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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if线(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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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线,假设蒋锋声和施青都在一个孤儿院。
大致背景,西南十三区和十四区合并。
1.
西南十三区,一个贫民窟中的毒窟,孩子生如结葡萄。紫色的朱果像小孩刚从母亲产道下滑出的那张憋得青紫的小脸,带着羊水胎膜的粘腻,咔嚓一声,白色手套上沾了一点脐带血,恭喜你,成功诞生。
不会有任何欢心祈祷和哭泣声,只有你自己嗷嗷大哭的嚎啕声,只有叼着烟的妓女。你母亲身上的彩色纹身像炫彩的余毒,即将从断掉的脐带衔接你的生命,侵占你的一生。
施青倦怠的坐在保育员的三层小床上,他睡下铺,灰脏的被子沾了一点呕吐物。昨天晚上睡在他上面的孩子突然发起病来,好像是痢疾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发起高烧,难受得尖叫大哭,吵醒了整个房间所有的孩子。守夜的保育员妈妈进来,打着灯,将发病呕吐的小孩抱下来,用手指抠出拤在喉咙里的呕吐物。
上下床铺传来一股小孩胃液的酸腐味道,带了一点胃部出血的腥,很难闻,醒来的孩子更多了。
施青蜷缩在狭窄矮小的下床铺上,两只眼睛向上看着保育员妈妈投下来的高大影子,像黑夜里的巨兽。床架也覆下一层影子,像被,完整的盖住瘦弱得像只小猴的孩子。保育员对施青很满意,他很安静,也不吵闹,不需要安抚。
保育员抱着那个生病的孩子离开,施青依旧保持着蜷缩在被上的状态,细瘦的四肢紧紧的抱住自己,无声的看着潜伏在黑夜里的影子。房间的灯又熄灭了,那股酸腐的味道带着房间里的孩子臭缠在施青的鼻尖,他越过床架子盯着黑漆漆的窗,没有说一句话。
但这给施青造成了一种严重的童年阴影,一种对于疾病的排斥,让他在将来选择专业时果断的跳过了医学。
施青不想学医,他觉得这很恐怖。
因为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大吐特吐一通后没有再回来,那条被子施青忍着盖,没有搓。他太小了,尖瘦的小脸,矮小的个子,谁也想不出他已经有六七岁了,看上去和正常的四五岁孩子没什么区别。
就算施青想搓洗,他也根本无法完成拆洗的步骤。
不过快要到冬天的时候,保育员更换冬季被,那条脏兮兮的薄被子终于换走。换成了比较厚实的冬季被,棉花芯,只是在长久使用中板结骤缩,不保暖,但也比夏季被强太多。
每个孩子都期待厚重的冬季被,因为天早已冷了,十一月份的时候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带冰冻雨。不少孩子手上生了冻疮,冻得直哆嗦,流着鼻涕,感冒在资源贫瘠的保育院不算什么大事儿,不严重的话都没人管。
施青这个冬天抹了两个月的鼻涕,反复的冷,感冒拖着一直没能好。
直到三月开春,天气那么暖和一些,施青才不用再咳嗽。
但随着春天的到来,上升的不仅仅是气温,还有一些流言蜚语。据说西南十三区和西南十四区要合并,他们这个保育院要扩建,十四区那边保育院环境更不好,孩子更多,得迁一批孩子进来。旁边已经开始拆墙,修楼,保育员妈妈并没有遮掩消息,直白的告诉他们即将迎来一批新孩子。
来自十四区的孩子。
施青等待了半年,等到了那群野性更重的小孩。
保育院小孩太多,十二岁到十八岁单独一栋楼,六岁到十二岁一栋楼,剩下一栋楼全是三四岁乃至刚出生的小婴儿。人多,资源却贫乏,像天性安排的一样,各自拉帮结派。快要成年那批孩子里斗得尤其凶狠,每一年都得换一次领头,欺负其他的小孩。
保育员妈妈无能为力,对于他们内部的争强斗争都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只有闹凶了要闹出人命的时候才会出手管制。
新修的楼矮矮几层,施青站在人堆里,像个矮小的萝卜头,看着罐头似的车卸下一批又一批的人。他们这附近有河,衔着海,有个港口,不少长到十四岁的孩子也去港口那里做点小工讨生活。大孩子们告诉小孩子们,说港口的轮船非常大,比他们几栋楼加起来都还要大,卸集装箱的时候非常壮观。
施青无法想象那样的场面,在心中悄悄扎下了好奇的根脉,他的好奇心一直强烈,望向十四区的孩子堆。有特别高大的,也有特别矮小,但无一例外,衣装都非常破烂。施青随意的扫视,无意间从中间瞥到一个小孩,生得比其他人稍微高一截。
施青就注意了那一眼,那小孩敏锐的抬起头,和施青对视。
黝黑的眼珠亮的,像匹小狼。
施青眨了下眼,后退了一步躲过了蒋锋声的视线。
其实说来蒋锋声也就一小孩,跟他同岁,无非就是大了他两个月。
施青到自己成年很久,和蒋锋声在一起十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蒋锋声小时候就能高他一大截。明明两个人都吃的一样的东西,顶多就是蒋锋声把打架当锻炼,他坐着看蒋锋声给他打架。
夜晚将近,暮紫色的天昏昏沉沉的来,罐头车终于停了脚步。一大堆孩子鱼贯进入大楼,简单吃了一餐便饭,因为有新孩子来,餐食奇迹般的不错。
施青挤在餐桌旁,对着餐碟低下头做无声的祷告,手指在左胸膛上点出十字架。他们的保育院是某宗教投资建立,保育员妈妈更是忠诚无比的信徒,不然没有人会心甘情愿留在这样糟糕的保育院照顾上千个孩子。她为了自己的上帝,奉献出自己的善心。
十四区的崽子截然不同,疯了似的争抢食物,十三区的孩子不知所措。
保育员妈妈努力维持秩序,施青冷漠的放下祈祷的双手,抬起头拿起勺子。说实话,今天的餐食是他最近吃过最好的一顿,炖的熟烂浓稠的肉汤,块状土豆软粉,连胡萝卜块都显得好吃起来。炒得油润的青菜,粒粒分明的白米饭,比任何时候的清汤寡粥要好上百倍。
施青将盘子里的食物一扫而空,由衷的感觉到一种幸福。
但临睡时,施青幸福不起来了,因为十四区送来的孩子太多,新修的楼无法承担那么多孩子。只能用其他楼分担压力,本就逼仄的小床要挤两个孩子,施青无声的盯着比他高一点的孩子,坐在床铺上,倔强又顽强的想要守护自己的床铺。
蒋锋声盯着这瘦弱的小孩,没跟他说一句话,手里提着从十四区带来的被子和枕头,抖开铺在地上,就躺了上去,背对着施青。
灯很快熄了,施青盯着潜伏在地上的那道身影,久违的不知所措,他无助的抬起腿,蜷缩在床铺上。背对着床下的蒋锋声,其实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要跟他同床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不知道到底怎么办。幼小的良心上仿佛受到了谴责,他不该这样办,他宁愿睡在地上的跟他同龄的孩子打他一顿,仗着他更高力气更大就抢走他的床铺,不少孩子会这样干。
