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霓虹》启动日

1、1.

　　ABO世界观，蒋锋声Enigma，施青beta。

　　《蓝色霓虹》

　　1.

　　施青在第十次相亲时，在递交个人信息录入时，着重的填写了性别限制。

　　他拒绝alpha，只能接受像他一样普普通通的beta或者omega。

　　25世纪科技高速发展，为了提高生育率，针对ABO人群，星盟信息素中心联合人类资源库总局共同搭建ABO信息网，为广大AO提供信息素配对。虽然AO信息素匹配太过于数据化，但因为高配对率，成为大龄AO的不二选择。

　　随着ABO信息网的发展，扩展beta群体，录入全民信息。

　　施青正是其中之一。

　　作为即将三十岁的大龄beta，平凡的职业，低下的学历，让施青在婚恋市场滞销。

　　在beta朋友的推荐下，施青终于在ABO信息网填录下信息，他随便找了自己的一张二寸大头照上去。拍得很一般，脸上还因为那个时候上火嘴角起了痘，刘海下是一双阴翳的眼睛。

　　施青没将心思放在这上面，但又寄托上一点希望。

　　每次相亲，不说是郑重准备，也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信息网给他的配对对象都是alpha，施青不喜欢alpha。

　　那些高傲的alpha也不喜欢他这个beta，五次放鸽子，三次别人代来，一次本人来了中途又离开，还有一次。

　　那是让施青在信息网戳爆性别选项的原因，那个alpha本身有个劣质omega的青梅竹马，omega是他的舔狗，但是alpha只拿这个omega当作弟弟。甚至告诉了他相亲的消息，施青在咖啡厅当天，被那个有暴力倾向的omega泼了一头咖啡。

　　但这个omega当场因为情绪过激信息素暴动引出发情期，那个alpha当场标记，之后又闹成什么样子，施青一概不知，他把那个alpha彻底拉黑删除。

　　种种困境下，施青只想找一个正常beta和他共度余生。

　　在第十一次配对邀约成功后，施青收到信息网的约会申请，约会地点安排在XX咖啡馆。施青最后再相信了信息网一次，好吧，其实是那家咖啡馆的甜品他垂涎已久，总是找不到机会去。

　　他打算看对方到底是不是个alpha，不是alpha就聊两句，是alpha看情况。

　　施青随便换了衣服，秋季微凉，似乎今日还有雨。他找出压箱底的薄外套，浅茶色，里面是件白色卫衣，下裤随便套了条耐穿的牛仔裤，扣上顶鸭舌帽，施青就出了门。

　　他还没买车，星盟时代公共交通运输更加发达，环城轨道是每个中低层的最优选择。

　　施青挤进人潮，刷着光脑上关于那家连锁咖啡店的评价，古早奶油蛋糕评分最高。但是对他来说异常奢侈，三位数一块蛋糕看见就肉痛，AA稍微会好一点。

　　他准备咬牙消费一把，就当奖励自己。

　　叮咚一声，车门开启。

　　【抵达东城区海港，今日天气：阴转小雨，空气湿度：73%，紫外线强度：……】

　　施青走出来，他不爱打伞，又是小雨，更懒得撑伞。扣上卫衣帽子走出轨道车站，双手抄进兜里，时不时抬眼看路。他没怎么来过东城区，东城区海港更是中心城出名的富裕区，周遭都是密密麻麻的大楼，空中轨道直穿上空，街道绿化带的虚拟树木飘零细碎的薄叶。

　　光脑播报路线，施青拾级而上，进入商业区，看见开放式的咖啡馆旁边放了两棵货真价实的发财树。

　　几张小圆木桌安置在一旁，里面店铺是四人位的厚木桌，零零散散分布着人。有情侣和三五个应该是附近学校的小女生，对着造像可爱的蛋糕拍照，姿势换了好几个。

　　施青自觉有点格格不入，走进角落里坐下，生物机械微笑将纸质菜单递上来。施青抬头看了一眼，上下扫量着生物机械，仿生人皮的柔和面部表情充满友好。

　　就算是X星中心城，不同的城区之间天差地别，有纸醉金迷的销金窟，也有挣扎求生的老鼠沟。

　　很不巧，施青就是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阴沟老鼠，那个叫做贫民窟的西南十三区，挣扎的向上，在中等城区讨生活。生物机械这个科技产物，不高不低，但是对于中层区也是相当罕见。

