞋在地板上划过的拖曳声,缓慢、虚浮,像是扶着墙步履艰难。
      门开了,占云巾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冷得象冰,显然对她这个访客不是很欢迎。
      “我好像没约您上门。”
      “按照我们的合同,私人医生对逃诊患者有追责义务。”
      西窗月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陈述事实,心里想的却是待会儿得找中间人讨个说法——这个不靠谱的江南春信。
      合同是上周签的,人是这周逃医的。
      私人医生西窗月正在遭遇职业生涯里的第一次滑铁卢,好巧不巧,甲方是自己校友,中间人是自己好友,若不是需要顾忌着几分薄面,她早就一套擒拿将人摁住,直接把药灌对方嘴里,然后事了拂衣去,留下身与名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逃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机会发生在她这里?
      “我现在不需要医生。”逃医当事人冷淡说罢,就准备带上房门,拒医生于门外。
      谁知西窗月比他更快一步,一巴掌拍在门上。
      力气之大,门框都被震得抖了三抖。
      还扶着门把手的占云巾跟着手臂一麻,原本因疼痛微眯的眼睛都睁得更大了些,那对瞳眸里的红蓝异色带上了相同的震惊情绪,错愕地看向眼前这个可能打算一巴掌卸了他家门的女医生。
      “但你需要止痛药,你的纤维肌痛正在发作。”
      西窗月保持着白衣天使的职业性微笑,目光从容地扫过占云巾发颤的手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天气很热,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公于私都没给占云巾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相较于面上的冰冷,占云巾的家装风格倒是难得的温馨,甚至从墙角长势不错的绿植到整洁的家居环境,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单身男性的生活空间。
      “多谢。”西窗月坐在燕麦奶白的亚麻沙发里,接过占云巾递来的一杯冰美式咖啡。
      平心而论,她很喜欢这个空间,沙白色的微水泥墙面,陶土粉的弧形艺术墙,一线耀眼的橘红色夕阳透过亚麻灰咖的窗帘,将茶几上的梅花枯枝映成剪影,浓重地烙在浅胡桃木的茶几上。
      是的,这人居然一整天也没拉开窗帘。
      好在半天时间过去,用过药的人看上去好了许多,步伐稳健不少,甚至都不需要卧床休息了,而是穿着一身朱红的丝质睡衣,在这一片低饱和度的暖色调里站成唯一的一抹亮色,然后——
      直愣愣地望着她,就差把送客两字直接写在脑门上。
      颜色搭配得倒是不错,值得褒奖的那种。
      在心底赞赏完屋主人的品味,西窗月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咖啡,开始说正事,“鉴于你的健康状况,我个人还是建议配合心理评估的。”
      “我没病,只是身体出了点状况。”
      依从性低的患者典型性表现,好像并不太让人意外。
      西窗月耸了下肩。
      这种病人她执业以来见得多了。若是门诊的普通病人,她会在说明利害关系后让患者自行选择医疗方案。毕竟帮助病人认清自己的病情,也是医疗工作者的工作环节之一,但出于经济情况和对健康重视程度等因素,不继续进行后续治疗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可眼前这位,签了私人医疗合同不说,还让西窗月莫名心生一股恨铁不成钢的不爽,不爽之余还有些别扭,像是拼图缺失了的那一角,她很难不去在意,同时激发起了沉寂已久的胜负欲——
      怎么就那么想把证据甩他脸上呢?
      “那么,这也是治疗身体症状的么?”
      这么想着,西窗月也确实这么做了,她手一抬,指了指一旁写字桌上的药盒,“度洛西汀,抗焦虑和抑郁的药物,从包装的完整性看,你没用过。”
      占云巾眉心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视线往西窗月的右手边迅速一瞥又收回,看的对象却好像并不是那盒药。
      “药不对症,就没有服用的必要了吧,鹭医生。”
      “但疼痛也总在情绪波动后会加重,不是么?”
      “巧合罢了。”占云巾冷哼一声。
      又瞥了一瞬,这次连手指也有向那个方向动的意思。
      西窗月好奇地用余光一瞄,见自己右手边乃是一张深驼色的单人沙发椅。
      她方才抬手指向药盒时不小心碰到,那椅子改变了角度,但最多也不过偏差十度而已。
      也就在她思索的档儿,这张沙发椅以一个不可抗拒的力道被转回了原来位置。
      视线上移,西窗月不出意外地再次对上了那双异瞳。
      “椅子歪了。”占云巾移开对视的视线,顺手将那盒药物丢进了抽屉。
      “……抱歉。”
      轻微强迫倾向,抗拒环境改变。
      也许躯体化的症状会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
      西窗月皱了皱眉头,放下咖啡杯,拎起随身携带的药箱准备起身,“如果时间上实在不方便,我也可以定期上门为你复查。”
      “谢谢,但家里不方便随时待客。”
      约摸是这个准备离开的动作让占云巾如释重负,连语气也开始变得柔软,还动作流畅地主动为访客打开了门,看样子是想这么做已经想很久了,“这次爽约是个意外,不会再有下次。很抱歉,出诊费我会额外支付的。”
      “这倒不必。”
      西窗月将医药箱的肩带往上提了提,浅浅一笑,“但是作为交换,我可以每周二过来看你吗?”