但是蒋锋声没有,他只是无声的睡在地上,像一匹过早成熟的小狼崽,不将精力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第二天早起,施青下床,睡在地上的小孩连被带人不见了。他下床往床底看了一眼,果然看见蒋锋声叠好了被,规整的放置在床底。不知道怎么想的,施青伸手将蒋锋声的枕头抓出来,他悄咪咪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和周围。
天还昏沉着,尚在破晓,正有一层青黑色的光。
挤得如山窟窿一般的床架上起伏着浅浅的呼吸声和小呼噜,都是七八九十岁的孩子,没那么大呼噜声。其中穿插着磨牙和叽哩咕嘟的梦话,眼珠在眼睑下转动,手上那只枕头小小的薄薄的,破布缝着烂边。
施青捏着那只明显干净许多的枕头,将自己的枕往边上推,将那只从床底捡起来的枕头放在一边。两只一模一样破旧但又洗得干净的枕头靠在一块儿,施青悄悄转身离开,钟铃响了,早起的孩子早已经在食堂排成一条长队,如果最后打饭只有稀薄的汤底和饭渣。
尚有春寒,嘴里哈出来稀薄的白气,东青紫的小手互相搓动。队伍里不缺乏插队的打闹,施青安静的等在队伍里,他一整天都没看见那个孩子。
直到晚上,快要熄灯了,蒋锋声才回来。
施青已经上了床,半眯半醒的缩在床边,蒋锋声站在床边。他回来一眼就看见床铺上多了只枕头,是他的,蒋锋声立在床边没说话。他将被子抱出来,拍了拍灰尘,盯着蜷缩在床铺上的那个小孩。猫崽一样,很小很瘦,伏在那儿像只小坟丘。
蒋锋声没多话,抖干净被子干脆利落的躺上去,老床咯吱磨了一下。令人牙酸,但小儿尚未脱齿,不知酸楚,只嘬了下牙花子。
灯还没熄,玩闹的孩子四面八方的跑,十四区的孩子尤为野。和宗教团体资助成立的十三区保育院出身的的孩子格格不入,就算十三区的孩子再闹挺,也不会如此的充满弱肉强食的野性。
就算有前一晚的预垫,今晚仍让人难安。
但灯一灭,仿佛整个世界都归于安静,打闹的孩子停下来被保育员妈妈挨个挨个的赶上床,等确保所有孩子都在屋内。女人擎着蜡烛,悄悄的转身锁上的门,咔哒一声,一室的小孩臭混着潮湿肮脏的气味窒息蔓延。
“你叫什么名字?”
施青率先打破了这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气氛,他安静的背对着另外一个和他同岁的男孩,忍不住这样问道。
“蒋锋声。”
“哪几个字?”
“蒋是将来加个草字头,锋利的锋,声音的声。”
“你叫什么名字?”
“施青。施舍的施,青色的青。”
两个早熟的孩子互相报了姓名,两个七岁的孩子都没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什么问题,施青转过身,被子窸窸窣窣的冒出点声音。他盯着黑暗里的蒋锋声,躺在边缘,狭窄的床中间居然还留下一点空位,给施青留下一点缓冲的空间。
单独睡了好几年的小孩想在床上接纳另外一个小孩实属不易,施青半宿没能熬着,等到迷迷糊糊要天亮时才落上眼。
甚至都不知道蒋锋声什么时候离开了,去食堂排队,施青看见蒋锋声。十三区和十四区的孩子排成两列,十三区的小孩规矩,十四区的小孩懒散,不缺乏插队的人。施青看见一个大孩子,大概比他们都高一个头,兴许要有十二岁了,气势汹汹的带着几个小孩插了队。
勉强也算井然有序的队伍顿时闹腾起来,像油锅里掉进一滴滚水,劈里啪啦的向外溅。施青匆忙的向旁边躲,生怕殃及池鱼,又眼疾手快,拽住蒋锋声的袖,将他拉到自己队伍里来。
他眼睛明,一眼看见那高一个头的孩子是冲着插队去的,蒋锋声正巧快要排队进食堂。
这一搅,就打乱了队伍,施青几步躲进食堂里。看见蒋锋声脸上挨了块青,嘴角被一拳打裂了,迸出点血,配上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看上去有点可怖。施青向后瞅了一眼,有人来制止,这才来几天,自然不能让这群来自十四区的野孩子闹事,要是让他们屡次得逞,将来管理更困难。
蒋锋声安静的跟在施青身后,高一点的孩子由着那个矮一点的孩子牵着衣袖,带着他向前走。
施青扭头看了一眼蒋锋声,男孩儿低敛着眉眼,这时候能窥见他未来的冷峻相貌。纤长浓密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不被打磨的璞玉,施青端着饭菜,跟他坐到一起。
蒋锋声坐在施青对面,看着小小的一个人端正的低下头双手合十,嘴里快速的说着什么祷告词。右手在左胸膛上点了四下,好像是画了一个十字,这个饭前祷告仪式在十四区从来没有。
对于他来讲有点怪异,让蒋锋声觉得非常新奇,眼珠毫不掩饰的盯着施青,等到施青吃了两口才抬起手拿起勺。
不过他没有动,只是端起了餐盘离开,留下一句话。
“不要跟我一起吃饭,你也会被那群家伙盯上。”
施青抬起头看向远去的蒋锋声,十三区和十四区的孩子泾渭分明,但互不侵犯的两道河流终将相交,交汇一片湖里混成一个颜色。这一年来,十四区的孩子闹了不少事,甚至出了一条人命。
保育员妈妈非常愤怒,怒骂那群小崽子是来自蛾摩拉的恶魔,施青手上拿着数学书。他虽然做餐前祷告,接受晚安吻,但是他拒绝阅读圣经。
保育院的借阅室贫瘠,只有翻烂的大头书,孩子们在七岁开始接受基础教育。
施青在课堂上的成绩非常好,每次小测都能拿到第一,得到奖励。
这奖励无非是一些糖果,可在塞了一大堆孩子的保育院里,糖果是个非常稀罕的吃食。只有过年,或者是什么重大的节日,才能在保育员妈妈手上获得那么一小块珍而又重的劣质糖果。鲜艳的颜色,劣质的糖精,工业味素,含在嘴里会把舌头染成彩虹的颜色。
可就算是这样的硬糖也弥足珍贵,成为小孩们哄抢的东西。
但第一很难考,只有施青能次次拿到,他手里因此屯了不少糖。有半数都供给了当时这栋楼里的领头孩子,算是保护费,不被找麻烦。
蒋锋声还跟他睡在一张床铺上,两个八岁的孩子依偎在一起,他们明面上不在一起玩,但晚上就睡在一起。蒋锋声那事儿说来有点麻烦,总之是十四区的小刺头,没把老大放在眼里,就算被转院,也跟着被针对。
从八岁到十二岁那段时间,施青看见蒋锋声经常被打,就放学后,他先收拾书包离开。充当课堂的小房间留下一堆玩闹的人,经常能听见打闹的声音,施青总是安静的站在窗外。
房子的窗比较矮,他这两年长高了一点,能从窗台看见他青虎虎的发梢。施青蹲下来,将纸张摊开垫在膝盖上,大头铅笔就剩了一点尖,小手刚好能捏住。施青用心写题,耳朵后是墙壁内激烈的打斗声,眼前是尘土飞扬的操场,烂足球踢出来的尘埃像雾似的洒开。
万般光芒穿沙引针,砭来片片金光,施青眯起眼,放下笔。
双手撑在脸颊上,等傍晚降临,等蒋锋声打完出来。
钟铃敲响了,几个人啐着血沫子出来,施青假装写题,实际上斜眼睨着来去的人。男孩两条腿立在他旁边,施青抬起头,盯着蒋锋声尚还稚嫩的脸庞,问。
“打赢了?”
