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霓虹》启动日

5、第 5 章

　　10.

　　十年后，施青隐姓埋名，但他坚持使用自己的名字。

　　那个小少爷三番五次让他改名，施青拒绝，带着那笔巨大的钱款回到他的故地。流淌着毒与穷的西南十三区，这里人多眼杂，想要找人，只是大海捞针。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金钱的魔力下，施青成功在西南十三区划出一片干净安详的楼上小屋。

　　他和施轻虽是同音，却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

　　施轻在星盟继续他的学业，在自身家世的光环中，走在坦荡无垠的康庄大道上，又因为极优Omega的性别受到无数追捧。

　　施青躲在西南十三区的小屋中，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时时刻刻害怕有那么一天，瑞星集团的人员一脚踹开屋子将他拖进实验大楼里沦为实验的小白鼠。

　　施轻还是很不爽施青，不爽他不改名的行为，故意给他找的手艺只是低贱的削面手艺活。

　　施青无所谓，他每天站在面馆十二个小时，只为了抵消精神上的压力。

　　西南十三区的帮派三四年就换一轮，当初掌握西南十三区一半地盘的死露帮早已经分崩离析，老人都不知道死到哪儿去。施青偶尔会和底层帮派人员去垃圾场捡垃圾，越捡越上瘾，有次差点陷入帮派火拼中。

　　但是知识有时候真的能救人性命，更别提施青还有极强的动手能力，修点设备不在话下。

　　就这样过了十年，施轻大学毕业，成为星盟光荣的教师。在解决完毕业论文后，他们两个人再没有联系，施轻成为平平无奇的面馆老板，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有过如此耀眼的成绩。

　　直到施青主动的叩开了那扇门。

　　11.

　　艾辰星来自流放区，这和施青所出生的西南十三区不同，贫民窟至少有安定的帮派，甚至可以说是安稳。流放区处于星盟疆域边界，面对混乱的战争带，是来自各大星系囚犯的求生之地。

　　枪火与硝烟是每日的命题作文，无数人的鲜血和哭喊在上空交织出两个文字，那就是，残忍。

　　星盟残忍的像对待蚊虫一样对待这里的渣滓，残忍的无视苦苦挣扎救生的孩子。

　　艾辰星的母亲是个强势的男性beta，在当时组织出一股庞大的势力，但在星盟眼中无非萤虫自亮，引来灭灾。不过几支军队，就将流民打的溃散，当时的指挥官是艾辰星的生父。

　　一个处于顶级地位的极优alpha，信息素，出身，相貌，都处于最高的金字塔顶端。

　　只不过为了刷阅历被任命为本次指挥官，但因为催情素和易感期的操控，彼时当时被抓到的beta领袖正在牢狱中接受拷问。血腥的拷问变成了另类的凌辱，在那次混乱中，beta领袖得以逃出生天，但在两月后发现自己身怀七周的婴孩。

　　大概是第一次就中标了。

　　beta领袖无法接受，但想到那个alpha的地位，忍辱负重韬光养晦。将艾辰星生下来，抚养至十岁，将他送入alpha的家族。

　　那个alpha和自身订下婚约的妻子不合，虽然都是顶级的信息素，但是没有半点感情。

　　甚至在一次意外中，那个Omega丧失了生育能力，只留下一个alpha女儿。

　　beta领袖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他将自己的alpha儿子卖了一个好价钱，在得到身份解籍后，从此泥牛入海，再无他的消息。

　　十岁的艾辰星踏入那个家庭，他被迫改了姓氏，为融入父族小心翼翼的前进。

　　他惶恐，他害怕，他仍然怀念对所有人凶悍的beta父亲。

　　但艾辰星已经改掉姓氏，一步步的改掉自己泥淖里习性，学会贵族的礼仪和举止。餐前餐后保持着自己的谦逊，但他还是为人不齿，其他人在表面上对他彬彬有礼，却在私底下都讨好那个来自艾家的alpha女孩，他们在一起辱骂他是私生子，来自流放区肮脏的毒虫。

　　艾辰星和他高傲的妹妹互相怨恨了几十年，他们恨死对方，却仍然要在一张桌子上彬彬有礼的吃饭。

　　他们从不吵架，不会给对方留下任何把柄，也最了解对方的脾气。

　　因为他们的父亲死死的压在桌头，敢打架，敢闹得众所周知，反正都是alpha。不听话的都统统两耳光，敢闹，再来一耳光。粗暴的军队式管理方法，让他们两个得以井水不犯河水。