      占云巾愣了一下,表情一瞬僵硬。
      没有用复诊、问诊这样冰冷的职业化字眼,这句轻飘飘脱口而出的话极尽自然,它像是利益交换,却也更像是朋友之间为下次见面做的约定。
      很难说她不是故意的。
      而她的病人显然还不太习惯这种亲近,视线慌乱且躲闪,让那只浅蓝色的左眼看起来更加无辜和无措。
      这人是对亲近关系过敏么?
      但随即,这个男人镇定下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本来紧抿的唇线微微挑起,一丝苦涩笑意划过嘴角,将原本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撕开一道口子,泄露出里面柔软的底色和一句自嘲。
      “呵,来看看我是否还活着么?”
      “也可能正好相反呢?”
      西窗月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坦诚直言。
      占云巾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竟是笑得更轻松自然了些,“那是来看我死了没?鹭医生,您倒是难得的坦率。”
      “省去不必要的弯弯绕绕,有助于更高效地沟通,不是么。”
      “呵,但是周二不行,”占云巾琢磨了一下,又道,“如果您有时间,周三或许可以,那天我没课。”
      “好,那就周三见。”
      目的达成,西窗月再次礼貌地报以一笑,转身出门的同时,手指已经在手机上盲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然而很不幸,并没有人接。

      2.
      “——哦,原来那位啊,你是说明河影嘛,她遵从兴趣的召唤,年前考编上岸当法医去了,不再接家庭私人医生的活儿了。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希望你们不会病到要请法医的地步’。可怜的鹿咪就这么被抛弃了,呜呜呜呜……”
      有一说一,如果是占云巾这样的病患,那确实还是尸体要更好应付一些。
      绿灯亮起,西窗月一脚油门,驾车驶进汤问梦泽的校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有树荫的停车位。
      “所以你躲了我半个月,真不是因为心虚?”
      “天地良心诶!真的是在苦境开学术交流会,没时间接电话和回信息嘛!呵、呵呵……”
      车载语音里,江南春信的笑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西窗月踩了刹车熄了火,郑重道,“那他的现状,你真的不知情是么?”
      “啊?鹿咪怎么了?——等等?!该不会真的病到要请法医了吧?!不是,医者仁心啊鹭咪!你一定要救他啊!”
      西窗月一脑门子黑线。
      且不说‘鹿咪’和‘鹭咪’听起来完全要靠阅读理解来区分这种槽点,她怎么就忘了这个集团CEO兼医疗器械供应商的脑子里有时候除了水,真的没有其他任何可以称之为细胞的东西?
      比如,唱歌的时候。
      “你最好祈祷我的医者仁心不会太爆棚。”
      “诶?为什么?”
      “如果你想让汤问梦泽旗下的医疗集团再多一张强制行医的罚单,或者一张限制病患人身自由的起诉书的话,请便。”
      “嘶——”江南春信似乎咬了舌头,“玩儿这么花的吗?”
      “江南春信。”西窗月冷笑一声。
      “呃咳咳……知道知道,一切为了病人着想的嘛!不过听你这意思,他是不想接受治疗咯?没听明河影说他讳疾忌医啊。”
      按照江南春信之前的说法,她和明河影交接占云巾的委托算得上无缝衔接,也就是说占云巾之前就已经是这个状态了才对。
      毕竟心理和精神上的问题,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诱发出来的。
      并不想置疑同行的职业素养,西窗月皱紧了眉心,“那精神状态呢?或者家庭变故,明河影有说她关注到什么了吗?”
      电话那头静默半晌,江南春信才幽幽开了口,“……我说鹭咪啊,大部分私人医生也是拿钱干活的打工人,就算只是做到‘有求才应’也已经很好了,毕竟又不违法。”
      顿了顿,江南春信又补充道,“说不定还更合法呢?你看,至少人家就不会收到强制行医的罚单不是。”
      西窗月眉尾一挑,“你是希望我也这么对待他?”
      “这嘛——看你愿意咯?哎哟,我们可怜的小鹿咪哟,被前医生弃养,又要被现任医生嫌弃了吗……”
      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轻挑语气,一听就没带几两好心肝出门。
      但江南春信有一点说得没错,她现在才是占云巾的私人医生,合同都签了,真把人撂下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成年人可以自己养活自己。”西窗月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索性下车锁门,将手机递到唇边,“给你两天时间,我需要他的个人信息。”
      “啊?!诶不是、两天时间不——”
      没等损友说完,西窗月手一滑,已经失手挂了电话。
      头顶的骄阳正盛,提前被教授们放出课堂的学生如挤破了罐头的沙丁鱼,从她身边蜂拥而过,直冲食堂狂奔而去。
      她猛然撞进这夏日如火的热情里,被突如其来的青春气息和炎风扑了一头一脸,倒是把刚才不顺的浊气给咽了下去。
      “呵,还真是阳气包治百病?”