蒋锋声摇头,坐下来,扯到了脸上淤伤,呲牙咧嘴的痛嘶。
他没有打赢,但是也没打输。
施青放下纸笔,伸手去撩蒋锋声衣服,看见肚子上青了很大一块。手顿在那儿,蒋锋声说不疼,施青不看他了,放下手,衣服下摆落回去挡住淤青。施青的手臂压在双膝上,头撇过去,埋在手臂上,盯着外院的铁皮墙,不想看蒋锋声。
蒋锋声也没说话,捡起来施青的纸笔,仔细看着今天学的知识。
忽然一只手伸出来,苍白,纤细的小孩骨骼没附上什么肉。手掌心上摊了两枚包裹鲜艳的硬糖,施青的头转过来,仍压在手臂上,挡住了小半张脸颊,露出孩子的一张稚嫩的脸和柔软纤细发黄的发丝。
“蒋锋声,我以后的糖果都给你,你能不能不受伤。”
蒋锋声没说话。
过了半晌,他伸手接住施青的糖,攥在手心里。
其实这里算闹了个乌龙,施青的想法是他给蒋锋声糖果,让蒋锋声自己去交保护费,以后不用再挨打。蒋锋声总被围着揍,十几个人围他一个,围得密不透风。晚上睡觉回来,他总能看见蒋锋声身上的伤,施青难以避免的对他产生一种怜悯,又或者是天生的同情,人皆有不忍人之心。
可蒋锋声的想法不一样,他们都知道糖果代表着保护两个字,但施青却主动递给了他。
施青让他保护他。
他可以吗?
他可以。
贫瘠的感情在最贫穷的地方生长,扎根在心脏上汲取的营养是蒋锋声的心血,最终灌沃生生野草。
蒋锋声握紧那两颗糖,一直没动,等施青回去之后才尾随着他的脚步回去。又到灯快熄灭的时候,蒋锋声掀开被褥躺上去,现在已经开始热了,夏天真难熬,在这样狭窄逼仄的房间里只有风扇呜呜的转动。
每张嘴呼出一口气,就在为室内的闷热加压,蒋锋声把自己的被子铺在地上给施青打地铺。他单独一个人睡床架子上,今晚上热得很,蒋锋声没怎么睡着,不时低头看一样睡在地上的施青。已经睡熟了,但睡得不安稳,热的,他从枕头摸出本薄书摊开给施青打扇。
些微的风勉强冲淡了燥热,睡梦中的施青翻了个身,踢掉盖在半身上的被,露出纤细的小腿和凹陷的肚子。狭长的肚脐眼凹下去,小孩腰,薄薄的一片。蒋锋声夜视能力极好,趴在床沿边,低手给施青拾被子,给清瘦的男孩儿盖上小肚子才安心躺回床上。
心里约莫有些烦躁,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里无意识的攥紧那两颗糖。手心汗潮湿糖纸,泅了点色,鲜红的像眉心红循着掌纹盘桓。
蒋锋声起来迎着破晓看着手上的红印,染红了断掌纹,细红一片,像缝针般,告诉蒋锋声未来的答案。
他和施青交好的事到底没瞒住,蒋锋声看见一堆人围住施青,有人向他这边望。蒋锋声冲过去,抄起不锈钢餐盘给其中一个人开了瓢。场面尤其混乱,暴戾的男生像头不要命的野狼,拳骨带风一拳拳猛砸,溅出血和两颗牙,桌椅横飞,到处都是尖叫。
施青冷漠的坐在一边,手却是藏不住的颤抖,他低下头双手合十。做着饭前祷告的仪式,手在胸前点四下,画出十字架。
他感恩,他一辈子都在做基督教的仪式,这是一出生保育员妈妈赋予他的仪式。
告诉他主,告诉他爱,告诉他该低头祈祷。
但他不感恩保育院的一切,不感恩难吃的餐食,不感恩自己的出身,他只低头双手合十然后抬起头看向为他打架的男孩。
这一打,伤了好几个人,但凡关系到的都被关了禁闭室。他们这个保育院的禁闭室,其实就是楼下的地下室,勉强往里点几盏灯,几张糊地面的毯子,就算是禁闭室。
蒋锋声因为主动动手打伤数人被关进去,施青因为平时老实,学习成绩优异,也没动手,幸免遇难。
等蒋锋声被放出来,十二三岁的小孩更瘦了些,骨头和筋骨凸出来,挺拔,优越的基因让他拼命的从贫瘠之地汲取营养。虽然吃食寒酸,但正处于发育期的男孩儿要比其他孩子高出一截,包括施青。
施青知道蒋锋声半夜会抽抽的腿疼,他长骨头,是不完美的生长痛,痛苦换取长高,这是大一点的孩子和老师告诉他的。施青的生长痛没有那么简单,每天待在保育院最大的事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奔波,有一些活计能交给这些大一点的孩子,能换饭票去食堂吃饭。
再长大一下,他们搬离那栋居住年纪较小孩子的楼,搬到了更高,年龄也更大的楼。里面多是十三四岁的小混混,这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理直气壮的翻墙出去,混帮派跑腿,什么都做,像随处可显的小老鼠,找到自己的生态位。
蒋锋声同样溜出去找事做,他从禁闭室出来,两个人不再遮掩关系,像人和影子一样黏在一起,他俩自己都没发觉他们是多么的形影不离。
可以说,有施青在的地方,就有蒋锋声。
那个将来一定会分化成为alpha的男孩,一定会跟在那个清秀苍白瘦小的男孩身后,一高一低,像人和影子,也像主人和狗。
但蒋锋声绝对不许施青跟着他出去乱跑,他把施青关在图书馆关在教室里,拼命想要阻止男孩跟着他一起翻墙,看见薄薄一层铁皮墙外分割的另一半湛蓝天空下是多么泥泞肮脏贫穷。
他不想让施青接触到任何一点与帮派有关的事,他要保护施青。
就算施青被他关哭了好几次。
施青捧着书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下半年会有升学考试,但书本已经翻烂了。直到窗外没有一丝亮光,黄昏彻底撤退,蒋锋声摸出钥匙打开门。十四五岁的男孩高挑,白色短袖,肩头是发育时的骨架,明显的有骨头的痕迹,挺起一片,但薄肌不明显,附着在粗宽的骨架上,显得稍微有些瘦挑。
推开门进来,教室里除去施青,没人会学到这时候,蒋锋声手里拎着打包好的饭菜。
过去坐到施青前桌,将饭菜拿出来,布好碗筷。施青仍低头看着书,铅笔在作业本上写,饭菜的香味已经飘过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偏深色的手探进视野里挡住乱画的灰色横线,书和铅笔都被抽走。蒋锋声要握住施青的手,带他做饭前祷告,施青抽走,一手打掉蒋锋声要碰过来的手。
施青冷冷的盯着蒋锋声,和他同岁的男孩已经高出他小半个头,五官长开,像褪毛期的野狼。有点在尴尬期,显得粗野,但实际上也是好看的,一股男生青涩的俊,鼻梁高挺,眉压眼,施青和他一比,就显得弱气了许多。尤其是苍白消瘦的脸颊,细窄的身,像个营养不良的少年。
蒋锋声看施青赌气不吃东西,叹了口气,昨天施青学校开始放假。
施青成绩特别好,本来是该继续上学校组织的加强班,但这年初中毕业,暑假来得特别早,特别长。施青想跟着他出去,他没让,把人关在教室里,拿钥匙锁了门,栓了窗,结果有事回来晚了,把他关到了凌晨一点。