　　施青还没见过，说实话，这约会地点真让他有些意外。

　　能在东城区海港的咖啡馆约会，对方非富即贵。

　　他看着菜单，点了最便宜的奶油蛋糕，二百八一块，端上来巴掌那么大小。两口就没了，施青捏着陶瓷叉，仔细的将蛋糕切分清楚，一边慢慢的吃，品味昂贵的味道，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店内的钟表。

　　那个人迟到，施青没有生气也没有半分难过，甚至连一点被放鸽子的愤懑都没有。

　　他习以为常，也早料到这样的结局，单方面认为那个人可能是个出身富贵的alpha或者Omega。

　　信息网这次给他的资料很少，只是知道对方叫做蒋锋声，工作年龄都是保密。

　　甚至连照片都遮遮掩掩。

　　按理说这种一点信息不给的相亲对象，神神秘秘的，要么会挑起好奇心，要么让人排斥这种神秘感。

　　施青正是排斥这种遮遮掩掩的一员。

　　但他还是去了，单纯是想来这边上层区看看，不然在中心城要活三十年，还没来过这边，看看最富声名的赛博都市夜景。环资中心塔区是个打卡经典点地，从这边就能仰望到那一片高耸入云的霓虹群楼，在风云雷电闪鸣之中巍然挺立。

　　施青将那一半蛋糕吃掉，还珍惜的最后剩下几口，想更慢些吃完，口舌里仔细回味着那丝滑奶油的厚重和甜蜜。

　　一片阴影投下来，盖住施青眼前的鎏金边磁盘，施青将叉子送入嘴里。昂起头，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旁边，体型相当大，肩膀宽厚，挡住天花板顶灯，打出深一轮廓的阴影，铺天盖地的落在施青脸上。

　　搂在臂弯上的外套边缘落了点湿，显然也没打伞，但是脸上没有一点狼狈。

　　“是施青先生吗？”

　　“对不起，我来迟了，工作那边有点事。”

　　施青愣半拍的点了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叉子叼在嘴上，洁白的齿衔住叉尖。

　　有点面对陌生人的尴尬，尤其是对方还一直站在桌边，气势异常夺人。长相相当出众，鼻梁高挺，眉眼凌厉冷峻。本来前面桌拍完照的女生们已经打算走，却因为眼前的男人重新坐了回去，时不时往后探头。

　　施青都能从前面沙发椅背后听见那桌叽叽喳喳兴奋的讨论声，这样一坐一站更加尴尬，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招呼道，“你坐吧。”

　　男人点了下，极听指令，动作极快的坐在施青对面。

　　施青怀疑他是军人，但也不想深究，叉子插进眼前圆盘里就剩下一口的奶油蛋糕。施青尴尬的想，早知道吃更慢一点了，他手上的叉子提也不是，拿走也不是，干脆放下了叉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蒋锋声面前会这样的尴尬和不自然，这是施青第十一次相亲，按理说他该轻车熟路，不该有半分不适。但是他现在却表现的好像第一次相亲一样，在对方的视野中总有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左顾右盼，显得很慌张的模样。

　　施青感知敏锐，对于那种注视有明确的感知，可作为大众beta，从来接受过这种类似视线。他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没人会这样看他，甚至在之前，施青觉得自己应该是会和相对平和的温柔女性在一起。

　　他被凝视着。

　　施青扭头看向钟表，按照约定时间，蒋锋声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但是他算早来，所以他坐了很久。

　　生物机械重返，将菜单递过来，蒋锋声翻阅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盘子，判断施青喜欢吃什么。

　　但翻过几页，还是将菜单递给施青，抱歉的笑笑道。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你点吧，想吃什么我来结账。”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本来打算给你点这个，还有这个，”蒋锋声翻过刚才那页，手指点的很快，看得施青眼花缭乱，但大概都知道是那类漂亮可爱的奶油蛋糕。

　　“就这几个，你想吃吗？”

　　“吃不完也没关系，打包带给你朋友，这家咖啡店的甜点很棒。”

　　施青止住蒋锋声还欲翻页的手，有些头大，“好了好了，我就吃一点，回家还要吃饭。”

　　蒋锋声的手顿了一下，很真诚的问向面前的清秀beta，

　　“我们不一起吃饭吗？”