      汤问梦泽,她和占云巾以及江南春信共同的母校,但若不是此次占云巾的课因为调休被改到到了这周三,而她又要保持跟进占云巾的用药情况和健康状况,西窗月的离校时长记录还能再翻上几翻。
      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西窗月从阶梯教室的后门进入课堂,却惊讶的发现教室里从前往后竟满满当当的都是人,连过道的台阶上都坐了几个人。
      没空位,西窗月只得站在角落里给江南春信发了个抱歉手滑的消息,然后开了手机静音,这才抱臂倚在后墙,抬头看向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古汉语教授。
      人在自己擅长领域里会发光,这句话说得不假。
      讲台上的占大教授一身米白西装,内搭一件绛红色的衬衫,那双异色瞳仁藏在金丝边的镜片后敛去了三分锐芒,却仍是能让讲台下的一众学子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因为室外提前下课的吵闹声有半点躁动难安。
      占云巾授课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在这样一方既喧闹又寂静的空间里清晰而缓慢地流淌。
      “……‘乃生女子,载寝之地’一句,历来有所争议。”
      占云巾转身抬手,金色鹿角的袖扣在腕口若隐若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诗经·小雅·斯干》的板书边写了一个“地”字。
      倒是不同于旁边碑刻拓本般的楷书,而是一个篆体。
      “有学者认为‘寝地'象征女子地位低下,但根据近代出土的秦简记载,周代有将女婴满月时‘席于中霤’的仪式。而‘中霤’——”
      占云巾将PPT翻页,投影屏上显示出一副周代建筑平面图,激光笔的红色亮点指在了图片正中,“既是中央宗庙。所以‘寝地’更可能特指此类仪式,而非是生活起居上的安排。值得注意的是,根据清华简《系年》的记载……”
      伴随着三声粉笔叩击桌面的轻响,授课声戛然而止,占云巾的视线停滞在第一排一位女同学的笔记本上,“这位同学,是对先秦的育儿习俗有什么疑问?”
      西窗月向前探了探身,但距离太远,她只能看见手忙脚乱阖上笔记本的动作。
      “不是……老师,”那名女同学红着耳朵站起来,在西窗月的位置只能听到如蚊吟一般细弱的提问声,“我是想在古代,如果女子是未婚先孕,那她的孩子还会有‘席于中霤’的仪式吗?毕竟……”
      后面的话便再也没听进去了。
      西窗月松开环抱着的手臂,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占云巾,保持着戒备。
      占云巾的状态不太对。
      就在刚才女生提问时,这人虽然面上无甚表情,但低垂着的手猛地折断了那支还有半截的粉笔,同时胸口急速起伏,呼吸频率也开始加快。
      然而一个极长的吐纳之后,这个男人似乎强制压下了身体的不适,迅速转身面对黑板,状似从容地用仅剩的粉笔头在黑板上写起了字。
      “《礼记·内则》载,女子——”
      话没说完,一阵急促的长距离刹车声闯进了教室,刺耳的爆鸣加上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尖锐噪音,让在座的大多数同学都捂住了耳朵,也有看热闹的学生站起来往窗外抻着脖子张望。
      教室里登时哄闹起来。
      西窗月趁乱走上讲台,仔细观察着占云巾脸色,低声问道,“还好么。”
      显然不太好。
      占云巾此刻已经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身体僵直地保持着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意外痕迹的姿势,同时止不住地颤抖,呼吸破碎得像是断了线的珠串。
      西窗月见状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然后面对整间教室的学生,气沉丹田朗声道,“下课了同学们。”
      声如洪钟,从容镇定得仿佛这是她的课堂,而她有绝对的控制权。
      学生们纷纷回过神来,视线重新聚焦讲台,在看到是个陌生面孔时还是愣住了。
      西窗月微微一笑,神色如常地补充道,“还是说,大家都不想吃午饭了?如果菜单没变的话,我记得隔壁恒山的琴心食堂每周三提供的是秘制烤鸡腿、奶黄红豆饼和天迹叉烧包。”
      没有什么比下课吃饭更能吸引大学生的了,如果有,那一定是需要抢的饭。
      话音刚落,教室里呼啦一下仿佛龙卷风过境,顷刻之间上演了一场人去楼空。