施青没睡,也没趴在桌子上休息,端端正正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维持着蒋锋声离开时的坐姿。
蒋锋声当场就跪下去道歉了,跪在破旧的木桌板凳旁,抓着施青冰凉的手。额头贴在施青膝盖上,将施青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喃喃自语的表达歉意。他和施青八岁认识,到现在十五岁,认识了整整七年,也在一个孤儿院一个房间一张床上躺了整整七年,今夜是唯一一次,他不在施青床上。
蒋锋声将脸完全埋在施青掌中,眷恋的蹭着他的手心,像一头撒娇的狼。
施青扭过头,只看向窗外深沉的黑夜,隐隐约约的能听到远方摩托车的引擎声和更远处的闪烁的霓虹灯光,更多的都压在黑夜里,翻不了身,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一种被黑沉黏稠如墨水般的窒息感包裹。施青忽然感觉到难以呼吸,他下学期要升学到更远的学校,蒋锋声早没念书了,在外面跑腿做事,虽然只有念书时出去过,但依旧可以根据荒芜的街道想象到底会是那些事。
最底层的小混混只有最差的待遇,像他们这些从保育院出身的孩子,只能从跑腿的小混混做起。隔壁房间的有个十五岁的男孩,和他们两个同岁,上个月挨了一刀,自己捂着肚子跑回来,躺在床上没呼吸几下就断了气。他走过来的一路都踩了血,衣上下摆湿了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保育员妈妈带着白头巾姗姗来迟,她取下颈上的丝巾盖在呼吸停止的小孩脸上。
手落在僵硬的面颊上闭眼祷告,小葡萄还未开始长大,已经被踩爆。
在那个孩子后,血迹很快被冲走,似乎没人知道曾经那里死了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只是象征性的在床边点了一支白蜡烛,在夜里,它一直安静的挺立。施青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迎来白蜡烛,他的床边,应该点两支。
脖子已经扭得有些发僵了,寒夜侵蚀,唯有蒋锋声贴在他掌心上的脸颊是温热的。
蒋锋声撑起来,俯身弯腰抱住施青,将他抱起来。板凳哐当一声后倒,施青低下头,脸上是凄哀的泪水,靠在蒋锋声的肩上,双手因为过分绷紧变得无力,软弱的搭在男孩尚未宽厚的肩上。
“蒋锋声,我感觉我有点呼吸不过来。”
施青抬起头,面颊和蒋锋声的面颊贴得很近,只有咫尺,水雾雾的眼和水淋一般的声音沙哑,好像要把泪落在男孩的脸上。蒋锋声的声音控制不住的柔软下来,手臂尽可能的撑住施青,拍拍他后背,“你喘气,张开嘴让我看看。”
施青湿着眼,张开嘴,教室的电源已经断了。屋里黑,看不清,他们挪到窗边,蒋锋声推开窗。
“吸气,青青,你吸气,对,舌头不要抬起来。再呼气,你呼出来,”蒋锋声有条不紊的指挥,尽可能的让施青放松呼吸,他看见施青那张消瘦的脸颊在黑夜里近乎隐去一半,只留下一点起伏,他其实根本看不清施青到底是呼气还是吸气,但他有一种自信,对施青完全信任他的自信。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点信任转化为恐惧,其实蒋锋声也知道原因,只是不去挑明,打很多隐语。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蒋锋声没学了,但天天晚上回来还是跟施青在一起检查他的功课。有些他不会,施青就给他讲,蒋锋声觉得这法子很好,他能听懂,也能让施青巩固知识。
蒋锋声看施青急促的呼吸勉强平稳下来了,抬起手,抚摸施青张开的唇。手指探进去,压着他的舌,继续让施青呼气吸气,可忽然从他脸颊上抹到一把湿泞泞的泪,愣了,问,“你哭了?”
施青没有回答。
只是含糊的闭了嘴,含住蒋锋声的手指,蒋锋声没急着拿出来,大拇指抚了抚施青的面颊。将比他娇小许多的男孩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肩,揩走施青的湿泪,轻声安慰道,“以后不会这样了,不会回来这样迟,青青,你原谅我一次吧,就这一次。”
施青还是没有说话,但蒋锋声以为自己哄好了,半抱半搂将人带回去。
凌晨一点,都已经睡了,没睡的都在外面鬼混。
蒋锋声背着施青,放轻脚步,将施青落在床铺上。施青一碰上床只觉得累极,他在教室从下午六点坐到凌晨一点,滴水未进,此刻精神松懈下来,忽然感觉到头晕,从蒋锋声后背滑下,顺势躺在床铺上,软软的依在枕边。
施青双脚在地,双手搭在小腹上,眯上了眼。
蒋锋声转身离开,打水想给施青擦身洗脚,回来看见施青已经睡着了。安静的呼吸着,蒋锋声俯身过去,仔细的听了听施青的呼吸声,才收回身,坐在一边,拔了施青的鞋,将他双腿捞上床,用湿毛巾好好擦了脚。蒋锋声出去又打了一趟水,将施青收拾干净,可上床时,忽然从自己口袋里摸到两条巧克力。
他体温高,放了很久,隔一层布料贴在肌肤上,已经被捂融化了。
蒋锋声捏着软融的巧克力条,手臂枕在后脑勺,不时扭头看看施青。密密麻麻的床架为他们遮挡出一片天空,蒋锋声心里默默盘算着,还有多久,他能带施青去更好的地方,而不是站在原地担惊受怕。
翌日。
蒋锋声早早离开,但带着施青吃了早饭,无非是稀薄的米粥。
但男孩还是礼貌的进行了饭前祷告,蒋锋声没有学着做,只是每次都安静的盯着施青,等他拿餐具开动的时候才吃饭。简单的米粥几口喝掉,蒋锋声将放硬的巧克力拿过去,施青收下来,象征性的咬了两口,就递给蒋锋声。
蒋锋声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两口吃掉,将施青送到保育院里的教室。
在教室里学习一上午,蒋锋声来给他送饭,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干什么,时常能打包一些很好的饭菜回来。施青盯着餐盘铺得满满当当的书桌,红酒炖牛肉香气四溢,时蔬烤鱼和一盅清炖鸡汤,主菜是芝士焗意面。蒋锋声捏着勺子和筷子在挑鱼刺,看施青迟迟未动筷,忽然想起他还没有饭前祷告,心里突然有种不安,顺嘴道歉着说。
“我错了,青青,你在等我几年。下半年就升学高中了,我现在送你上学,环境又不一样,我打听了。那所高中还不错,老师挺负责的,就是有点远,想住校吗,还是我送你?”