　　“什么呀，”施青看了眼蒋锋声，快刀斩乱麻，快速敲定蛋糕，将菜单递给生物机械，“好了，就这两款，我不是特别喜欢吃甜品。”

　　“真的吗？”

　　蒋锋声这样问道，施青看着眼前男人的表情，忽然想起来他的资料上应该有嗜好甜品这条信息。

　　毕竟每次信息网安排的约会地点都在咖啡馆，或者甜品店这种地方。

　　施青装得若无其事，点了头。

　　蒋锋声笑了下，将凌冽的眉眼暖化得生动温柔，低手将外套叠好。

　　在等待的时间里两人所对的空间仿佛滞住了，施青第三次躲过蒋锋声的视线，将盘上最后一口蛋糕塞进嘴里。咀嚼完，下咽，施青压不住心里的疑问，终于还是这样问道。

　　“你是alpha吗？”

　　蒋锋声脸上扬起一点淡淡的微笑，显得更加彬彬有礼，“不是。”

　　“真的？”

　　施青迟疑反问，明显不相信对方的说辞，像这样英俊和高大的男人，怎么可能不是alpha，说不定还是那种分化率在零点零零零几的极优alpha。

　　他有点小习惯，秀气的眉头微微拧起一点，咬抿住下唇一点的软肉。

　　施青生的清秀，男孩的五官，不女相。但是眉梢向下撇，卧蚕明显，唇珠有点肉。

　　眼是偏细的单眼皮，眼珠水雾雾的，秀气的鼻子干净，线条寡淡，让整体上有一种忧愁的苦。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怯生生的漂亮，他唇色不深，像小兔子喝水时候会露出的那种漂亮淡粉，因为咬唇的动作让本就好亲的下唇看上去更加柔软。

　　留长的头发斜在纤细修长的颈脖边，刘海盖住眉，但挡不住左眼皮上那颗小巧的细痣。

　　蒋锋声眸色暗了一瞬，继而扬起更深的微笑，拦住眼中神情，点头。

　　施青垂下眼，对于对方是说谎还是真话，他并不想去怀疑，也不想判断。他只是个beta，嗅不到alpha的信息素，更无法解决alpha的易感期。除非使用信息素试纸，不然单靠他自己，是无法判断对方性别的。

　　也正是因为这点，蒋锋声肆无忌惮的悄悄释放自己的信息素，诱导性的缓沉，像秋天放噪的雾霭，企图将费洛蒙淹去。

　　他没想到自己的相亲对象能这么清秀，秀气的眉毛，往上撇的单眼皮，眼皮上的小痣，柔软的嘴唇和修长白皙的脖子。

　　每一点好像都完整的踩在蒋锋声的审美点上，他从未觉得男生能这样清秀的干净，像一朵腻白的迎风摇曳的小花，想用手碾碎花瓣，沾上清苦的草汁。

　　好吧，可以换句话说。

　　他对施青一见钟情，好像就是AO爱情传说的中命定之番。

　　从施青抬头开始，他信息素控制不住释放出来，又克制的维持住自己的求偶本能。

　　施青浑然不觉，他还扭头去看柜台，是嗅到黄油华夫饼的味道。抓了下侧发，露出肉嘟嘟的饱满耳垂，蒋锋声视力极好，敏锐的看见施青耳垂上拥有的耳洞坑。

　　他控制不住的想象施青戴黑色耳钉的模样，会衬得他耳垂更白嫩，舌尖不动声色的顶过发酸的犬牙。

　　Alpha的信息腺体不仅在颈后，和Omega明显的颈后腺体不同，alpha的后颈并不明显。他们在牙龈中还有另外一处信息腺体，在易感期严重时，甚至会出现类似于口欲期的疼痛。

　　他们alpha似乎天生就是征服和压制，都有一对锋利的犬牙，用以标记。

　　蒋锋声低下眼，手在桌下操作着光脑。

　　粘稠的视线挪开，施青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生物机械没有解下围裙，快步将餐盘端上来，蒋锋声面前是浓缩咖啡，施青面前是奶茶。肉松海苔咸口巴斯克的上桌，均匀的分成四小块，开心果奶贝上洒满糖霜，融化的糖浆宛如一道粘稠的蜜色河流。

