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防线》滕洄

1、陆川

　　立夏，阳光正好。
　　正值工作日，街道上人不多，一辆祖母绿G500飞驰在陆川盘山公路，窗外绿树飞也似的倒退，驾驶位车窗降下一半，驾驶座的人一手撑在车窗上，另一手把着方向盘，车主正是六个月零三天没排休的沈主任。
　　沈付心情悠哉，放缓了车速慢慢欣赏沿途风景，可惜没观赏多久，窗外飞进来一只蚊子打破了美景，沈付赶忙挥手把蚊子赶出去关上了车窗，他将车停在车位里，咔哒一声打开车门，此时正巧刮来一阵风，沈付的薄款风衣被吹起，紧紧贴着身子，随风来的似乎还有一丝铁锈味，沈付有些不适的揉了揉鼻尖，这种气味平常上班要闻下班放风还要闻，换谁都不会舒服。
　　他走进一旁开着的小店，从冰箱里取出一罐纯净水，水瓶摆在柜台上，仅是掏手机的时间，瓶壁便蒙上一层水雾。沈付向门口走几步，这股铁锈味愈发浓郁，他又折回小铺，开口问道：“阿姨，这附近有什么饭馆在杀牲畜吗？”
　　大妈的身子有些佝偻，缓缓转过身来思考一会：“没有啊，小伙子，这附近可就我这一家店。”
　　闻言，沈付点点头，“谢谢。”
　　大妈又重新转过身子，看着面前的老式电视，屏幕上正播放陆川的实时新闻。
　　他离开了小店，看了眼车又转身徒步继续向上爬，山里气温比外头低了不少，但即使如此，走两步依旧感觉热的人头脑发昏，阳光斑驳打在泊油路上，往上大概走了有几百米，一片猩红突然闯入视野，随之而来一阵风将腥气吹入鼻腔，沈付心里一惊快步上前，地上躺着一个男人惨白着脸，身下是流出去半条马路的血液，沈付第一时间拿手机拨通了120。
　　……
　　男人浑身是血被抬上救护车，伤口上还压着沈付的风衣外套，他跟着上了车，车内医生护士看见皆是一惊，“沈主任？”
　　“给我口罩。”沈付说了这一句话，“患者年龄姓名不知，左腿小腿骨折，左肩脱臼，腹部中弹，出血量超过1000cc，进入失血性休克，我已经做了紧急止血处理，现在立刻对患者受伤部位进行固定。”
　　护士手上动作不停，疑惑道，“中弹？”
　　“嗯，不是警察就是通缉犯。”沈付淡然道，“给我电话。”
　　另一位护士拿医用电话给了沈付，他立即拨通电话，“您好我是陆川第一人名医院的医生，现在救护车上正有一名出血量超过1000cc的患者，我希望能够将丰华路段到医院的所有路口红绿灯调整为绿灯，麻烦了。”
　　沈付的嘴如机关枪似的输出一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说话，一个老沉的声音传来：“我会立即上报，更改指示灯。”
　　说完挂了电话，只能说他们的效率是真的迅速，不过半分钟，整条大道的一路绿灯，救护车呼啸开过，畅通无阻到了医院门口，病床滚轮在地板上发出声响。
　　“主任，患者心脏骤停了！”
　　沈付二话不说翻身上病床，给他做心脏复苏，即使推着两个人的重量，飞奔的速度却依旧不变，沈付双手交叠在患者胸口按压。主刀已经收到通知正在消毒，当男人被送进手术室时沈付跳下，他的心脏有了微弱的跳动。
　　门紧紧合上，手术室上血红的“手术中”倒映进沈付的瞳孔，前额的头发湿漉漉粘在皮肤上，双手指缝里满是凝固的血液，手掌上还沾着泥土没有清理。
　　“沈主任，您要不要去洗个手？”一名医生抱着档案走来，有些关切道。
　　“嗯，忙你的去吧。”沈付摆摆手，径自向洗手间走去，刚刚那名医生名叫常周，她是沈付带的学生，个人能力很不错，不过临床经验稍稍欠缺。常周走了，沈付洗完手去医院前台借了座机，打通了报警电话。
　　……
　　警车停在医院门口，大厅等待的人们探头探脑，警察们拨开人群向着前台走来，“是谁报的警？”
　　“是我。”沈付站起来，虽然浑身脏兮兮的，却依旧有种权威的不近人情，仿佛是刻在骨子里。
　　“麻烦了。”稍微年轻些的警察掏出记事本。
　　“警察同志，这里怕是不方便谈这些。”沈付看了眼周围，“麻烦移步我的办公室？”
　　领头的警察沉思一会，“麻烦带路。”
　　沈付领着几位警官往电梯走，他摁下四楼的按钮，电梯缓缓上升，电梯中静默无声，“叮”电梯门开了，沈付走向一间标着“神经外科主任办公室”的房间。
　　“请坐。”房间内摆着几张椅子，桌上零散着几张报告，沈付随意将它们整理到一边，他见几位警察没有反应，抬起头又道，“不坐？”
　　“不了。”最前面的警察开口。
　　沈付开始仔细审视对方，他面容有些苍老，却从容依旧，能看出职位不低而且很难缠。
　　“好，”沈付自顾自坐下，“您想从哪里听起？”
　　……
　　沈付讲的口燥，起身去倒了杯水，老警察目光跟随着沈付，直到他再次坐下，“就只有这些，现在他还在手术室里，您们如果方便可以等等。”
　　“感谢你的配合。”老警察道。
　　“如果要等，可以在这里，等出了手术室会有人进来通知，”沈付喝了口水，“我就不奉陪了。”
　　“沈医生，您这是要走吗？”后面一个青年开口。沈付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今天我休假，剩下的半天我希望能够好好休息。”