“算了,我送你去念书。学校里有任何不好的人都要不管他,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跟我说。”
“来,吃饭,我喂你,”蒋锋声抬起勺,将勺送到施青嘴边。
施青面无表情的盯着蒋锋声,没有张嘴,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蒋锋声眼皮一跳,盯着施青,以为施青只是延续昨夜的气,他舔唇,哄道,“吃饭。”
施青没吃一口,等到所有菜都冷掉,变得难闻起来,尤其是那道冷冰冰的烤鱼,散发着一股鱼腥。
“青青。”
蒋锋声没有加重任何语气,只是平铺直叙的吐出这两个字,他放下勺子,迎着施青的目光。施青咬唇,强撑住自己和蒋锋声对峙,可控制不住的扭头,不敢去看蒋锋声阴狠的眉眼。
他有时候也觉得蒋锋声的压迫感太强,不是那种体魄上的压制,是阴恻恻的,野生狠毒。
蒋锋声不明白施青在跟他闹什么,理解不了,索性收了碗筷,倒掉了所有食物。他今天带的分量特别大,本来是要和施青打算一起吃的,他砸门甩手走掉了。
等到下午六点,施青还在教室坐着,大概七点,蒋锋声推开门进来。金黄色的黄昏投在男孩的白短袖上,蒋锋声走过去,拿着施青的本子扫了两眼,坐下来,端出饭菜,和中午截然不同的中式菜系。
蒋锋声试探性的问,“是不是中午没胃口,要试试红烧肉吗,食堂没有。”
施青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饭前祷告,蒋锋声最喜欢看的饭前仪式消失了。金黄色的黄昏同样投在施青的面颊上,勾在他纤长的眼睫上,吻着那颗小痣,一天没怎么进食,似乎都瘦了两分,下巴颏发尖。
蒋锋声受不了了施青这样,他们都是饿过来的小孩,对食物有一种变态的追求感。
施青拒绝进食,在蒋锋声眼里是天大的事。
“施青。”
蒋锋声捏着勺子,再哄了两句,消瘦的男孩甚至都不看他。修长的脖颈拉住筋横,蒋锋声将勺子怼上去,施青推开,蒋锋声控制不住的怒吼着,“你要当圣人吗?!你这样不仅是折磨你自己,也是折磨我!”
“青青,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我也不会生气。”
“来,吃一口。”
“吃饭。”
施青猛地甩过头盯着蒋锋声,夺过勺子猛地砸在地上,冷硬硬的瞪着他,吼道,“我吃不下!!”
“我不想吃!我恶心,我呼吸不过来!!蒋锋声!”
施青的声音在嘶吼的变形中趋近于尖叫,划得极为尖锐,伤嗓子。施青呼气,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一双水淋淋的眼盯着蒋锋声,他阖上眼睑,一滴泪顺着左眼淌下来,湿漉漉的打湿了眼沟和腮,挂在下巴颏上要掉不掉。
蒋锋声看见施青,立马就跪下了,捉住施青颤抖的手,用袖子揩走男孩脸上的泪。他站起身环抱住施青,按住施青的头压在胸膛上,双手搭在他肩,紧紧搂着,在虚无的命运中,他们都企图抓紧自己眼前唯一能看得见的人。
“会好的,会好的,会好的,真的会好的,”蒋锋声的手颤抖,双膝下跪,捧着施青泪流满面的脸。他不想再让施青担惊受怕,也不想让施青哭泣伤心,他只能拼命的安慰眼前敏感又脆弱的少年。他忽地抬手,猛地扇自己耳光,头偏过去,又转回头,仰头看着施青。
男孩手重,对自己不留情面,面颊霎时红了一大片。嘴角带上血,可一双眼阴鸷深沉不变,甚至变得更加阴狠,只是因为仰头,看不太真切。
施青微张着唇,露出一点米白色的齿和齿缝,眼尾和眼皮熏得通红。
他眼皮又薄,鼻梁线单薄,泪意未去,又被蒋锋声自扇耳光的举止吓得有些愣,有些呆呆的盯着蒋锋声的脸,耍的横哭的泪全没了,要被死死的锁在蒋锋声狼一样的眼里。
“青青,会好的,你信我。”
蒋锋声顺着施青的指尖向上摸,手掌完全覆盖住比他肤色要浅多少度的男孩手背上,他看着施青手背和手腕上的青管,安慰着,“我不会死,你每天都可以看到我。”
“蒋锋声,”施青的声音沙哑,抿着唇,和男孩讨价还价,“放假的时候带我一起出去。念书的时候我在学校,那时候我不跟着你。”
“哥哥,”
施青看见蒋锋声沉默,又要哭出泪,抖着湿腔,喊道。
他很少这么喊蒋锋声,他们两个只是同龄,一样的早熟,互相当作家人一样依赖。第一年一起过生日才知道蒋锋声大他两个月,保育院的孩子虽然有各自的出生日期,但每年都会有统一的生日日。
蒋锋声知道以后就让施青喊他哥,那时候两个人已经熟悉了,蒋锋声一熟就容易得寸进尺,施青才不喊。
现在喊出这两个字,生疏,带着少年独有沙哑的音色,裹挟着湿淋淋的泪水和颤抖,几乎要压得蒋锋声喘不过气。他忽然和施青通感,却仍然保持缄默,施青又抖着喊了一声,
“我求求你了”
“……好。”
跪在地上的男孩后背打得笔直,沉默良久后,最终点下了头。
施青是立马俯身抱住蒋锋声,脸颊贴着男孩红肿的脸颊,抽泣着颤抖。蒋锋声抬手抚住施青的发,揉揉他脑袋捏捏他耳垂,半站起来,说,“现在吃饭吧。”
“你要做祷告吗?”
施青点头,双手合捧住蒋锋声的手,像怀抱一个石榴。他低头呢喃,手在左胸口上画出十字架,但今天有些不一样。施青抬起手,用食指在蒋锋声胸口点了四下,划出一个十字。
蒋锋声盯着施青清秀的面见,眼珠一动不动,但还是坐在他面前。他拿了两副餐具,但其中一只勺子已经掉在地上,幸好也会用筷子。
施青手上捏着另外那只勺,迟迟未动,蒋锋声问。
“怎么了,冷了不想吃,还有一点温度,这边没有热菜的地方。吃吧。”
施青抽了一下,他哭得有些累了,心和身都疲。裹着水的眼珠浮在眼眶里,紧巴巴的抿着唇盯着蒋锋声,说。
“可我真的不饿。”
“再不吃我揍你了。”
“蒋锋声你敢揍我?”
“你猜我敢不敢?”
“……我才不猜。”
泪走了,很快迎来的就是欢笑。
两个男孩嬉戏打闹的声音从教室的窗里透来,黄昏落下,薄薄的门板掩住了隐秘的幸福。
2.