　　草莓蛋糕散发着一股诱人甜美的草莓气息，清晰的水果香混合着动物奶油的厚重。

　　施青拿起叉子，小口小口的吃，不时抬起头看向蒋锋声。

　　看他始终不动叉，伸手将草莓蛋糕的餐盘推过去，瓷盘在木桌纹理上碾出一道声，蒋锋声看向施青那双干净纯稚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吃甜品。”

　　“哦。”

　　施青咬住叉，怀疑对方在暗示他刚刚的谎言，心里没由来的生出些渺小的不满。

　　敛眉低头，吃的很快，施青想快点逃离这样怪异的气氛。

　　蒋锋声低头回消息，冒出来的消息太多，一刻不停，他没了耐心，发送最后一条就关闭光脑。他注意到施青噎了大概三四次，吃得有点急，一直在喝奶茶顺喉。

　　草莓蛋糕一直没人动，施青盯着大个的泛着玫红色光辉的草莓，放下了叉子。

　　蒋锋声让生物机械过来打包，带着施青走出去，两个人在落地窗边走得极快。

　　窗外是蓝色的阴晦风雨，阔大的落地窗上洒满雾蒙蒙的闪电雨幕。高耸的霓虹大楼灯光明亮，硕大的广告牌上是今年财阀新捧出来的日式歌星，公主切挡住脸颊，穿着和服手持武士刀，红唇如烈火。

　　纷杂车道在空中一刻不停穿行，宛如璀璨星河，环城轨道的车尾红灯像一颗流星一样滑去。

　　施青收回眼睛，冷静的刚要开口。

　　蒋锋声出声打断他，“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挺满意的。”

　　施青皱起眉，不可思议的昂头看向蒋锋声，似乎是觉得自己诧异的表情有些失礼，很快收回来。

　　“那你加我吧。”

　　施青露出手腕上早已过时的光脑型号，他扫了一眼蒋锋声手腕，一闪而过黑晶芯片，好像在市面上从未见过类似型号。

　　说不定是定制款吧。

　　施青好奇心不强，看见对方纯黑色的头像，收下光脑。蒋锋声跟在施青身后，他们约会的咖啡馆在六十八楼，不算高，但足够观赏一些空景。

　　楼下人如蝼蚁，只有跳跃闪烁的光波，巨幅显示屏上的歌星摆动着躁动的舞姿。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些微沉闷，潇潇风雨声不入，淋漓的雨幕铺在玻璃上，蒋锋声开口。

　　“雨下的有点大。”

　　“你带伞了？”

　　这个是颇具嘲讽意味的反问，施青侧头睨了眼蒋锋声。

　　蒋锋声笑了下，只这样的道。

　　“没有。“

　　施青不说话了，双手插在兜里，脑子里突然响起刚刚的咖啡馆里的老调萨克斯。透明电梯一路向下，带着轻微的失重感，门外是淋漓泼墨雨色变化天，但是在城市的辉光中，透射成为独属于中心环城的霓虹蓝色。

　　叮咚一声，施青走出电梯，楼上层层叠叠的楼层在方才极速下滑中过去，折叠成为复杂的波澜。

　　他抵达蓝色地面，天雨不歇。

　　湿淋淋的沉郁天空被蓝色城市染调出似烧制过裂的琉璃珠光，和刚刚橘黄色蔓延着烘焙香气的木质咖啡馆截然相反，湿漉漉的雨气润泽飘摇。

　　施青看了眼天，这雨不大不小，想跑快点到环城轨道车站。

　　刚走出去，腰上突然揽了只手，施青敏感的瞬间绷紧。蒋锋声那件外套忽然披到眼前，盖住头顶，后背也遮了一半。施青错愕的盯着蒋锋声，男人低头对他笑了下，锋利的犬齿一瞬而过。

　　“你干什么？”

　　“撑伞。”

　　施青被迫跟着蒋锋声在他外套下面跑，雨中是无味的风，虚拟树木在绿化带中仍然飘零着细碎的落叶。

　　雨滴在叶片中变得透明，凝聚一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从中静止时间，眨眼掉下去摔碎成无声的水流进入宏大的城市地下管道。