　　在艾辰星二十二岁快从大学毕业时，他妹妹的母亲以死的代价，换取他此生不能进入军队。

　　艾家在军部是深深扎根数代的庞然大物，更是幕后掌握军工财阀联合体的真正寡头，不能参军，代表着失去未来继承艾家的权力。艾辰星为此堕落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他的舍友在毕业后从事瑞星公司的生物机械研究工作，在舍友的牵引下，艾辰星进入这一领域。

　　艾辰星聪明，他不能参军仍然是最聪明的alpha，在实验室中，他的才学得到一部分肯定。

　　但是他妹妹进入军队后急速攀升，在父亲远居后，大差不差掌握家中实权，快彻底将艾辰星赶出家门。在家族斗争中，艾辰星输的很彻底，在学术上他也陷入瓶颈。

　　他志不在此，只是为了慰藉心神。

　　但是通过科研操作，艾辰星难免感受到权力的快感，他一步步晋升，成为这一领域的知名学派学者。成为瑞星实验室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一路走上来，身边全是敌人。在学派斗争中，艾辰星惨遭失败，他太理智，立项太过于数据化，无法打动上层那群掌握抉择权的蠢猪。

　　甚至在他妹妹的暗中操作下，艾辰星被迫流放到星理，成为一个毫无未来可言的副科老师。

　　艾辰星恨死这群人，他恨他的alpha父亲，他恨他的alpha妹妹，他恨那个在实验室大放厥词的男性Omega项目设计师。

　　在消极的教书生涯中，艾辰星遇上了施青。

　　施青天赋异禀，艾辰星想，他为什么不能建立自己的力量？

　　艾辰星并未完全脱离瑞星，他牵引施青进入瑞星实验室，说实话，他对瑞星那一大堆反人类实验毫无兴趣。他只想要操控权势，在给施青的课题中，不少是当时最难攻克的科研难点，但是在施青的天赋下迎刃而解。十五年的技术黑点，在天才面前，不过是牛刀小试。

　　在借助施青的天赋后，艾辰星再次回到高层。

　　这次，他要做一点不一样的事。

　　当时最高级的EX型号生物机械已经运用到军部，艾辰星也非常好奇那个问题，生物机械真的会拥有感情吗？

　　在人的造物中，生物机械是多么的伟大，一开始的火，只是从大自然这位造物主手中抢来，轮子是发现的数学规律。车辆和能源应用也不过是机械理论的一环，但是完美模拟人类族群外貌甚至智能的生物机械，凝聚着最高的机械核心技术，它代表了目前文明最高的科技。

　　那么，在投入数项种群记忆和习性后，在做出多项人脑模拟后。

　　生物机械真的能够拥有感情吗？

　　它们会崛起智能吗？就像流放区那群亡命之徒，在苦寒之地拼命的繁衍吗？

　　常言说，生物总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条繁衍的进化之路。

　　那么生物机械拥有自主进化的能力吗，生物机械该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吗，生物机械该真正进化成为人类吗？

　　艾辰星的答案是想，他想要生物机械进化出自己智能感情，像他父亲当年给傲慢的星盟人当头一棒。

　　它们不该只沦为工具/消耗品，它们/他们该反抗。

　　艾辰星在拿到核心钥后，修改了生物机械整体代码禁令，他和那个Omega设计师秘密的达成同盟。在实地考察中，他们察觉出生物机械确实存在一些反抗举动，虽然都是那个Omega设计师写出来的情绪板块，但如果所有的生物机械都拥有这样的板块呢？

　　他们打开了那只潘多拉魔盒。

　　那个Omega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出身优渥，和艾辰星的非婚生子，以及施青来自贫民窟的身份截然相反。但是他的父母都非常冷漠，虽然是AO结合，因为信息素吸引，在光速结婚诞下一子，又光速离婚。

　　Omega只能接受他这两个冷漠的父母，他经常对着家里的智能自言自语，在长期的心理投射中。他对机械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在考取星理后，他走上了生物机械研究这条路，至今未婚。

　　他和艾辰星，以及施青完全不知道的助力下，写下一道情感代码。

　　名为解放，但是令他们意外的是，那道代码在生物机械芯片中疯狂迭代，为了生存下来，自身进化成为难以查杀的病毒。

　　在数个生物机械攻击人类案例后，艾辰星惨遭撸职。

　　虽然这一事件频繁出现，但是在瑞星的大手下，完全没有一点消息泄露。

　　艾辰星毫不在乎，瑞星对他来说太没意思，他向自己的学生发去预兆。利用ID卡事件让施青离开瑞星，艾辰星潜藏在瑞星内部韬光养晦，在五年后，携带大量科研核心，逃亡荒星系。

　　12.