      3.
      正午的阳光只能堪堪照进窗台的边沿,直面中央天井的教职工休息室里空无一人,空调徐徐送着凉风,将沙发边的一盆天堂鸟吹得风姿绰约。
      但这些占云巾都看不到,他眼前活脱脱一副撒了盐的湿水彩画,色块氤氲的水斑不断向外扩散,碰撞,最后消逝,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解体。
      而他也是。
      这种濒死的惊恐让他心跳加速,他扶到手边一个硬物,扎实的触感为他提供了杯水车薪的慰藉,这让他不由得蜷曲起手指,想牢牢抓住些什么。
      “那是门框。”
      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尽管他似乎是在水底听到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真切的距离感,却又不由自主地对这个声音深信不疑。
      “控制呼吸,四秒吸气,四秒呼气。现在吸气,一、二、三、四……”
      渐渐的,那些扩散的水斑开始丧失流动性,它们变得粘稠,又逐步走向固化,他的世界重新变得稳固。
      “抬脚。”
      温暖的力道撑在了他曲起的手指之下,又不容抗拒地将他牵起。
      他跟着她,任由被带着去往未知,却忘却了恐惧为何物。
      一步。
      两步。
      ……
      他陷进一片柔软,才隐约想起这间休息室里是有一张焦糖色沙发的。
      脖颈处有微弱的细动,身体脆弱的部位被他人碰触,失去对自己掌控的感觉让他窒息,他本能地想要伸手抵抗,却忽觉喉间一松,更顺畅的新鲜空气随之充盈了肺部,占云巾猛地大口喘息起来,像是一条突然被拎出水面的鱼,渴饮着更多的氧气。
      “好点了么?从一到十,现在的不适感是多少?”
      “……六。”
      视线终于找回了焦点,占云巾抬眼,看到一双从重影中逐渐凝实的淡紫色眸子,“多谢。”
      “托干预及时的福,还是感谢那个愿意周三见面的你自己吧。”
      西窗月直起身,单手拉开单肩包的拉链,“愿意把我的手还我么?”
      占云巾低头顺着西窗月视线看去,这才触电般收回了一直紧攥的手,“抱、抱歉,我不是——”
      “不用在意。”
      早就习惯了病人无意中的失礼,西窗月又给他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他没有其他的急症后,若无其事地走到饮水机边,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水,丢进一枚药片后递给他。
      占云巾鼻子一皱,下意识偏了一下头。
      “这是丁螺环酮。”
      西窗月将纸杯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非苯二氮卓类抗焦虑药,缺点是起效不如那种快,优点是无镇静作用,不会影响你下午的课。你可以自己决定喝还是不喝。”
      少了压迫感,占云巾低头看着水中药片逐渐崩解消散,终是将纸杯端起,抬头却见西窗月正在收拾东西,又皱起了眉头。
      “你要走了么?”
      “要走了,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还好你这次的焦虑发作没有引发纤维肌痛,不然你可能还需要一支止痛剂,那样的话下午的课就别想了。”
      西窗月说罢挎上包,目光从那只被握在手中的纸杯上一扫而过,终是一句话也没多说,转身走到门边时才忽然顿住脚步。
      “我记得你下午的课是两点半?”
      “是的。鹭医生好记性。”
      占云巾抬起头,那双异瞳映射出天井的光,夏日绿植的葱郁让这双眸子里多了几分生机。
      这才是该在讲台上叱咤风云的占教授。
      西窗月点了下头,微笑着做最后的医嘱,“丁螺环酮的峰值药效在四十分钟后,一点五十之前服药都来得及。”
      “……好的,感谢提醒。”那抹光消失了。
      等等,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西窗月转过身来,正对着占云巾,“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你……”
      占云巾看了她一会儿,手中纸杯转动,指尖把杯口揉捏成各种形状,“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西窗月挑了挑眉,思忖片刻后挑了个最合适的方式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那名女同学的笔记本里有什么。”
      闻言,占云巾垂了眼帘,他瞪着手中纸杯,良久才低声道——
      “她画了一个襁褓。”

      4.
      事实证明,麦霸是不靠谱的。
      不仅麦霸还唱歌走调,那就是不靠谱上加不靠谱。
      让人悲愤的是,不靠谱并不会负负得正。
      在提供了未婚先孕这条线索之后,西窗月只在约定好的那天得到了江南春信一条短信。
      ——两天时间不够啊鹭姐姐,宽限小师我几天呗?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打包票,鹿咪还是百分之一百的处男哒!
      末尾还缀了个泪眼汪汪的猫咪祈祷表情包。
      西窗月刚喝下去的一口咖啡差点贡献给地板。
      啧,日常想拉黑某八卦专业户兼器材奸商。