　　街上行人稀少，都撑着伞。

　　路道上是拥挤不停的车流，浮空车开始因为雨交通堵塞，雨滴行行，好像在划入虚拟叶片的辉光中静止了。

　　施青和蒋锋声逆着方向奔跑，蒋锋声双手撑起外套，施青躲在那片篷布下，雨点激烈的啪啪打在外套上，冲来一股和霓虹都市与众不同的洪荒蛮野气味。

　　那是雨的生味，施青闻不大出来，在西南十三区，下雨是他接水的时候，叮叮咚咚的从生锈铁皮棚上像小河一样留下来，周遭都是垃圾的发霉味道。

　　施青跑得有点急，又嗅到外套上干净的肥皂味，现在已经很少人用肥皂洗衣服。他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蒋锋声，而雨幕涟涟，冲淡了他的意外。

　　等跑到环城轨道车站，外套已湿得差不多，蒋锋声直起身，刷卡将施青送进轨道车里。

　　施青站在车门口，看见闸机后蒋锋声挥去的手，金属门关闭。

　　后知后觉才看到自己右手上提着的那只蛋糕包装盒，怎么就到他手上了？

　　施青扶额长叹，刚刚蒋锋声一直捏着他的手，送他入站的姿态太熟稔，像演练千百遍，活像是他男朋友一样。施青一被抓住手，就有点丢了魂，他自己都不知道失哪儿去了，等站进去，看见蒋锋声远去，才愣愣的反应过来。

　　手掌上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滚热触感和宽大有力的厚度感，不知道做什么工作，手掌很糙，硬茧比他手上还厚。握在他手腕上，很用力，虎口严丝合缝的钳住手腕。

　　施青还在趁着那点残余的感觉回忆，等自己注意到什么他究竟在想什么后，施青赶紧打散自己的想法，耳廓微微泛起点淡红。

　　他到底在想什么……

　　广播声播报到站消息，车门开合，座位松下来，施青快步一屁股压上去，蛋糕盒放在腿上。

　　对面车窗划过楼景，施青早看腻了，低下头，光脑传来信息。

　　【蒋锋声：到哪一站了？】

　　【蒋锋声：到家记得说一声】

　　施青嘴角忍不住压深，他觉得蒋锋声有点太自来熟，明明就是见过一次的相亲对象，何必如此殷勤。

　　不知道是性格，还是其他，施青想不出来是什么理由，他光看蒋锋声那张脸就觉得他不会是那种无事献殷勤的人。

　　总不可能是看上他了吧？

　　施青撇嘴，没回蒋锋声消息，抬起头靠在玻璃挡板上。

　　车流滑过，越过云雨，南区此刻艳阳高照，伴随着最后一缕辉阳下沉。施青顺路去自己面馆看了一眼，关掉那块今日有事请假一天的光牌，提着洁白的蛋糕盒迈入另外一片城区。西南城区和南区水镇相连，一直顺着这条街走过去，就抵达西南十三区。

　　虽然只有一条马路相隔，两个区却是天壤之别，一边是祥和的中等区，一边是污水横流的贫民窟。棚户区永远会仰望高楼，正如在阴沟里的老鼠，也会仰望月亮。

　　施青艰难的爬出阴沟，但他还无法完全摆脱自己的出身，施青踩过遍布易拉罐针管的小巷，劣质霓虹灯散发着冲鼻的香气。施青快步从暗娼红灯边越过，拾梯而上，碎裂的水泥梯旁边顽强的挣扎出一捧发黄的野草。

　　前几天走过去还是新生的青绿，今天开始发黄，不知道是那个孙子路过尿了一泡。

　　他们这边更是违禁物品肆虐的地方，尿里多多少少掺点兴奋剂，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浇植物上，不死也得涝，施青的眼睛扫过去，摸出钥匙推开屋顶那扇蓝色小门。

　　2.

　　“欢迎主人回家，艾吉为你服务，请问需要开灯吗？生物机械瑞星公司竭诚为你服务，产品热线：TAX-009型号火热发售中……”

　　施青放下蛋糕盒，随意将外套丢在旧布艺沙发上，沙发的酒红色已经褪成抹布一样暗红色。他拉开冰箱，拿出罐冰可乐，扫了眼立在花盆里叨叨不停的破损生物机械。

　　艾吉是他从垃圾场捡来到的，当时去拾荒，看见这玩意儿就剩下半个身体，胸腔核心漏液。

　　施青念了一年半的大学，就学的生物机械，勉强靠着书本知识给这玩意儿的胸前核心修好了。就是脑部区块出了点问题，能勉强能维持基本运作，施青将它捡了回去，插进花盆里当颗会说话的盆栽养。

