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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巷 ...

  •   “王离巷,帮我照顾好我妹妹,她很爱你,好好对她,别再对她做你曾经对我做的事。”?

      盛夏没有边界感的阳光直白地打进来,墙皮脱落的钟点房弥漫着廉价花露水的刺鼻香味,窗外的倒车提示音不适宜地穿插在隐忍压抑的躁动中。

      黏腻的汗水从四肢躯干侵蚀到脸颊发际,反复吟诵的那三个字在此刻如此坦率真诚地暴露它那露骨直白的目的。

      ——“我爱你。”她在精神迷离中用这个最简短的谎言欺骗对方也搪塞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随即用酒精和尼古丁的麻痹填补这种坐过山车后的空虚,辛辣和呛喉将漂泊的灵魂拽回现实。

      “离巷姐,对不起。”下午四点整,在她关上门的前一秒,林镜岚说出了这句话。

      “不是你的错。”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迅速得像自动回复,她在关门时吐出这些字。

      ??阳光依旧骄躁地不知收敛,直直地刺向眼睛,她只觉得一下子头晕目眩,强撑着才走回到车里。车里氤氲着浓烈的菊花香味,后排白菊像雪一样层叠成山。

      今天4.6号,是和林镜峦的一周年忌日。

      ——“我妹很乖的。”这句话莫名其妙地闯进她的脑子里,撕裂开洪水般翻天覆地的惆怅与茫然,把一丝无奈与可笑挤进这一团乱麻的情绪中。

      那是她第一次将要见林镜峦的家人,林镜峦正安慰着她让她别紧张时说的话。她听林镜峦说过她妹妹和她长得很像,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那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眼和动作习惯。

      但和林镜岚交谈没多久,她就发觉哪怕这姐妹俩长得再像,还是很容易就她们将区分:林镜岚是与静谧如月光的林镜峦完全不同的浓烈红玫瑰,前者在听人说话时眼里总闪着光,恨不得在别人每一句话接上自己的故事;后者在聊天时总是很安静,静静地听着别人说话,时不时才说一两句温柔又很深刻有力量的话,从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经历。

      她一下子觉得很有意思,相同的家庭居然可以养育出性格这么大相径庭的两姐妹。于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加之因林镜岚身上那种学生时代独有的鲜活感而产生的吸引力,她和林镜岚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多。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可爱的女孩居然误把将青春的荷尔蒙泛滥当作了理想中的浪漫爱慕。但在那些时不时过界的玩笑中,她却犹豫了。

      于是不久后,她对林镜峦断崖式分手。

      那是张扬纯粹、没有任何遮掩的青葱悸动,她在林镜岚身上看到了那段少年们还只会用眼睛表达爱意的烂漫时光。

      林镜岚总喜欢记录自己笑得正灿烂的瞬间,把生活中的快乐一点一点积攒到周末,再将这些细碎的喜悦一张一张分享给自己。当她看着那些充满生命力、肆意表达自己情绪的照片,心底竟暗暗生出一股奇异的占有欲。

      有时看着少女那总真诚热烈的目光,好像她在用多活了几年的信息差给予的建议时,竟仿佛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令纯真少女向往成为的榜样。在那些一声一声的离巷姐中,她短暂地忘记了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要为了一日三餐奔走的平庸成年人,忘记了时常感觉碌碌无为却无力改变才是她生活原本的主旋律。

      她明知自己正以高位者的姿态俯视这段关系,所有那些与心动相似的情绪只不过是自己在享受掌握一段关系、甚至乎一个人的权力既得感,那些所谓对林镜岚的关心也不过是对自己妄想再次拥有青春的歹念的粉饰包装,但她还是反常地没有在警戒线前收住脚步。

      等再清醒过来,她才发现自己早已无法抽身于有这个年轻灵魂参与的生活中。

      一种奇特的感情在这段交往中疯狂茁壮,她开始期待着周内林镜岚时不时打给自己的电话,期待那些带着欢快语调的无厘头的话,想象着林镜岚和自己分享校园生活的琐事和少女敏感的心思时的开心模样;逐渐答应两个人的单独约会,她在林镜岚搂上自己的胳膊能闻到少女好闻清爽的沐浴露香味,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曾经那段生气勃勃的青葱岁月。