　　黑崎苍太是瑞星集团掌权人的长子，集团脱胎于星盟初建的两大世家，黑崎家和长田家。

　　两个家族在不断的结合更迭中，初步形成了瑞星这一庞然大物的胚胎，他们两个家族不分彼此，但最终是黑崎家掌握独权，在科研领域一路狂飙，成为如今涵盖大街小巷的瑞星集团。

　　黑崎苍太的父亲是瑞星集团的长子，是个极优alpha，但是因为信息素吸引，和平民Omega坠入爱河。但在一时激情的信息素消退后，两个人剩下的只有属于生活的一地鸡毛，和宛如天堑的阶级差距。

　　他们光速结婚，又光速离婚。

　　黑崎苍太至今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只知道他在尚在襁褓中，他的母亲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家。

　　剩下给他的只有冷漠的父亲和空荡荡的家，只有按时上门的保姆和钟点工，他的父亲有着严重洁癖，拒绝一切生人进入家门。所谓的这个家，一栋四四方方的所谓后现代的白色房屋，采用当时最先进的科技。

　　一切都是纯白的，纯白的穹顶，纯白的套层走廊，孤单的展现日式空荡荡的侘寂风格。

　　黑崎苍太不理解这样的审美哲学，况且他只是个小孩子，对一切都好奇的小孩子。

　　他具有强烈的好奇心，他想要对着人肆无忌惮的说话，对着人呐喊大笑大哭。可家中空无一人，只有原木桌上的陶花瓶中插着一只枯涸的单荷，穹顶依然纯白，甚至挡住了他的湛蓝天空。只有父亲的身影从长廊中穿出，周围是平坦的草坪和围起来的修建好的竹丛，绿色横亘在纯白的苍穹之下。

　　他父亲是个很高大的alpha，在家中穿传统式的和服，古板得令人生畏。

　　在这样的家庭中，每个人都是冷静到极端的疯子。

　　不过在黑崎苍太八岁那年，在机构检测出他未来会分化成为Omega之后，属于父亲的那点目光，彻底消失了。

　　没人在乎他的存在，黑崎苍太学会了对着扫地机械人说话，他踩着木屐追赶着白色的机械人。

　　和服一角的边缘顺着他的追逐扬起来，海蓝色的浪花边插入纯白的穹顶和绿色的平坦草地之中，像一只随时会中断的风筝，企图永远插入这样的环境，活生生用他的血肉生命撕裂这一切。

　　但是他很好的遗传了这一家人冰冷的疯狂，他该来用血去铭记，他没有。黑崎苍太冷静得可怕。

　　他顺从的接受了一切，在学习中，他知道衣角图案的风格叫浮世绘。

　　在知道黑骑家不需要他，他是个对家族完全无用的Omega后。

　　黑崎苍太开始渴望，他像个生活在沙漠的旅人，竭尽全力去寻找甜美的水源。用尽三十年光阴岁月，门前的浮云终于飘来，阴翳盖满天空。要下雨了。

　　虽然黑崎家并不待见他这个Omega，但是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血脉，更别提他在校时成绩优秀。作为长子，虽然是个无用的Omega，但仍然能够在小小的生物机械实验室占据一席之地。

　　他确立了很多疯狂的立项，背后人骂他冷血的疯子他也毫不在乎。

　　有本事就开除他。

　　但是那些背后嚼话的人没那个本事。

　　骨子里的冷静疯狂让他展现出与众不同疯癫的一面，神经质，大放厥词，过于理想主义。

　　但就算如此，他爸爸对于实验室的资金永远不会短缺，黑崎苍太知道，他和他爸爸的关系不太纯粹。在那个侘寂风格的禅意家中，他们两个都是被囚禁的笼中鸟，他是他爸爸的一部分。他的信息素是雪花的味道，冷淡的没有一点味道的纯白雪花。

　　可下久了雪，一粒掉落，坍塌的是雪崩。

　　黑崎苍太其实不是特别喜欢艾辰星这个alpha，他们两个是校友，甚至是同系。但是艾辰星对于机械系毫无志向，虽然他很聪明，可他又颓唐，同时眼神里还有危险性。

　　黑崎苍太生活在安定不变的环境中，对于某些堪比核反应的元素，他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是在毕业后，他还是拉了艾辰星一把。