　　顺带一提，那花盆也是从垃圾场里捡的，可以说，这间屋子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施青从附近那个大型垃圾处理场捡的。

　　附近这个大型垃圾处理场，汇集南区和相邻两个区的垃圾，堪称垃圾运转中心。

　　有时候甚至会有来自东区的好东西，是每个西南十三区儿童讨生活的不二之选。

　　施青说不清自己的来历，他母亲貌似也是刚刚经过的红灯区里的一员，在这里，男的要么去混，要么去捡垃圾，女的要么去捡垃圾，要么也是心知肚明的讨生活方法。不过这个法子无论男女，只要长得漂亮，铁定会去卖。有自愿的，也有不自愿的被打成自愿的。

　　就是这么个混乱糟糕之地，施青活了将近三十年，将来也要活下去。

　　施青摔上冰箱门，抬起头，喉结耸动，一罐冰可乐快速下肚。他舒爽的叹了一声，艾吉还在说他那纷杂的广告词，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上星网的，反正这东西聪明得很。

　　平时听听还行，说多了就烦，施青捏扁易拉罐，猛地的砸向花盆。

　　易拉罐翻扁在地，艾吉震了一下，双手规矩的搭在胸前。

　　“如果需要关闭广告功能，可以支付99联盟币，升级……”

　　“闭嘴。”

　　艾吉不说话了，施青过去把易拉罐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艾吉，再扫描我的微表情，给你视觉神经板块卸了。”

　　艾吉的颈椎快速下垂，像黄昏的向日葵一样，蔫巴巴的垂在花盆上。

　　施青的手搭在沙发上，操作光脑打开闭路电视，随便挑个台，跟盆栽闲聊道，“艾吉，我去看了东城区的生物机械，又进步了，我感觉已经可以完美模拟人类面部表情。”

　　“真厉害啊。”

　　施青发出一声感叹，他上大学的时候十八岁，上两年因为意外辍学。

　　念不下去了。

　　十年过去，当初课本上学习到的前沿实验，似乎真的应用在了现实生活中。施青说不出那种魔幻感，他没那么高的心气，从小就被磨平了脾气，只想讨生活。

　　艾吉嘿嘿的傻笑，施青皱了下脸，扫过去，看见桌子上的草莓蛋糕。

　　打开的百叶窗边，黄昏暮色顽强的的抓住最后一点边角，留下金灿灿的余辉。施青舔了下唇，伸手将包装打开，大个水灵的草莓的蒂还绿油油的。

　　艾吉双手捧住脸，嘴巴撑成圆，惊呼道。

　　“哇，是草莓蛋糕！”

　　施青忍不住笑了下，从外套里掏出打火机和烟，手指挑开烟盒。施青象征性的在蛋糕上插了三根烟，跟古时候烧香似的，他按开打火机，挨个点燃。

　　淡蓝色的烟雾飘绕，烟叶味和草莓蛋糕格格不入，但他这儿没蜡烛。

　　更不可有那种过生日的彩色细棒蜡烛。

　　施青一向凑合，也没什么仪式感，现在更是突然兴起。

　　今天是他三十岁生日。

　　之所以去咖啡馆那边，就是为了过一天生日，吃一次好吃的蛋糕。但是蒋锋声给了他别的惊喜，施青在此时此刻心里还是感谢相亲的那个男人，能让他今天吃到特别好吃的东西。

　　艾吉充满灵气的关上了灯，闭上百叶窗，屋内顿时陷入黑漆漆的一片，只有缓缓燃烧的三根烟。烟头猩红宛若迷离星火，艾吉残缺不全的手掌机械的拍动着，轻盈的模仿儿童声音唱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施青微笑着闭上眼，双手握拳抵在心口，悄然许下自己的愿望。

　　很简单，又难以实现，他只想每年生日都能吃上这样好的蛋糕。

　　施青睁开眼，柔和的室内光线带着真的要沉下的落日余辉，阴影缓慢的涂抹在施青脸上，又很快，眨眼之间，施青的脸已经在夜幕和黄昏的交替中模糊不清。

　　秀气的眉头带着微微的惆怅，鼻头小巧，敛下的左眼皮那粒痣降落于阴影中。黑发留长，扎成一捆搭在肩边，将脖颈衬得更加纤细白皙。薄肩，腰身细韧，手腕处是一只尖角，有着清晰的骨骼感。