      “离巷姐,我喜欢你。”在一次她帮林镜峦接林镜岚回家的途中,林镜岚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颤抖的声音,来自年少青涩而充满激情和冲动的表白。她透过后视镜看到少女涨红如熟透的水蜜桃般粉嫩的脸颊,眼里一如既往的赤热真诚,不加掩饰的豪放爱意。

      她没有立即回应那四个字,只说时间还早,要不要到自己家坐一会。

      在第一次见面的219天后,她和林镜岚第一次亲吻。她像用拥抱过林镜峦的双臂热烈地拥抱林镜岚,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们的存在。房间里浓烈的香水百合混杂墙皮潮湿的霉味。

      那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裹挟着她,她无可救药沉沦在这份异样的刺激与欣快的狂欢。尤其有时当她看到那张熟悉的年轻的脸在自己面前失态,激动与兴奋像熊熊山火,那些瞬间将她长久以来建设的规矩丛林全部燃尽。

      破坏的快感让她着迷,她开始痴恋上在与林镜岚亲吻时这种毁灭一切带来的刺激。

      而且哪怕只是缥缈短暂的幻梦,她在这段畸形的交往中好像真的能再次聆听到花开的声音,观察到晚霞随时间细微的变化,能再次追寻诗和远方里而不顾现实的狼狈和苟且。

      她像大灰狼般用甜言蜜语诱拐着小红帽进入房子向她隐瞒自己其实是狼外婆的事实,

      她安抚着这个年轻灵魂沉睡,仿佛这样她就可以偷取这个睡美人的活力,就可以再一次拥有对生活的期待。

      可火苗终究燎原。

      她不愿回忆那个场景,但那段记忆总不由分说地在她眼前放映:林镜峦打开她们的家门,手里拿着刚才菜市场买的菜——她前一天晚上还在央求林镜岚给她做番茄牛骨汤。她惊吓地抬起头,目光正对上很快由错愕转为愤怒的林镜峦的目光。

      番茄滚落一地,一个耳光打来,脸火辣辣地疼。

      “她才十九岁!”一句话有如平地惊雷,似乎在这时把她长时间以来抛之脑后的道德感终于呼唤回唤。

      恐惧轰然倾倒,她大脑空白地看着全身赤裸的自己和林镜岚,仿佛此时她的灵魂才重新占据这具身体。那些与林镜岚交往的记忆延时到达她的大脑,提醒着这个身体在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电流声变很得刺耳,她突然听不清外界的声音,灵魂好像抽离□□,自己好像正以第三视角注视着这个空间中发生的一切:

      她没能及时拒绝的越界笑话像蝴蝶在过去扇动翅膀,激起现实的一阵疾风,瞬间卷走了很多她和林镜峦的共同回忆。

      她被林镜岚在谩骂声中扔出她们家门,在盛夏燥热的傍晚回到了自己的公寓,麻木地跌坐在玄关冰凉的瓷砖地板上。看着正对门落地窗外晚霞黄昏一点点被夜色染黑。
      她或许在等待理智回笼,又或许只是在逃避面对她一手酿成的罪恶。
      直到深夜,她终于站起身,捡起那散落一地的番茄。

      “我连看一眼都嫌脏。”她突然想起之前她和林镜峦旅游路过红灯区时说过的一句话。但很快她又觉得好笑,当发觉自己甚至还在奢望当时林镜峦能看一眼也还是□□的自己,哪怕用嫌恶的眼神狠狠中伤那颗麻木的心。

      那晚她在天台上吹了很久的晚风。

      她买了一包烟,那晚是她第一次抽烟,她在呛到差点窒息中终于哭了。她一边哭又一边笑,在城市中璀璨LED灯装扮的虚假星空中扮演卢梭,自作多情地构思自己的“忏悔录”。

      不出意料地,她在那一晚失眠了。但在不知道灌了多少二锅头后,在吐到昏天黑地中,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那一周难得的休息日,她起床洗漱后只是呆呆地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静静地看着午后的阳光入神,感受时间的流沙从指缝溢出。

      那么清晰,清晰地不近人情——她清晰地知道五年的感情在这个下午终于被自己的呼吸吹散。

      ——手机响起提示音,她看了一眼是林镜岚的信息,一篇极长的小作文,她不由得牵了下嘴角,心想果然还很年轻,还喜欢写小作文。她直接滑到最后一句,不出意外的“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林镜峦和她说这句话是在一次大学社团团建旅游的夜晚,她后来才知道是林镜峦提前和负责人交涉了好久,负责人才把她俩不同部门的调到一个房间的。

