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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说过老四护不了你。”
      “你也未必可以。更何况,我根本不需要谁来护。”
      胤禩也不恼,依然笑着吹着吹着茶沫,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胤祥只是偏过头去避着他的目光。他觉得有些时候他是有些怕他八哥的。他有着和皇阿玛一样乌黑的眼眸,却偏偏还透着一丝柔和的笑意。但那笑意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波涛汹涌,他却从来都知道。他笑的温暖,他却更觉得他像一只狐狸,高贵而狡猾。他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甚至总在闲谈之间有意无意地透露一些所谓“党派”间的最高机密,仿佛笃定他不会“泄密”。
      他也的确不会。
      他不是没有听到过十哥和十四弟的抱怨,而中间的那个人却总是笑的一副云淡风轻。
      是了,他总是这样。
      有时候他也会想一个人要有怎样的耐力和涵养才可以在任何时候都笑的温婉,仿佛事不关己。他觉得至少自己就怎么都做不到。皇阿玛第一次带他南巡的时候,额娘死的时候,太子被废的时候。他曾经尝试着强压下的喜悦和悲伤,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他有时也想像他一样。
      当四哥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时,他只是跪在朝堂之下一言不发。四周静得可怕。他不用抬头也可以想象的到皇阿玛盛怒的神色,仿佛连他紧握拳头时关节间发出的“咯咯”声都可以听到。他知道这是八哥他们的阴谋,只是为了置四哥于死地。他一早就猜到,却仍然没有提醒他。四哥的深邃与八哥的似笑非笑,他都看在眼里。
      “儿臣,甘愿受罚。”

      “你知道我想害的,是老四。”他私下从不喊四哥。
      沉默
      “我也知道,他会推到你头上。”
      抬头,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惊讶。
      “我只是想让你看清一些东西。只要涉及到他的权利,老四他就不会护你,甚至……”停在了恰当的地方。
      这是警告?还是最后的挣扎或是,赌博。
      胤祥在心里苦笑,“我相信如果换做是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推给我。”
      “可惜没有如果。我不会面临,这样的困境。”一字一顿,有一种毋容置疑的威严。的确,他很像一个君王,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君王,只是他永远不是他心里的那个。
      “也许吧,但这总也是我自愿,怪不得别人。”
      “也许。”微微偏了偏头,笑了笑,“时间也不早了,我走了。”
      十三也不送,只是皱了皱眉头,望着还冒着热气的龙井,出了神。

      “八哥,看你平日里什么都告诉十三,现在十三出了事你倒又不管了。”书房里老十小声地咕哝着。
      “我求了情,也未必能救得了他。这时候再逆了龙鳞,反倒得不偿失。”
      “可四哥不还是求了么。”
      “老四愿意演戏就让他演,看上去倒是十三欠他的情了。可皇阿玛心里未必不清楚,怕是不让我们太得势顺水推舟罢了。老四这招的确够聪明够狠,但对我们结果也不坏,总算折了他一条臂膀。”
      一下子似乎也找不到话,便各自散去了。
      “八哥你也不必瞒我,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吧。”
      胤禩却头也不抬,“九弟,你多心了,回去吧。”说完似叹了口气。他深知他九弟的精明绝不仅仅是在经商上,一句苍白的否定怕是什么也掩盖不了。只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承认罢了。他们同在深宫中成长,卑微的出生使他更早的学会了勾心斗角。他总习惯于把自己掩藏在微笑下,温润如浑然天成的羊脂玉。他说不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却绝不仅仅是因为生存。他在掩盖什么,又在逃避什么。
      谁看得到,谁看不到。谁看得清,谁又看不清。