　　在这样的紫黄色和靛蓝色交汇中，云若龙蛇，施青像苦愁的花在混乱之地轻轻的绽开释放出清苦的香气。

　　他从来没认为自己会拥有Omega一样的性吸引力，他只认为自己是个毫无性激素的beta，平凡又平庸。

　　施青抽出那三根烟，拿了根插在艾吉的花盆里，艾吉受宠若惊的捂住嘴巴，激动的道。

　　“真的是给我的吗？”

　　施青把另外一根烟也插进花盆里，艾吉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双手捏住那两根烟，匆忙的将烟头掐熄。施青没管它到底要干什么，咬住沾上奶油的烟蒂，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

　　这时候才注意到光脑上的信息，他撵烟，拿着叉子。

　　【蒋锋声：到哪一站了？】

　　【蒋锋声：能回我一句吗？】

　　【蒋锋声：是环城轨道信号不好吗？】

　　【18：38】

　　【蒋锋声：到家了吗？】

　　【蒋锋声：蛋糕最好今晚吃，过夜味道会变差】

　　【蒋锋声：下次还想带你去咖啡馆】

　　【蒋锋声：要去XX咖啡馆吗？】

　　【蒋锋声：或者其他甜品店】

　　【蒋锋声：（网页发送）】

　　看见对方纷杂的消息，施青微微提起嘴角，眼睛上下扫视。

　　正欲回，艾吉突然开口。

　　“注意到主人此刻嘴角提起弧度为34%，勾起兴趣可能为87%，产生兴奋可能为21%。”

　　“再哔哔给你烟收了。”

　　“不要QAQ。”

　　“都说了不要说话带字母颜文字，你qaq什么，我听得出来吗？”

　　施青扫了盆栽一眼，塞了一口草莓，丰富的汁水在口中翻涌，粉红的汁水裹紧舌腔，带着草莓独有的那份清甜，舌尖尤其甜。

　　施青的脚忍不住搭在矮桌上，手里端着纸盘，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电视的趣味问答节目。

　　他挺喜欢看这个，嘉宾都是各路大学的能人，但回答的都是些弱智问题。看聪明人无法回答那些无厘头问题，挺有意思的。

　　一期节目结束，施青也将盘子吃空，看见光脑还在跳消息。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这句话在施青身上酣畅淋漓的演绎。他看眼包装盒，吃都吃了，不给人家回两句话不好意思。

　　施青点开光脑，发现蒋锋声还在线，心想自己这权限怎么这么高，还能看见对方光脑在线，不知道是对方没开限制还是什么。

　　【19：27】

　　【施青：已经到家了】

　　【蒋锋声：好】

　　【蒋锋声：我以为你出事了】

　　施青没想到对面还秒回，看来等了很久，这突然让施青感到不习惯。眼神虚无缥缈的往光脑旁走，看见艾吉在玩两根香烟的过家家，一根叫香太太，一根叫烟先生。

　　幼稚的很，施青捏住撵灭的烧到底的烟蒂丢进花盆里，艾吉如获至宝的捧起来，当即取名香烟宝宝。

　　施青看向窗外，棚户区此刻才热闹起来。

　　大街小巷走出满身刺青的底层混混，其实他身上也有块刺青，挺想洗的，但洗刺青的费用施青暂时舍不得掏出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暴力摩托车的车胎碾过烂道的声音尤其刺耳，块块红绿招牌交错，到处是嘈杂的声音。

　　施青拉上百叶窗，盯着光脑上的聊天界面。

　　他总不可能告诉相亲对象，自己是懒得回消息吧。

　　【施青：蛋糕吃了，味道没有变差】

　　【蒋锋声：那就好】

　　【蒋锋声：你那边下雨了吗？】

　　【施青：没有，从轨道站出来就是太阳】

　　【蒋锋声：好，以后我会带伞的】

　　施青盯着那两个字，觉得对面是真的想得长远。

　　什么以后，难不成将来还会见面？

　　怎么可能。

　　【施青：我洗澡去了】

　　施青随意敷衍，拉开衣柜拿出换洗衣物，完全没将对方的殷勤放在心上。

　　从厕所出来，施青身上带着一股蒸腾的热雾气，宽大短袖挡住光裸的大腿，发梢滴着水。施青擦头发，拧干后就松散的搭在肩旁。洗衣服的时候久违的迟疑了一下，他盯着洗衣液，最终还是翻箱倒柜从柜里摸出半块肥皂。