      那是林镜峦和她共享的青春,那时她们都还是少女,传达爱意的方式也还是通过眼睛用纯粹的期待和直白的爱意望向对方。

      初秋的夜晚,天气正舒服,晚饭喝到刚好微醺,山泉水汩汩流淌,树叶低声吟唱,她们在榻榻米上温柔的亲吻,就只是嘴唇碰到嘴唇,甚至觉都是分床睡的。

      她再次有林镜峦的消息是她们分手的两年后,这次林镜峦来得很轻便,只一张薄薄的信纸。

      “照顾好我妹妹,她很喜欢你。”简直像狗血情感剧的白莲花女主写出来的话:她站在林镜峦墓前献花的时候这么想。

      她不知道入殓师有没有帮她把死亡降临的痕迹遮掉,连衣服都要提前一晚熨烫好的林镜峦偏偏被命死神用最丑陋的癌症的车祸带走了。

      两年前被俗套地捉奸场景剜到一半的心脏在如今继续被凌迟,但她学会了抽烟,这次没有被呛到哭出来了。

      她收到了林镜峦的日记本,那是林镜峦强调了很久一定要给她的东西。

      她用了三天三夜做思想准备,终于在葬礼开始前打开了这本日记。

      日记里记录了大学时为了维系异地恋,两个人把生活费的一半都花在奔赴对方的城市交通上,花费大量的时间心力,只为了见一面吃一顿饭,甚至没有过夜,就又匆匆离开——但仅是见面,就足以让她们欢欣雀跃好久。

      后来好不容易同居,两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把出租屋布置得有点家的样子,周末的固定活动是两个人蜗居在家里看提前在周中找好的电影,喝啤酒吃炸鸡,有一次她在醉意中笑着答应了林镜峦说要永远同居的愿景。

      那是她第一次应允她的未来里会有我的参与。林镜峦在这一天这么写,还在第一次下面画了下划线强调。

      后来逐渐趋于平淡的生活中,两人仍会默契地偶尔给对方准备各种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小惊喜。

      林镜峦在日记上面写:在这些无限乏味的日子里,她是我用生活替换生存的唯一动力。

      泪水如洪流决堤。

      她还是没敢参加葬礼,或许也觉得自己不配参加。在远处观望完林镜峦葬礼后,她总觉得有巨大的千斤顶压在心口。

      她请了年假,在家里沉默了好几晚后,终于流下了一滴泪。紧接着她一连又哭了好几天,哭到失声,双眼发肿。她逐渐丧失所有生存的欲望,开始不回任何人的消息。冰箱里终于空无一物,她坐在玄关冰冷的地板上,每天就看着黄昏一点点被黑夜吞噬——好像她又回到了那一晚。

      不知道这样好几天后,好友破门而入,把她拖去医院输葡萄糖。

      好友说哪怕是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错也要活下去,于是她觉得借口可以让自己苟活下去。

      她觉得她错在对不起林镜峦,所以应该弥补林镜峦,但她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于是只好“遵照”林镜峦的“遗愿”,重新和林镜岚交往,说着林镜岚想听到“我爱你”,送花,送礼物,在各种大小节日陪她约会,去吃各种好吃的。

      尽管有时她在帮林镜岚擦去嘴角的冰淇淋时会恍惚,自己到底是以林镜峦还是以王离巷的身份在做这些。

      在给林镜峦墓前放花的时候,她回味起那句一模一样的“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才慢慢反应过来林镜岚变得越来越像她姐。连表达情感也变得那么含蓄而认真。

      对啊,她对着墓碑说,照你妹妹之前的样子,表白方式应该是:离巷姐,我们在一起吧!

      这一次,她的理智终于没有到一切被破坏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下才重新占据大脑了。整整一年过去,菊花的清香在此时敲响了唤醒麻木灵魂的警铃。

      仲夏的深夜,天气燥热地难受,尼古丁反让她无比清醒,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孤寂,黑暗中只剩下蝉在聒噪地喧嚣。

      她吐出最后一口烟,好像终于溶蚀掉一直压在她胸口的巨石。

      “镜岚,你值得更好的。”

      发完信息的她最终还是被风吹得迷了眼,眼前朦胧起雾。

      ——“王离巷,帮我照顾好我妹妹,她很爱你,好好对她,别再对她做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

      “还有,好好生活,记得按时吃饭,注意身体,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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