　　他抬起头正对上老警察审视的目光。
　　“能麻烦您不要用看嫌疑人的眼神看着我吗？”沈付掸掸衣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对方收回视线，不予回答。
　　沈付卷起染血的袖口，向门外走去，这一层楼的人并不多，来来往往都是些护士，他在一众疑惑的目光中面不改色从楼梯间走了。
　　最让人烦的不是衣服脏了要重新换，而是车还停在山上，这意味着他还要打车回去，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已经封锁现场根本进不去。
　　沈付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打车回家，出租车内皮革味熏的他想吐，头晕的不知天地为何物，沈付撑着头，开窗猛吸两口才活过来。到地方的瞬间，猛然拉开车门冲了出去，对着门口花坛一阵吐，再次抬头，那辆出租车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用手背擦掉嘴角残留的液体，嘴里胃酸的味道刺激的沈付又想吐，他一捂嘴奔回家，漱口、刷牙、洗澡、洗头，最后换上灰色棉质睡衣躺在床上，完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变成一个球。
　　沈球球的休息方式就是躲在家里睡上一觉，毕竟再次睁眼，就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了。沈付摸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揉揉眼，看见七点的那一刻还以为是晚上七点，直到被窗帘外阳光晃到眼睛才发觉已经第二天。
　　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干……他埋怨着。
　　身体却诚实的起床洗漱，习惯性想去地下车库开车时却想起来车子停在了盘山公路上。沈付面无表情点开了叫车软件，就在他将要按下确认键时，汽车喇叭声突然在门口响起。沈付皱着眉拉开门，门口停着一辆银色大奔，驾驶座车窗降下，顾峮清秀的面庞出现在视线，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在门口不动的沈付缓缓开口：“不上来吗？马上迟到了。”
　　顾峮抬起带着腕表的手点了点，高挺鼻梁上架着墨镜，凤眸上挑，放荡不羁溢于言表。沈付揉揉腕骨，经过一番考量，还是拉开车门上了贼船。
　　“你怎么在这？”沈付喝着顾峮递来的咖啡，淡淡开口问道。
　　司机一边开车还要回答他的问题，“我来不行吗？”突然车子猛的停下，咖啡险些洒出来。
　　只听顾峮一声暗骂，降下车窗：“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开那么快嫌自己命不够长吗，不想活了早点找个楼跳了吧留在世界上也是浪费资源！”
　　那车主不甘示弱摇下车窗正要骂人，就见顾峮一脚油门冲了出去，瞬间跑没影了。
　　沈付在后头揉着太阳穴，为顾峮的脑子感到堪忧：“你的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我能有什么病，整天张嘴闭嘴就都问我是不是有病。”
　　顾峮眉头皱在一起，长发随意披在肩头，皮夹克大剌剌敞着，也不知道大夏天穿成这样热不热，他扣扣耳朵，半晌才将情绪缓过来：“你才有病。”
　　沈付无奈地抿了口咖啡，摇下些窗户，丝丝凉风从外边涌入，顾峮视线时不时向后瞟，犹豫着开口：“那个，沈付啊。”
　　沈付不动声色，不给予回答。
　　顾峮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复，只好自顾自下去：“我能不能，不治疗了。”
　　“为什么？”沈付握着咖啡杯的手一紧，神情却并无不同。
　　“这治疗太贵了，我没钱。”顾俊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两个酒窝。
　　沈付沉默半晌：“我可以资助你。”
　　闻言，顾峮嗤笑一声：“你这点工资能养起自己就不错了，还想资助我治疗吗？不治疗又不会死，但人没钱，是真的会死。”
　　“闭嘴。”后座上人怒喝，“我说我能供的起你我就能，你给我乖乖去治疗就行。”
　　窗外风景变幻，医院标志出现在眼前，车子停在路边，“咔哒”一声顾峮解了车锁，沈付打开车门，长腿一迈跨下车，“砰”一声甩上门。正当顾峮将要离去，沈付却折返回来，轻叩主驾车窗，前者叼着烟降下车窗，沈付沉默一瞬：“顾峮，听话。”
　　说罢，他伸手摸了摸顾峮的发顶，只是一下，沈付收回手，回了医院。顾峮黑发下耳尖微烫，撇撇嘴关上车窗，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