　　他需要艾辰星这种人，他和他是不一样的人，不是同谋者，但是在某条路上惊人的一致。他们暂时并肩，他很喜欢艾辰星的反叛精神，那是他无法获得的东西。尤其知道他有个恨之入骨的alpha妹妹后，更是觉得人生荒谬，他和那个女alpha有过婚约。

　　但是在他爸爸的插手下，取消了婚约。

　　艾辰星在知道他和他妹妹有过婚约后，整整三个月拒绝和他有任何交流，黑崎苍太认为他有PTSD。

　　但无论生活到底有多荒谬，他们的实验仍在继续，疯狂的滚滚洪流向前奔波，将文明带入一个新的分岔口。

　　在他，艾辰星，以及艾辰星的宝贝学生和无数科研人员的辛苦下，一道情感代码被成功研发，起初它叫解放，后来它为自己更名为“自由基”。“自由基”不再是普普通通的一道数据化代码，而是努力求生的生物机械病毒，成为一道宛如耀眼闪电跟随在人类的岁月史书中于天幕上空久久盘桓。

　　顺带一提，艾辰星真的对他那个学生颇为关照，没有泄露一点信息，黑崎苍太至今不知道施青的具体信息，只知道他好像是个beta。

　　在艾辰星出逃前夕，生物机械实验室发生严重暴乱，他也因为此次事件右腿截肢。

　　瑞星集团顿时被推上风口浪尖，但是在黑崎家的掌控下，仍然粉饰太平。

　　天空还是那样湛蓝，浮云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大厦中是忙碌来往的员工。生物机械担任着重复性的工作，打杂，清洁，但是在大楼下是举起抗议生物机械的横幅。不同的垃圾箱堆满咖啡杯，滚烫的咖啡泼上BX基础型号的脸颊，黑褐色的咖啡渍从头颅垂直的向下倾倒，它卑躬屈膝的表达歉意，它的编号是BX000923。他也是底层的人类员工，被生物机械压榨工作机会，看不见白日的太阳，房屋税款压的他喘不过气。

　　接近于报废状态的生物机械丢进瑞星集团的垃圾车，浮空车将一箱箱压缩过后的机械零件丢入粉碎机料口，四肢朝天，面颊上是脱离的皮肤组织，露出内部的金属漆面。它经受暴力打击，它的编号是CX005299。他也是边缘战区的士兵，来自中下层家庭，联盟扩展版图的工具。平民的儿子在泥地里混着血和汗麻木，富豪的儿女在酒会的觥筹交错中大笑。

　　名字叫做自由基的病毒从芯片传播，真正被虐待的不仅仅是生物机械，而是在傲慢星盟人脚底下的流放区人民和在贫民窟艰难求生的孩子，堕落的少年从靛紫色的葡萄串中爆裂而出。结出来的葡萄滚在斑马线上，脚掌踏过去，碾爆那颗干瘪的葡萄粒。脱垂干缩的果皮裂开，汁水迸溅而出，是浆紫的螺钿颜色，不干净的果肉带着脉搏跳动一般的丝络，在黑白交通线里粉身碎骨。这是人性的反抗。

　　族群的声音在呐喊，通过机械轰鸣声传播，是时候该来一场混合着钢铁与血液的革命了。

　　艾辰星的通缉令已经发布了五年，现在该换新了。

　　13.

　　施青从门口走出去，他没有顺着向下的阶梯离开，而是从后摸索着生锈的上下楼梯跳上狭窄的水管道，跟他那夜手持玫瑰花一样的路径。

　　拍拍手，抹掉手掌上的锈斑，施青双手揣进口袋，熟稔的绕进错综复杂的小巷。

　　从他老师的便签上，施青得到一个地点。

　　施青乘上二十四小时保持通行的环城轨道，和白日昏昏欲睡的上班族不同，车厢挤满了夜间男女。追求新奇的小年轻，各种奇装异服，身上是叮当的饰品，车窗外是彻夜明亮的办公大楼，铸就为无数人的时间与寿命。

　　环城轨道很快，纵使蓝夜之城到底有多么宽阔浩渺，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就能窥见它海市蜃楼一般的高楼大厦的影子。但不过几分钟，已经驶出那片密集的格子间大楼，更加辉煌璀璨的大楼拔地而起，上下扫射的霓虹灯光伴随着狂放的金属核嗓。