      西窗月被突如其来的紧急联络吵醒的时候,已经距离占云巾在课堂上焦虑障碍发作过去了大半个月。
      凌晨两点半。
      滂沱大雨阻断了屋外可能存在的一切声音,让雨声成了室内唯一的背景,占云巾就在这样一个纯白噪音的世界里,独自蜷缩在自家书房的地板上,桌上阅读灯聚焦在了别处,灯光衍射的灰黄像是为他披了层晦暗不明的雾霭。
      他好像一只鹿啊。
      这是西窗月滴挂着一身雨水,气喘吁吁地提着医药箱破门而入时,见到自己病人的第一个念头。
      密林里的雄鹿大多独居,受了伤就兀自蜷缩着躲起来,平日里能窥见的优雅和能听见的清唳,在这一刻仿佛都只是为了让清高这个词堕下神坛。
      占云巾这次的纤维肌痛发作得太过剧烈。
      他整个人被折磨得爬不起来,身上那件朱红的家居服被冷汗打湿成绛色,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竟然没有一处是干的。
      西窗月打横抱起这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男人,稳稳的安置在他自己卧室的床上。
      这可比平时容易处理多了。
      西窗月腹诽,若是醒着的鹿,就算抓着了肯定也会对着自己撂蹄子的。难怪明河影要去当法医,至少法医不会有医患纠纷。
      想归想,工作还是要做的。
      西窗月麻利地配好药剂,拉起占云巾的一只胳膊,可消毒棉签刚擦上注射部位,她就被一只手掌抓住了腕子。
      指尖冰凉,力道虚浮。
      也只是这么一瞬,那只手又软塌塌地垂了回去,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能抓住的无力。
      随着药剂缓缓推注进身体,占云巾肩颈的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
      再过一会儿药效达到峰值,应该就没事了。
      西窗月松了口气,刚要转身出去为自己找杯水喝,却隐约听见卧床的人正喃喃说着什么。
      梦呓的内容破碎难辨,只能勉强听清重复的几个音节。
      她盯了会儿,确认不必再给占云巾多加一支镇定,这才转身来到客厅,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保温杯接了杯温水。
      这一晚上,多半是不用睡了。
      西窗月长叹一声,仰头抿了口温水来提神。

      也就在她喝水的档儿,上移的视野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只倒扣的照片摆台,让她喝水的动作随之一滞。
      在别人家里出现放错物品的情况或许很正常,但以占云巾连沙发椅角度都要固定的龟毛程度,这就很不正常。且那摆台虽是倒扣的,却和这个家里所有的物品一样,像是用尺子量过似的,恨不得四条边框与柜子的四边都要保持平行和等距,一丝不苟到令人发指,那么显然——
      屋主人就是故意这么摆的。
      手上传来亚克力沉甸甸压手感的时候,西窗月心里也是一惊,自己对占云巾的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但动都动了,不看岂不是亏了!
      西窗月自嘲地哼笑一声,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物件,轻念出声。
      “香如昔毕业留影?”
      她将摆台翻过来,照片中的女孩有着可爱圆润的娃娃脸,跳起下落的动态抓拍让飞扬的双马尾和身上的学士服都洋溢起青春的活力,一看便知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香、如、昔么……”
      好像和方才占云巾梦呓中的几个音节是一样的。

      占云巾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病人还没下床,西窗月就一杯温水递了过去,看着对方老老实实服过药,这才开启秋后算账模式。
      “你平时就这么折磨自己?至少一周时间,你都没有按时服药是么。”
      自知理亏,占云巾将视线暼向窗外,“抱歉,忘记了。不是你的责任,请不必在意……”
      “我在意。”简洁明了的三个字,冰冷的语气。
      任谁都听得出来,西窗月是在生气。
      她不是没和占云巾解释过,纤维肌痛和焦虑障碍是互相影响的恶性循环,少了对焦虑障碍的治疗,纤维肌痛只会反复发作得更加频繁,也更加严重。
      除非他不想好了。
      约摸是没料到西窗月会这么直截了当地表达情绪,占云巾一时愣怔,他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几个有点跑题的字来。
      “以医生的身份?”
      “以会为你半夜冒雨赶来的人的身份。”西窗月抱起胳膊,居高临下看着他。
      然后她就惊奇地发现,占云巾的耳根红了……
      哦对,她怎么忘了,这人对亲近关系过敏。
      这头鹿,真真是没救了。
      “哦,我的意思是——”
      然而就在西窗月努力思考怎么圆场的当口,占云巾居然抢先开了口,“鹭医生,你对所有签了私人医疗合同的患者都这样么?”
      “不是。”
      如果病人都是占云巾这款的话,她一定会趁早转行的!
      “罢了,你也不要想太多,这两天卧床静养,就不要上课了。”
      一定是熬了大通宵的关系,西窗月总觉得自己脑袋也不是很清醒,索性拎了药箱准备回家。
      路过客厅的时候,她目光忍不住扫向昨晚那只照片摆台。
      与房间里所有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的物件不同,它现在的摆放位置简直歪得天怒人怨。
      但这次,西窗月心知肚明——
      对,她就是故意的。