施青在要升学高中后就开始出去和蒋锋声混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黏在一起,他才知道蒋锋声早早加入了一个帮派,叫做死露帮,是当时最大的一个帮派。混混很大,大的小的,遍布西南十三区。不过令他意外的是蒋锋声,他不知道男孩在外竟然是那种样子,敏锐又暴戾,几乎成为一个小头目。
看到蒋锋声所有的行动,施青感到无措,他前几年被蒋锋声保护得太好,无知无觉,像个初出茅庐的良家小子。
这几乎就是施青的生长痛了,一种虚无的,一种来自成长时必须应有的痛意。
来自世界,来自他自身,来自他所处的社会,来自他的父亲和母亲,也来自养育他十八年的保育院,更来自于蒋锋声。
原来离开保育院那层薄薄的铁皮墙后,世界是更高更宽更多的铁皮墙,有些能翻过去,有些是透明的,一头撞上去全是血,要晕厥在原地。
施青很难说出那段时光对他的影响,他甚至都有点埋怨蒋锋声了,将一个野蛮到恶心的世界毫无保留的展现在眼前,可他更怨恨的是这个世界。残忍的将他和蒋锋声丢在其中,任由熔炼,铸冶成不知哪副鬼样。
刺青和链饰,丑陋的帮派衣服,东转西呵的小混混,永远嗡嗡的摩托车引擎声。女孩身上刺鼻的香水味,眼花缭乱的彩灯,工业味的各种廉价食品,散落在角落里的针管。
一切细节真实的像个人间,施青头一次产生了怯懦,他躲进了学校里。
他成绩很好,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
没有住校,蒋锋声每天骑着车送他,施青抬腿下车,肩头挂了个单肩包。破布缝制的,不怎么好看,里面放着几本薄薄的书。蒋锋声将后座准备好的午饭送过去,施青接过,低头塞进布包里。
他们离校门口不是很近,当地这所学校很好,管制得相当严格,像他们这样明显的小混混不能出现在校门口。保安眼睛可尖,一看见摩托车,就挥舞着电棍呵斥。
这里距离学校还有百来米,蒋锋声不再送了,重新跨上车,盯着施青简单的白衣黑裤,忍不住叮嘱道。
“青青,中午记得吃饭,下午我来接你。”
施青点头,手捏着单肩包的带,向前走。蒋锋声没急着离开,反而松开手刹跟了几步,施青也不管他,只是和他并排向前。这边的街干净整洁许多,路上不少早餐店,都是为学生和附近居民服务。
蒋锋声盯着快近的车门,喊,“我就送到这儿了,前面你自己。”
“嗯。”
施青扭过头,忽然说道。
“蒋锋声,你这衣服好丑。”
男孩大大咧咧的笑起来,拎起漏洞的衣领,短袖上是纷乱武士花纹,杂七杂八的炫酷挂饰装饰。蒋锋声知道施青一直都嫌弃,没说什么,只是还叮嘱着,他怕施青性子太倔又心软,招惹上人,让他大大方方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管其他人。
施青走近了校门,但他站在门口扭头看了一眼,蒋锋声骑着机车早就跑远了。施青保持着这姿势沉默三秒,最后走进了校门,踏入班级。
学校的日子和外面相比,要好过得多。
按部就班的老师,偶尔有几个刺头的学生也不会闹得很厉害,他们这所学校很注重升学率。看重成绩,施青是好学生,在学校里是天然被保护的对象,但就算碰上惹事的人也不会怕。
学校假期很少,寒暑假都专项的补习班,施青有点不想报。补习班不是免费的,要一笔钱,况且他会那些知识。学校教育的那些知识对他来说,太简单了。
施青盘算着,风刮过脸,吹起头发,他忍不住低头将脸埋在蒋锋声后背。已经是冬天了,下起了雪,街上泥泞生冰,施青喊蒋锋声开慢点。蒋锋声在前面支声,又吹散在风里被雪和摩托机械声掩住,他从后视镜看了眼施青,放慢了速度,但又怕施青,尽可能安全的把人送回保育院。
门口积了厚雪,鲜少人从正门口走,基本上都是翻墙。
积攒在门网前的雪厚,踩进去陷没脚背,施青拔出鞋,和蒋锋声安静的在发暗又浅白的雪上踏出两条脚印。摩托车停在墙另一边,等会儿蒋锋声还要翻墙把车开走,现在只是送施青回去。
路有些厚,施青有点不乐意走了,蒋锋声松开揽住他的肩的手,快步向前走。施青踩在蒋锋声踩出来的坑里,这走起来很轻松,又有点好玩。蒋锋声走得特别快,怕摩托车搁那儿停久了就被人偷偷摸摸卸了零件,施青追不上,小跑起来,快腿越过几个坑。
他戴了顶毛线帽子,保育员妈妈用黑毛线亲手勾的,施青很宝贝。脖子上条红色毛线围巾,蒋锋声跟着保育员妈妈学着打出来的,针线勾那几天特逗,其他人玩牌,蒋锋声站在那边看场子,本来该凶神恶煞的,他蹲那儿打围巾。
施青身体不是很好,怕冻,得穿厚点。原来不戴帽子的时候,耳朵冻通红,手上还生冻疮。
现在带了毛线帽子和围巾,暖和,只是风还在刮,扫起地上晶莹的雪沙子,也吹起施青散乱的黑发,像雾又像风,飘逸的缠在男孩清秀的脸颊旁。蒋锋声扭头看见男孩蹦蹦跳跳,单脚还蹦挺快,笑起来,咧起来的嘴边呼出白气,伸出手,施青扑上去。
蒋锋声半蹲下来,示意施青跳上来,他背他,这就点雪,几十米的路,淌两步就过去了。
现在天黑得快,外面没个灯,施青有点夜盲,走夜路容易看不清,怕他摔,再说了,天冷,待在外面玩容易冻。施青年年发冻疮,他倒是血热,不生那个,看着施青发肿的手指,总是心疼的,心想什么时候得给他弄副厚实又方便的手套。
但围巾好织,手套难勾,蒋锋声做废几套都没勾出像样的。
“行了,我快点送你回去,今晚你先在保育院凑合一晚。你放假了,我看能不能安排在外面住,咱俩一个房间。”
“能成吗?”
施青双臂搂在蒋锋声颈上,下巴压在他肩上问,几缕发放下去,蹭得蒋锋声脸颊细痒。
两个人说话都像烟囱一样袅袅白烟,向上蒸,又无形的缠在一起。蒋锋声昂头盯着灯火通明的住宿楼,一路将施青背过去,临到楼口,靴边沾了雪,踏着脚跺雪。地上一片湿泞泞的,也没灯,蒋锋声怕施青下脚摔,继续背着他,上楼推开房间门。
就算室内暖气再不充足,也比室外的严寒要好得多,窗封得死死的,角落有通风管道,还烧了一角炭火。
那边床铺位要靠打架抢,蒋锋声懒得争,他和施青两个人睡一起也挺暖和。
蒋锋声将施青放下去,看见少年坐在床铺上,红围巾挡住大半张脸颊,可脸颊蛋还是冻得通红,美丽的毛细血管织出更艳也发紫的细密的红,铺在脸上,蒋锋声手顿了下。毛线帽压住额头,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肩上和发间掺了点碎雪粒子。
蒋锋声伸手摘掉施青的帽子和围巾,妥善的放在一旁,坐在旁边,摸了摸施青的脸。
其实蒋锋声很喜欢和施青这样坐在一起,很安静,也很宁静,仿佛世界就这样。
但外面是渐来的风雪,蒋锋声站起来,嘱咐道,“自己去接热水,算了,外边儿黑,我等会儿顺手回来就打一壶热水洗脸泡脚。”
施青点头,说。
“早点回来。”
蒋锋声推开门,室内短暂的刮起一阵瑟风,但没人关注他们这个阴寒的角落。
不少人都揣着兜缩在火炉那边烤暖,那边特别暖和,能熏得人昏昏欲睡,室内没几个人说话。他们这个房间住了几十个人,都算性格比较平和的,平时不闹事不吵事,能自己出去找地方住的也都出去了。
等到蒋锋声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施青倚在枕边,鞋子也没脱,就这么半躺半放的睡着了。
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学校有点远,雪路也不好开,耗一阵时间。身边也没人,听见偶尔絮絮叨叨的人声,施青很快就在这样虚浮的温暖里睡着了。等醒来时蒋锋声已经打好了热水,端了盆过来给施青洗脚,施青睡迟的撑起来,动作缓慢,眼惺忪,头弯下来半天撑不起来,要埋在胸口。
本就凌乱的发睡得凌乱,发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床铺上,留的稍微有些长,松散的垂在肩头。
蒋锋声没打扰施青,知道他学习累,擦干净脚。捞起来放在腿上剪了脚趾甲,看见干净了,塞进温热的被子里,被里放了封好的热水袋,将被窝捂得暖呼呼的。施青是早醒了,但眯着眼靠在床杆,看着蒋锋声给他剪脚趾甲。
烫热的脚不复苍白,热得发红,血管舒张,皮肉发胀,很舒服。又窝进这样温暖的被窝,施青忍不住舒畅的喂叹一声,蒋锋声笑了下。端水走,等收拾干净自己回来,从兜里摸出一大把糖,果胶质的软糖。
施青已经不稀罕,他被蒋锋声宠得有点娇纵,挑嘴了。
但瞅见青色的糖果,是青苹果味的,那个口味很少见。不怎么甜,嚼在嘴里更多是一种清甜宜人的酸,施青挺喜欢这味道,将蒋锋声掌心里青色的糖果都捡了出来。蒋锋声就笑,摸了把施青的头,转身把其他糖都散给一个房间里的孩子,大大小小的都有,十二岁的孩子尤其欢心又惊讶。
蒋锋声站在炭炉边没走,向大一些的孩子闲聊了几句,问了他们帮派的情况云云。
聊的偏日常,他们这些底层混混也不知道太多东西,互相问了几句好,说要打扑克小范围赌博来不来。蒋锋声摆头,招呼着,“我不打,你们小声点,我有点困了,先过去眯一会。”
“成,声哥,下次有消息就直接带给你。”
蒋锋声回到床铺,将外套甩在,搂住施青,忍不住亲了口施青仍有点泛红的脸颊,施青,只是嘟哝道,“你干什么呀?”