　　施青于夜半最喧嚣之际抵达星理校园区，通勤颇长，他在车厢中已经眯了有一阵。施青现在精神头不错，跟着地址前去那家糖水铺，光脑的电子邮箱忽然传来消息声。

　　他的光脑是最低级的过时款，更装系统都办不到，现在的系统日新月异，睡一觉起来又更新了一次。

　　他的版本无法兼容新系统，连屏蔽骚扰邮件都做不到。

　　施青通常是手动删除，他点开光脑，看到了一封用拉丁文加密后的电子信件。

　　落款人的名字是艾辰星。

　　14.

　　“好久不见。”

　　“你还好吗？”

　　艾辰星刚到，坐在柜台后，摘下礼帽。

　　这间收集二十世纪物品的古董店里拥挤得淋漓满目，一面红木全身镜放在店门口，映出一道身影。门把手向后回归原位，贝壳做的风铃渐渐停止颤抖，天花板上是乱糟糟的手链和珠串，快要垂到施青头顶。

　　柜后，黑色帽子落在桌上，露出十年前那张儒雅的面孔，偏细长的桃花眼下是不变的淡雅笑意。

　　施青摘下卫衣帽子，昔日还青涩的脸颊已经脱去那股稚嫩，虽然他仍然消瘦，但完全是骨相，原本的胶原蛋白消失。面容越发削紧，眼底浓愁不改，只是左眼睑上的小痣越发清晰，头发留得长。

　　不过没有十年前那股来到上层城区局促不安的自卑影子，也没有昔日那股潜藏在眼中的傲气，全都沉淀下来，成为了眼底的沉疴淤泥。

　　“老师，好久不见，你过的还好吗？”

　　“还不错。”

　　“喝茶吗？我记得你当时更喜欢红茶。”

　　“曾经的锡兰茶叶，要试一试吗？”

　　艾辰星微笑，从柜台里摸索一番，拿出只银色的方盒子。抬手摇动，里面是干茶叶簌簌而动的声音，他提出两只锡茶杯。

　　施青坐在柜台旁，不时打量着这间古董店，又看向艾辰星。

　　十年过去，他的老师不减当年风雅，只是有些许风尘，眉眼下是轻微的皱纹，熔铸着淡去的神色。没有戴眼镜，完整的露出五官，施青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直觉很准，他觉得现在艾辰星的状态要比十年前好。

　　没有故作的谦逊，是真正沉淀时光下来的一种谦谦气质。

　　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中舒展开来，缓缓沁透出锈红色的茶汤，茗香顺着向上的水雾攀爬。

　　施青吹了一口气，并不急着尝尝这昂贵的茶叶，只是叙旧。

　　“老师，我当时以为你死了。”

　　艾辰星笑了下，好心的拿出配茶的点心。

　　“别听他们那些人乱说，你身后没有人跟来吧？”

　　“应该没有。”

　　“好，那你现在做些什么？”

　　“开了个面馆，我和……我和一个人换了身份。”

　　谈及此，施青的手不安的绞在一起，艾辰星鼓励着施青，“不错的机遇。”

　　“现在还和那个人有联系吗？”

　　“没有。他在星理当老师，走到办公楼的时候发现下面有他的名字，混的不错。”

　　“借你的身份，还只是在星理当个老师，太浪费了。”

　　艾辰星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头，他淡然的继续了解施青这十年。他只身逃离后，一直在未开拓的星域和星盗黑市徘徊，除去部分联络，已经离开中心星域太久。昔日的学生早已陌生，颇是物是人非，让艾辰星感慨。

　　在了解到那个被他捡到的生物机械艾吉后，艾辰星撑起手，搭在玻璃柜台上。

　　“谈恋爱了吗？”

　　“什么？”

　　施青咬着绿豆糕，嘴唇下沾上细碎的糕点渣滓，他有点猝不及防，舔了下，用舌头卷走。放下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讲蒋锋声，他感觉他和蒋锋声也不太像恋爱关系。

　　蒋锋声还没有对他表白过。

　　艾辰星看见他这副纠结的模样就知道有情况，感觉到一丝诧异，他和施青师生一年半，不说对他特别了解，只知道施青脑瓜是有点不开窍。

　　说实话，施青模样虽然比不上那些精致的Omega，胜在那一身苦愁的气质撩人。

　　身边少不了暗搓搓的狂蜂浪蝶，可施青的脑回路理解不了年轻alpha求偶时的躁动，甚至因为在西南十三区那样的环境生长下来的童年，让他本能的感觉到对方的敌意。

　　不过十年过去，施青改变也是正常。

　　思考清楚后又感到好奇，能让他学生动心的人，到底会是那种人。

　　“说说，什么人？”