      5.
      “呃咳……早上好呀,你要找的‘香如昔’,资料发你邮箱了哦。”
      三天后的清晨,正在吃早餐的西窗月接到了江南春信的电话,难得这麦霸靠谱一回,语气竟不是求夸赞的得瑟,而是有些犹豫。
      “怎么,不太妙么?”
      西窗月打开平板电脑,调出邮箱界面,点开了江南春信刚发来的邮件。
      江南春信语重心长,“是很不妙……一尸两命的那种不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西窗月眼皮一跳。
      直觉告诉她,那个叫香如昔的女孩多半已经不在人世。
      事实证明她的直觉没错。
      江南春信发过来的是两份文件。一份是医院开具的死亡证明,死者香如昔,因车祸身亡。另一份则是一张产检报告,显示开具报告的当日,香如昔已经孕十周,且一切健康。
      西窗月将哽在喉咙里的三明治咽下,再次瞄了一眼日期。
      “也就是说,一年前,香如昔在妊娠十三周的时候,因车祸身亡。”
      “哦……没太注意日期,但是结果应该就是你说的这样了。”
      “这个香如昔,和占云巾是什么关系?”
      “兄妹。”
      江南春信一顿,又道,“消息来源可靠,是曾经作为交换生和鹿巾同班的任云行说的。他甚至还认识香如昔的那个男朋友。顺说啊,她那个男朋友,好像也不大靠谱……”
      “嗯,我知道了,多谢。那就这样,改天请你吃饭。”
      “诶诶诶!不是,鹭咪你等等!”江南春信急切地叫住她,制止了她想挂断电话的手,“这怎么说也是人家的私事诶,你确定要介入么?”
      西窗月关了平板电脑,起身端起早餐牛奶,“看来你确实没注意日期。”
      “啊?日期怎么了?”
      “今天是香如昔的祭日。”
      而就在几天前,占云巾刚复发了严重的急症,起因是——“忘记”按时吃药。
      “我今天有个推不开的手术,先去忙了。”右眼皮突突直跳,西窗月将手中牛奶一饮而尽,最后道,“对了,方便的话帮我盯他一下,掌握行踪就行。”

      哪怕是很多年以后,西窗月回想起那天经历,都会觉得让江南春信帮忙看着占云巾的动向,简直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当西窗月再次接到江南春信的电话时,已经是天色将黑未黑的逢魔时刻。
      电话那头只是报了个大概的位置,西窗月已经一脚油门把车飙到了一百三的时速,就这也只是在高架快速路入口的位置,堪堪追到占云巾的车尾。
      这人居然能把车开得比自己还快,不愧是名字里带鹿的。
      越野车在竞速上终归是略逊一筹,毕竟当初买车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当个医生,还要在城市道路上上演生死时速。
      西窗月咬紧后牙,再次猛踩油门。

      夏日的夜色完全降下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晚高峰最繁忙的时段。可即使这样,路上也不是一辆车都没有。加塞、超车、极限变道,无数愤怒的鸣笛声被抛在了脑后,西窗月尾随着占云巾的车一路狂飙,根本不敢想象明天自己的驾照还是不是能在自己手里。
      好在,一个岔道口,占云巾向右一撇,选择了远离市区的下城道路。
      车流量开始变少。
      西窗月一脚油门狠踩到底,伴随着发动机疯狂运转的轰鸣和极强的推背感,车身终于追平了前车,西窗月瞅准时机,向右猛打方向盘,同时踩住了刹车。
      她要别停占云巾。
      掌下的方向盘因手心过多的冷汗在打滑,刺耳的刹车噪音撕扯着耳膜。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意料之中的两车碰撞却并没有如期到来,强大的惯性加上抱死的轮胎让整个车身失去平衡,横向漂移过后,她的车身竟是贴着应急车道护栏的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视野里直接出现了后车的车头。
      “占云巾——!”
      西窗月猛地推开车门,就见占云巾已经连滚带爬地从驾驶座里翻了出来,踉踉跄跄地扶着车门弯下腰,哇的一声开始呕吐。
      她快步上前查看了占云巾状况,发现除了纤维肌痛发作,自己的病人并没有受到任何外伤,于是迅速脱下外衫,搭在了对方身上。
      “先披着,今天降温,冷刺激会加重你的疼痛。”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占云巾的车况。
      占云巾的座驾是一台轿车,相比于自己只是擦着护栏的边甩尾,占云巾的车则是与护栏紧贴着,车尾后百米内的快速路护栏齐刷刷倒了一大片。地上是车灯和保险杠的残骸,车内前排座椅的安全气囊全部弹出,硝烟味和车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弥漫在他们四周。
      所以占云巾的车没有撞上她,是以撞护栏为代价刻意做了避让。
      西窗月看着占云巾只是被撞红了的额头叹了口气,轻轻顺了顺占云巾的背,“我来叫拖车电话,你一会儿跟我的车走。”