他嘴里嚼着糖,说话有点含混,混了点要黏不清的口水声,暗自里夹杂着一点不自知的撒娇和甜。
蒋锋声说话就干脆利落得多。
“亲你。”
施青不说话,平躺着,眯着眼看着天花板。耳边是远处打牌叽叽咕咕出来的声,床架子挡着,还有不少人,不怎么清晰,仿佛隔了很远。
蒋锋声见施青不说话了,条件反射就问道。
“我亲不得?”
“亲得,你亲哪儿都亲得。”
又沉默很久,久到蒋锋声以为施青睡了,灯啪的一声黑下去,留下暖炉里的炭火还余余的烧灼出滚烫的温度。蒋锋声抬手将被子往上捎了捎,他和施青一起盖被,贴得紧,上面压了两件衣服,一件蒋锋声的厚衣,一件施青的厚棉衣。
厚沉,压得施青有些抻不开腿。
施青忽然开口,“蒋锋声,你想不想吃我嘴里的糖。”
周围的人都已经上床睡了,要么借着炉火的炭光和几支蜡烛还在打牌,在黑夜里,施青的声音显得尤为小,蒋锋声都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愣了下,侧身对着施青,男孩扭过头,蒋锋声夜视能力极好,他看见施青张开了嘴,露出小巧的舌尖。
蒋锋声控制不住的吻下去,咬住施青的唇,彼此之间的呼吸像水雾一样缭绕缠绵。
舌头轻易的就勾了进去,在施青的放开里舔舐着每一寸口腔,但找得有些过了。施青忍不住抬手抓住了蒋锋声的肩,手指揪住他的衣,呼吸滞住,气不通顺,张开唇努力的想要在蒋锋声唇舌中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
蒋锋声同样抓住施青,环抱住他,手掌无师自通的扣住施青的后颈,手指掐住一块皮肉揉捏。他知道施青有些呼吸不过来,仿佛忘了鼻子也能呼气,吸气注进去。
施青有些卸力,被亲得四肢发软,一寸寸都似乎留下来蒋锋声舌头粗糙擦过的触感,感觉每一寸肉都被舔透享用了。这吻得很色情,但两个人都不察觉,他们生长于这样的环境,每日疲奔于生计,都是少年心思,哪有什么懂与不懂,只是想干就干,似乎未觉得这有什么。
蒋锋声将施青嵌在怀抱里深拥,两人冬日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取暖,蒋锋声嘴里还留着施青嘴里的甜味,故意问道。
“青青,没有糖,是不是你自己咽下去了。”
施青面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绯红,像冬日里冻红面颊留下的余伤,是亲狠了,还未消下去。这一提,施青瞪了一眼蒋锋声,下意识一脚踹过去。
腿被紧紧夹住,两个人四条腿缠在一起,松不开半分,反而愈被绞得紧。膝弯被钩住,笔直纤细的小腿发抖,有些疼,夹着他腿肚子了。
施青挣扎着,手推搡着蒋锋声的胸膛,床却禁不起摇,冒出两抹咯吱的锈响。唬得施青立马停止动作,蒋锋声趁机抱住,手一抬,身向下溜,被子盖住两人,连发尖都盖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偷窥到一丝秘密。
两人说话嗡声嗡气的,施青看不清,只能凭借滚烫的洒在脸上的呼吸来判断距离。
他和蒋锋声离得很近,近到似乎能听到他的心跳,两拍子,一拍是模模糊糊的,一拍咚咚的响在自己耳里,那是他自己的要冲出胸膛的心跳声。施青用气声说话,生怕被外人听见,蒋锋声又往前蹭了些,紧紧环住施青的腰,紧贴在一起。
“我不想给你吃了。”
“可我想。”
他想尝施青嘴里的糖,微微的甜,更多是一种未成熟果汁的酸涩。
酸里又埋着甜,得尝许久,才能尝到回甘的甜。
蒋锋声敛眼,凑得极近,鼻尖慢慢蹭着施青的鼻尖,从鼻梁到脸颊。蒋锋声的呼吸越来越近,唇碰在了一起,柔软的不可思议,蒋锋声感知到施青是张开了唇瓣,他是永远欢迎着他的接近与深入。蒋锋声没过多的去深吻,只是青涩而又暧昧,用唇一点一点蹭过施青的唇,舌尖不时舔舐着。
施青迎着蒋锋声舔吻,感觉唇珠发痒,忍不住仰头蹭他。两个人在压紧的被窝里拥抱,肩头蹭着被,悉悉索索的,闷出了汗,后颈和腋窝都湿。热气积攒膨胀又被压缩,将严冬隔绝在外,黑夜无法侵蚀。
翌日,天光大放。
施青睡得昏昏沉沉的,房间里也多是闷懒觉的半大孩子,大冬天的,冷得很,没人乐意出去,宁愿早上饿一阵都不去吃饭。施青半眯着眼,手下意识去摸蒋锋声,空的,他抬手往枕上按,凉的。
人已经走了有些时候,可能刚天亮的时候就出去了。
施青抖着眼睫睁开眼,踢开腿上沉甸甸的衣,打了个哈欠。眼睛里泌着泪,翻了个身,侧躺在床铺上,手抱住蒋锋声的枕头,就这么半眯半昏的又睡着了。
等到施青再醒来,手上的枕头被抽走,脚上穿好了鞋。
蒋锋声把施青搂起来,抬起他手臂,跪蹲在床边,将袖子套进去。施青掀开眼里,还昏糊着,等过了一阵才完整清醒,回笼觉就这样,他一睡就容易昏头。施青甩了甩腿站起来,瞥了眼窗,太阳已经过去,大概是中午了。
他看见蒋锋声手边收拾了只箱子,大致就他们两个人的衣物,他俩东西少,没什么好带的,被和枕头都丢在这里。
蒋锋声牵着施青的手走出去,没走正门,箱子顺着围墙在晴朗碧蓝的无云天空上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墙边是雪,昨夜刮了一夜的风雪,堆得很厚,蒋锋声先把施青推上去,双手一攀就翻上墙头。
翻墙向来就是蒋锋声先下,他踩在墙边,张开手臂,施青手一撑就跳进蒋锋声胸膛前。不重,蒋锋声轻易接住,旁边停了辆老式的浮空车型号,施青看了一眼,是来接他俩的,有些意外,但没问,看见蒋锋声熟稔的拎起行李丢进后备箱。
坐进温暖的车里,施青有些局促,蒋锋声笑了下,按住施青微凉的手。
车向前开,快,感觉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施青还眼熟这地,想了一圈,想起来是当时暑假来过的地方,是死露帮的地盘。一横排的老楼,感觉荒芜,但住了不少人。
施青跟着蒋锋声上楼,余光绕了一转,看见蒋锋声推开一扇门。
房间狭小,一眼能望干净,一张床,稀少的家具,淡绿色的窗帘。墙纸带花但墙根泛黄斑驳,但施青很满意,这可是属于蒋锋声和他两个人的单独房间,就算再狭小逼仄,施青也只会觉得满意。
这间房一住就是好一阵子,蒋锋声端来了老式炭炉,角落刚好管道能接着放烟。不过炭也是好炭,烧起来没烟,还不知道从哪里囤了若干柴火,这个冬天施青过得很暖和。
柴火劈里啪啦的烧,窗边已经攀了半边夜,火暗下去,剩下一些炭烬在腼腆的释放余温。蒋锋声往里放了两根红薯和些土豆,打算慢慢煨熟,施青不算太挑嘴,但有些时候挑食,食欲不高,维持在生存线。性格上一直没变,这算是天生的东西,变不了。