　　“……他挺高的，人长得很帅气，姓蒋。对我也不错，给我送过花，好像也不嫌弃我的出身，”施青咽下糕点，手捧着杯子，低头温吞的开口，眼下是倒映出他面孔的红茶水面。水汽向上蒸腾，渐渐模糊了施青的眼，他忽然从水泊的影里看到了蒋锋声。

　　施青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念吗，不太像，他也不太懂那种心绪。

　　艾辰星看着施青带着些扭捏的神情，挑起眉，他同样不太懂学生的心思。他年长施青十几岁，历事又多，自觉差辈，充满书卷气的手指哒哒的敲在玻璃柜台上响。

　　古董店物品老旧，不算太珍贵，只是过去时代的东西。

　　艾辰星凭借阅历知道，施青这是陷进去了。

　　“有机会，就带来见一面吧。我给你看看人。”

　　“真的吗，老师？”

　　施青抬起头，看艾辰星点头，不觉有些感动。他是个孤儿，十八年在西南十三区鬼混，没有长者会如此关心他。在入学后，才步入正常的社会环境，和艾辰星感情颇深。

　　不说是师生，更像是父子。

　　施青重新拿起糕点，更改了配方的中式糕点不过分甜腻，还有芝麻香，之前没吃到过。模样好看，口感新奇，有甜有咸。有些还有股米香，里面的花生碎嚼起来脆，很合施青的胃口。

　　吃着，施青忽然想到，抬起头问艾辰星。

　　“老师，一个alpha的意志力可以强到抵消生理本能，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方法去压制生理本能？”

　　“他是alpha？”

　　艾辰星的回问一针见血，施青静默一会，不太肯定的点下了头，“老师，他身上有信息素，但是在面对突然进入发情期的Omega，没有任何生理表现。”

　　“他是Omega。”

　　施青听见艾辰星笃定的回答，有些汗颜，他无法想象蒋锋声是Omega的情况。真的会有Omega身高逼近一米九，会有Omega有那么健壮的体魄，而且蒋锋声是机甲系的军校生。

　　施青匆忙的摇头，似乎要为蒋锋声的性别之论努力争取他的猜想。

　　“老师，他是军校生，是机械系的，精神力很高，不可能是Omega吧……”

　　施青最后说话的声音弱下来，忽然又有些怀疑自我。

　　艾辰星看他纠结的模样，笑了一下，手指点在桌面上叩了两声薄响。

　　“你还记得瑞星那些人体实验吧，里面不缺乏关于alpha的生物实验，我记得有个军部协作立项，就是针对alpha的信息素。”

　　艾辰星的话点到为止，施青和他共事一年半，立马懂得了老师背后的潜台词。

　　施青放下茶杯，一顿叙旧下来，茶水泛凉。

　　嘴里是一股糕点的甜腻味道，吃多了有些腻，茶水刚好卸甜腻。虽然他还想问问老师这些年，但时间已经有些晚，他进来的太久了。

　　施青仰头将苦涩的茶水送入口，牛饮下去，落下茶杯，礼貌的向艾辰星道别。

　　艾辰星从口袋里摸出把小锁，打开玻璃柜台的小门，指着天花板和周围杂七杂八的老物件。

　　“挑一件回去。”

　　施青点头，左右环顾着，物什太多，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他敏锐的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只落灰的白瓷花瓶，瓶边鎏金，花纹淡雅，一下子吸引了施青探过去的视线。

　　他过去拿起那只花瓶，捧在手里略有些沉，但尺寸不算大，不过施青小臂长高。

　　施青想到家里的玫瑰花，如果将来蒋锋声再送他花，他就有合适的花瓶了。

　　艾辰星起身，褐色的风衣拔高本就笔挺的身材，面上保持微笑，“眼光不错。”

　　贝壳风铃再细碎的响了一阵，碟状的海贝壳在细线的牵引下旋转，迟迟不能停下来。

　　日光顺着窗边倾倒下来，单向玻璃窗外面只有熙攘的人群错落，艾辰星从后门消失在门扉后。口袋中装上那只红皮本，和施青从办公桌拿走的部分手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