      吐到最后,已经只剩下水可以吐了。
      占云巾痛得满脸冷汗,浑身发颤,却还是艰难地伸手推了她一把。
      “别管我了……”
      这个虚软的推攘没有任何实质作用,但往西窗月窝了一路的火上浇一把油倒是足够。
      “可以啊。”西窗月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冷了声道,“先把免责协议签了,我就允许你用飙车时上升的肾上腺素镇痛。”
      也不知是不是被戳中了心思,占云巾的背脊很明显僵了一下。
      西窗月又厉声道,“带安全带坐副驾驶,和绑约束带躺救护车,你自己选一个?”
      “……”
      鉴于西窗月说到做到的行事风格。
      在救护车和私家车之间,占云巾最终选择了认怂。

      6.
      客厅里开着十八度的冷气。
      占云巾裹着毛毯坐在亚麻沙发里,身上冷汗和热汗交替着出。
      冷汗是纤维肌痛发作疼的,热汗则真的是被热的。
      他很想说自己其实怕热,炎炎夏日实在没有保暖的必要,但抬眼看到西窗月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没错,毛毯正是他的私人医生勒令裹的。
      约摸是看出了占云巾的欲言又止,西窗月凉凉地道,“疼就喊出来,说不定还会舒服一点。”
      这冷淡到漠然的语气,听着像是陈述事实,又有那么一股子别扭拧在里面,多了几分故意而为的刻意。
      “用不着,”占云巾冷哼一声,“是我应得的。”
      “呵,”西窗月了然一笑,“你果然是故意不吃药。”

      大概猜出西窗月意有所指地在说什么,占云巾终于忍不住抬眼,与她四目相对。
      距离他的私人医生把他从“车祸”现场拯救回来,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
      这半个小时里,西窗月总共只做了两件跟他有关的事情。
      第一件,把空调开到最低极限十八度。
      第二件,给他裹上厚重的羊驼绒毛毯。
      然后这位私人医生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在那张深驼色的沙发椅里落了座,不给他吃药,也不给他打针,像是放弃了一切针对他的医疗手段,但又时刻保持着关注他的视线。
      西窗月抬手指了指展示柜,那里倒扣的照片摆台已然被重新摆正,“你妹妹的事情,想聊聊么?”
      占云巾眯了眯眸子,没有说话,手指却悄然攥紧了身上毛毯。
      “不想的话也没关系,今晚我会陪着你。”西窗月说着,自顾自地用桌上茶壶倒了杯热茶。
      茶是西窗月刚沏的,用的屋主人收藏里那罐看一眼就知道一定很贵的茶叶。
      客厅里霎时寂静非常,只剩下沏茶品茶的水声。
      占云巾盯着被逼入茶杯的澄珀色液体,低头喃喃自语似的开了口,“你有亲兄弟姐妹吗?”
      “有一个弟弟。”西窗月悠哉呷了口茶。
      “你弟弟会逃家吗?”
      西窗月沏茶的手顿了一下,似是回忆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微微挑起,“不会,剑说侠喻很好,从来不会惹我生气。”
      “那你很幸运。”占云巾闷闷地道。
      桌上的烧水的壶发出啸叫,西窗月将它提起,往茶盅里灌注滚沸的开水,随即迅速盖上茶盖。
      热气蒸腾,碗盖之间不断开阖,当啷啷的瓷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像是一对天生不会友好相处的冤家。
      “也许,令妹有必须离开家的理由呢?”纤指捏起茶盏,形如展翅之燕,几番轻点,又是新一轮的茶香扑鼻。
      占云巾看着那碗盖愣了足有一分钟,忽而冷笑起来,“比如反抗我的教导?然后突然有一天跑回来和我说她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而我却连她男朋友的面都不曾见过。”
      “你们吵架了?”
      “是的,她就跑出去了,哭着的。”
      再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过去也好,人也好,都再也回不来了。
      “她总是这样……”占云巾在毛毯下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自己,任疼痛在四肢百骸里肆意游走,“我也不是个好哥哥。”