喜欢稀奇古怪有意思的玩意儿,原来没机会用这个法子给他烤红薯,自然是新鲜。
施青蜷坐在地板上,地上是铺了层厚厚的软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皮毛大衣盖在身上,毛茸茸的,陷进去,像头小狐狸小猫似的。这房子他和施青住了快有小两年,施青都过十七岁了,从前年住这儿开始,没回去过。
施青那时真不知道不回去了,住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赶紧催蒋锋声回去把被褥和枕头拿回来。
蒋锋声不乐意去,觉得那被子没什么好拿的,又破又旧,枕头里面的絮都睡跑了。施青冷冷的盯着蒋锋声,蒋锋声看他生气了,服软道,“好好,我去,那枕头我拿回来给你放哪儿?睡两个枕头啊,青青,枕头枕高了对颈椎不好。”
“蒋锋声,你当时没跟我说不回去了。”
“……我,”蒋锋声刚要开口又闭嘴,他自知理亏,他知道施青对保育院是有感情的,那感情来自保育员妈妈。他不在,施青有时在保育院总去帮忙,去另外一栋楼,全是小屁孩。人不可能跟自己人嫌狗厌的时候共情,他暂时还不待见那些小孩,但施青却总是和保育员妈妈一起去照顾小崽子。
他有次回来,没找见施青,找了一圈,走到那栋楼里,看见施青在给小孩脱衣服给他洗澡。
这工作干下来很累,辛苦费不过是食堂的免费饭券,保育院的食堂相当难吃,又清汤寡水。没人乐意做这个,除了少数人,和心软的施青。
蒋锋声不想让施青有太多的牵挂,他不觉得保育院是个很美好的地方,相反,那是他们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
施青看蒋锋声不说话了,也知道他心里想法,叹了口气,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他抬起腿,露出截光裸纤细的脚踝,脚尖踢了踢蒋锋声,道,“去拿回来,蒋锋声。”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有时候我就是和你想的不一样,你要接受,我就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接受不了,我回去。”
“你不回去。”
蒋锋声听到这话就急,他阅历还是太浅,有时候显得过于莽撞,尤其是在面对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男孩时。
他在面对施青压不住,他清楚施青性格,说话不玩假的,他是来真的。蒋锋声急得站起来,又压着,不想让施青瞧见他的不稳重,低头蹭过去,俯身抱住坐在床上的施青。
施青没抱过去,命令道,“去,拿回来,蒋锋声。”
“……我真不想你回去,青青。”
蒋锋声对于施青阴暗的占有欲很早的时候就显现出来,只是施青没有察觉,打小在一起,吃睡住,无一不是相同,有相异,都是他习惯蒋锋声或者蒋锋声习惯他。
施青听到他的话,微微皱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我让你拿个枕头和被子回来你要死要活的,蒋锋声你要死啊。”
“不想死。”
“我没让你死!”
“我都说了让你去拿回来,”施青真是有些被这玩意儿突然犯犟气着了,重重的拧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了……”
“刚刚。”
蒋锋声开口就顶嘴,打断施青的话,两个人都十六七岁,正是青春期。
躁郁的青少年以不同的方式度过这段宛如苦夏般的生活,施青在学校里寡言少语,蒋锋声在帮派里谋划前程。两个人脾气不算差,但临上这冲头时候,竟是一时没收住,诡异的吵起架来。
施青气得闷闷的,狠狠的剜了一眼蒋锋声,一脚踹过去。揪住薄毯子就埋头蜷在被窝里,用背对着蒋锋声,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气氛忽然冷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蒋锋声推开门走了,门页不锈,推开开门都没什么声音,但施青清楚的听到咔哒一声。
蒋锋声反手就拧了门锁,是反锁,施青从里面打不开。
施青一听到这声音,更生气了,又和自己置气起来。躺了不知道多久,一只枕头突然压在头上蒙住他的口鼻,施青胡乱的伸手抓住枕角一把就砸在墙壁上。枕头咕噜噜的滚下来,身后安静了下来,停了一阵,床架摇了两下,蒋锋声躺上来抱住施青。
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腰,施青闷着气,双目盯着眼前淡黄色墙纸。
耳边的发被撩动,滚热的呼吸洒在裸露的白脖上,蒋锋声盯着施青后背露出的那一块肌肤,蹭上去,脸颊压在施青微凉的肌肤上。
“好了,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是我误会青青了。青青原谅我,好吗?”
施青没说话,挨不住蒋锋声太黏糊,他对这招没办法,推又推不开,说又不想说。几次三番下来,施青倒肘过去,喊,“你好烦呐蒋锋声。”
“嗯,我就是烦,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就嫌。”
施青艰难翻了个身,和蒋锋声腿贴着腿,后背压上蒋锋声的手,蒋锋声手长,搭在腰上快丈量完。手按住施青,腰腹靠在一起,施青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少年。
蒋锋声忍不住笑起来,又跟狗一样蹭着脸颊舔着施青的唇缝,讨了一个亲,才将这事糊弄过去。
那只枕头被捡来,丢到施青地上的小窝里当抱枕和坐垫,被褥倒好好的收着放在衣柜里。施青和蒋锋声约好,他不会回去,但他可以偶尔回去当义工。其实施青根本没那全心全意奉献自己的心思,他没蒋锋声想的那样好,有时候懒劲儿犯上来,赖床,连衣服都是蒋锋声帮忙穿的。
不过施青挺喜欢这边房子的住址,离他高中更近,平时回来得更快。
学校也似乎终于发现到施青的聪颖,组织了晚自习班,教授一些课余知识。施青不乐意上,麻烦,这年头参加竞赛也不是个方便事,出去要酒店住宿餐食,没有哪点是免费的,施青压根儿没有从竞赛方面进军的心思。
他现实,不做过多的梦,在最公平的联考上取胜,那才是他该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