　　打上去全是滑溜溜的泡沫，想到雨幕里嗅到的那股味道，心情似乎跟着随之晴朗起来。

　　他一点都没淋到雨，就像站在晴天下。

　　施青搓干净衣服，晾上衣服，无所事事的坐在沙发边看书。

　　电子书本在星际时代变得异常廉价，但是纸张书本贵不可攀，知识和文字不再昂贵，一张由带有墨字香起的纸页不单单是承载的载体。

　　施青看完规定页数，就收拾上床睡觉，他入睡很快，眯一会就进入黑甜的梦乡。

　　他面馆生意不错，虽然一街之隔是西南区，但他店铺的位置还算在南区里。这时代营养液早不是什么新鲜玩意，是上班族的必备，按理说人类的复杂饮食习惯该被高效淘汰。

　　但是口腹之欲比理论学家想的更加重要，营养液只是最次选择，在中心城的每个角落仍然藏着无数小餐馆。

　　施青的面馆正是其中之一，上班族通常早起，大概六七点，面锅就已经启动计时器。

　　揉好面，施青坚持手工削面，这是他开这家面馆的手艺。他瞥眼了面馆外熹微的晨光，行人走停，不少是才下晚班的上班族。提着公文包，身上是皱巴巴的西装，胡子拉碴，头发潦草。

　　施青见怪不怪，他面馆生意不错，在霓虹光线不歇的夜半更是一轮就餐高潮。

　　端上碗，施青没再管信息网的事情，把蒋锋声拖进免打扰名单。

　　安生了几天日子，以为生活就会像流水一样过去，施青正打算关店的时候。刚解下围裙，听见脚步声，头都没回，关上电闸，“不好意思，现在打烊了，去其他店吧。”

　　“我不是来吃饭的。”

　　“嗯？”

　　施青皱眉扭头，看见来者，眉头拧得更深，“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店铺的地址信息网有。”

　　蒋锋声手里还拿着束玫瑰花，穿的件黑风衣，显得人更挺拔。左右扫了圈施青的小店，没有任何鄙夷，也没有那种上层人走入中下层的好奇新鲜感，只是单纯的打量装潢。

　　施青看清蒋锋声脸上神色，走出来，直白的问。

　　“找我做什么？”

　　“看上我了？”

　　蒋锋声避而不谈，想将花找个最好的时机递上去，“我给你发了很消息，你都没回。”

　　“我太忙了，没空看消息。”

　　“好，这花是路过买的，想着空手来不好，本来想带那家咖啡店的蛋糕。但是路有点远，怕送过来就不好吃了，我想带你再去一次。那边有个情侣活动，我朋友送了我两张券，挺划算的。”

　　他一段话没停，说的很快，生怕施青打断一样。蒋锋声将花硬塞到施青手里，花还娇艳着，花瓣上的露水湿漉漉的掉在施青手背上。

　　他嗅到玫瑰味，不是特别喜欢，但碍于社交场合，总不能随便丢了，只好捏在手上。看见蒋锋声从兜里摸出两张纸质券，两张拼在一起是个完整的爱心，看来真是有个情侣活动。

　　“我跟你又不是情侣。”

　　施青笑了下，说完又立马压下嘴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话在两个互为相亲对象的人来说，有点暧昧了，施青没对自己这么无语过。将花丢在桌子上，继续干活，一边埋头一边说。

　　“你别多想，我就是不想去。”

　　“进店情侣，所有蛋糕买一送一，尺寸自选，免费打包。附赠回馈活动……”

　　蒋锋声低头念着那张券上的标语，施青的头慢慢立起来了，看向那两张充满诱惑力的优惠券。

　　这券算起来真的很划算，就凭尺寸自选这个，施青在贫民窟讨生活习惯了，难以拒绝这种小恩小惠。施青天人相交，挣扎得很，他今天晚上还准备好好检修一下艾吉这个盆栽。艾吉总不听话，连上星网，他得定期检查有没有感染病毒。

　　蒋锋声笑起来，挥了下券，“去吗，我不爱吃甜点。”

　　施青坐上了蒋锋声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