      这头鹿,真的是没救了。
      第四泡的茶汤已经浅淡成了明亮的金珀色。
      就当是支付这上好茶叶的报酬吧,西窗月这么想。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背着手,在那个摆放得板正到近乎苛刻的照片摆台前停下脚步,“所以,你是无法原谅她什么呢?”
      “我有资格么。”占云巾冷笑一声,“真要说的话只有愧疚,长兄如父,终归是我这个作哥哥的失职。”
      “那你每天摆正它又是为什么呢?”
      西窗月抬手指着那只照片摆台,又道,“愧疚?还是觉得它不该歪?”
      占云巾抬头看着她,皱着眉,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见他不语,西窗月轻轻摇了摇头,当着他的面,伸出手指碰触摆台透明的边缘。
      那只摆台以中轴线为基,缓慢的,却又无法逆转的开始偏斜,直到一百八十度翻了个面,正对着占云巾。
      照片上的女孩依旧笑得灿烂,阳光耀目,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尚不知阴霾为何物。
      “——现在它歪了,天塌了吗?”
      占云巾的呼吸一滞。
      大约三秒钟的闭气之后,是长长的吸气与呼气。
      他瞪大了眼睛,眼眶开始泛红,紧抿的唇颤抖着,压抑着,却仍是抵不住已经开始满溢而出的情绪——
      天没有塌。
      但是歪掉的相框为什么再也摆不正了?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执着于将一切摆正的?
      又为什么非要摆正不可?
      攥的越紧的东西,似乎注定从指缝中溜走,那种怎么也抓不住的徒劳与无力感,不是失职的愧疚,而是对脱出掌握的彷徨与无措——
      是失控。
      原来他一直恐惧的是失控,所以才会想要掌控所有,哪怕是亲小妹的人生。
      “对、对不起……”
      占云巾将脸埋进毛毯里,将哭声和泪水也埋进毛毯里,毛毯仿佛一张太昊天网,将他破碎的灵魂和软弱的不堪一起牢牢藏起。
      这是他最后的体面了。
      他对这张毛毯的存在心怀感激,随即却觉得自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一个轻柔的力道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安抚他。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占云巾以为这样漫长的一夜就将要在□□的疼痛和心理的释然中渡过时,才听西窗月平静如水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哭完了记得喝水,你脱水了。”
      还是这么直白且不留情面。
      “呵,感谢提醒。”占云巾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地回道。
      “另外毛毯放松些,你快要无法呼吸了。”
      占云巾依言松开了紧攥的手,黑暗中任由西窗月将他的毛毯扒得松软了些,手臂甚至能感受到空气里的一丝寒意,可随之竟是一瞬尖锐的刺痛。
      意识到那是什么,占云巾整个身体一僵,再来便是不可抗拒的放松和酥软,他在意识混沌的边缘不满地小声嘟囔。
      “我以为你没带针剂……”
      “我故意的。”
      西窗月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诚相告,拔了针,又重新将他裹回一颗粽子,“如你所愿,让你多疼一会儿。”
      “……现在不想疼了,谢谢。”
      语罢,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7.
      半个月后。
      下午两点的咖啡馆,侍者披着满身焦苦的咖啡香气,将两杯饮品端到一对男女顾客的桌前。
      “先生,这是您的红茶。这是这位女士的咖啡。两位请慢用。”
      占云巾还没伸手,西窗月便抢先一步拿走了他面前的红茶,莞尔一笑,“我们换换?偶尔尝试一下新口味如何?”
      “请便。”占云巾从善如流地端起另一边的咖啡,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入口苦涩,后味却是淡雅的玫瑰香,略带回甘的清冽。
      “并不难喝。”放下咖啡杯,占云巾如实给出评价,“不过下次,如果是为了检验治疗成果的话,就免了,我还是更喜欢喝茶。”
      “哈,那我们换回来。”
      西窗月将喝了一口的红茶推回占云巾面前,又从占云巾手里直接拿回咖啡杯,就着占云巾刚刚喝过的位置啜饮起来,“那么,请问这位病人有认真执行新的医嘱吗?”
      “嗯?”
      视线和思绪都还停留在白瓷咖啡杯边缘的口红印上,占云巾被问得一瞬愣怔,一抬头,猛然撞进了那双浅然含笑的紫色眸子里,他这才惊觉自己这么盯着别人的杯子看着实有些唐突,于是慌乱地将视线暼向别处,然后他就发现——
      那个口红印,自己这杯红茶上也有。
      像是掉入猎人陷进的梅花鹿被逼入死角,惊慌失措,心跳加速,占云巾思绪霎时变得纷乱,脱口而出道,“什、什么医嘱?”
      “每周做一件计划外的事情。忘记了?”
      西窗月单手撑颌,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就见占云巾红了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帘低垂,嘴巴张张合合了小半天,还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抱歉,我以为……”
      这样的鹿,也很有趣。
      大概逗够了本儿,西窗月勾起咖啡杯又喝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道,“约会当然可以算。”
      闻言,占云巾终于长疏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抿着的嘴角微微翘起——
      那他的医嘱,早就超额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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