      他犹记得那次十三在围场时挑衅似的一扬鞭,自己的身体却在大脑没有判断清楚前就抢先一步跟着追了出去。前面的人速度极快,而自己身下的马也被抽的阵阵嘶鸣。他不知道他挑衅策马的原因,更不了解自己追赶的理由。只是忽然停下来,才发现铺天盖地的雪白刺得他眼睛生疼。前面的人翻身下马远远地望着他,而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审视着他——也许可以称之为审视吧,却捕捉到意思一闪而过的哀恸。
      “八哥会害怕迷路么,可能不会吧。”他呢喃着,似乎弯了弯嘴角,“可我却害怕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时的十三才只有十岁出头,全然没有了刚才飞扬跋扈的神色。他看惯了他平日里嘻嘻哈哈顽皮却又神采飞扬的样子,倒真是见不得他如此敛了神色的沉重表情。他当然明白他一种所指,却也难得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他们注定要学会的,只能是在血淋淋的现实中艰难的独自成长。伤口再深再痛也只能自己舔舐。谁也帮不了谁。
      再抬头时,他眼里似乎又恢复了神采。他却明白自己刚才分毫也没有看错。他也许只是需要隐晦的发泄,毕竟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他承受的已经足够多了。
      而他,似乎是信任他。
      “八哥你瞧那只兔子,我们比比。”扬了扬下巴从背上抽出羽箭,转眼已拉了满弓。
      那便比吧。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五年?十年?还是更久之前。结果他也记不清了。如同那只是浩瀚星海里一颗不暗不亮的小星星。那时的他们还远没有现在的剑拔弩张,但平平稳稳之下似乎也再没有更多交集。他们也会聊天,或者比试骑射书画。但大概也仅限于此。
      他知道他亲近那一只沉默内敛的老四,上下学出游几乎形影不离。他有时甚至想当他的神采飞扬对上另一个冰冷沉默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又或者他并不沉默,会笑着回应也说不定。
      毕竟他是十三啊。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自己想这些的时候会微微弯起的嘴角,那是不同于他往日谦逊的笑意。所以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注意到这也许就是他可以没有来的放心可以告诉他一切的原因。
      如果围场的事是他一辈子里所做的最冲动的一件事,那么他没有来的信任,就是最荒谬的。
      可他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不会清楚,不会明白。

      他被圈禁之后他依然会去看他,不见得比老四去得多,却也不少。很多时候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沉默。他们甚至极少有目光交汇,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不是尴尬,却也绝对不会是愉快。每当这个时候那些个婢女总是提心吊胆到大气也不敢出。他不明白她们在害怕什么,正如同她们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明明无话可说而他却依然经常拜访。他也不明白,只是觉得时间久了,该来看看了。他有些好奇凭着他的性子他究竟是怎样做到可以微笑着与他这样对峙的。难道真的是和老四呆久了么。嘴角噙起并不常见的讽刺的笑。
      而他当然不会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就是十三最骄傲的时候。
      他终于也可以像他一样,温和的滴水不漏。

      我们比比。
      那边比吧。

      其实他自己那些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皇阿玛认定他结党营私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但除了自己的某些渴望外,也总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前进。他不能放弃,他承载着太多人希翼,他背负着太多责任。所以再累,也不能停下。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什么叫身不由己。
      可有些东西他始终没有忘记。
      他不知道为什么耿耿于怀,却依然念念不忘。

      我们比比。
      那边比吧。

      后来老四在他的帮助下终于登上了皇位。那双本就波澜不惊的眼眸中从此再难看出什么情绪。他被封了怡亲王,他被封了廉亲王。担当接下那金灿灿的诏书时,心里的屈辱之感却再难磨灭。从此他可以护他,他可以将他所受过的屈辱和窘迫,一冰环给他。

      我们比比。
      那边比吧。

      我大概是输了。

      弥留之际,他每日仍艰难的吞吐着微弱的气息。猛烈的咳嗽间,手帕上总能见到斑斑血迹。他看着推门进来的人,仍然按照习惯努力地笑着。
      为什么到现在,仍然想要逞强呢。
      “八哥,回去的路可能真的很远,可我终于不会害怕找不到了。”
      原来你竟也还记得。
      我们比比。
      那边比吧。
      可我却终于不得不承认输得一败涂地。削爵,除宗籍,几乎与庶民无异。而你现在是高高在上呀。
      呵。
      “八哥,找到了么。”
      微微眯了眯眼,找不找得到,都没有关系了吧。
      深秋的阳光慵懒地照了进来,却隐隐让人感到了一阵寒意。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而不血色,却还是扯着嘴角张狂的笑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笑的张狂。
      褪下面具的,唯一的一次。
      他却觉得凄怆不已。

      我不要,再比了。

      雍正四年九月初八,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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