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倾天下》玥倾心

74、无月美人

　　珏玥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南翰。
　　因为她怕再多呆一秒，便会忍不住要留在他身边；她怕去到他身边后，却回不到从前；她更怕还没等到他们回到从前，便要再次分开，再一次生离死别，因为这一次，生命无法重来。

　　马车缓缓在南翰街道上行驶，红红的灯笼、对联，新年的喜庆犹在。南翰刚遭逢巨变，却无法影响百姓的喜悦，可见他们对上位者是谁根本就不关心，百姓关心的只是谁能给他们安定的生活。

　　珏玥一行才刚刚进入南翰都城，马车中的她忍不住撩开车帘，下一秒，从宫门的方向就整齐跑来两队士兵，为首的正是一身禁卫军服饰的书林，一身铠甲遮挡住了稚气，单手扶刀，双目炯炯，英姿勃发。让珏玥想起了那个威风凛凛却害怕女人的少年将军。

　　而珏玥也是后来才知道，书林，原名李书林，是镇南王的独子，李祁钰的堂弟。
　　还有黑衣、后来的沈家……这些便构成了李祁钰的‘七成把握’。

　　“书林，好久不见！”珏玥淡淡的笑着，语气平淡而自然，仿佛两人真是很久不见的朋友。
　　“你……”书林有些困惑的看了珏玥一眼，偏着头想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惊呼出声：
　　“啊！是你！你没死啊！”那样的笑容，那样的气质，自己怎么会忘记。恰是这一声惊呼，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瓦解，书林露出孩子一般的诧异和欣喜。

　　“恩，没死。”珏玥点点头，笑的有些无奈。
　　“啊，我不是希望你死！”书林连忙挥手。
　　“我知道。”

　　“因为我看你掉下去还以为……”书林尴尬的挠挠头，越说越不对了。不知为何，他很在意眼前这个女子对他的看法。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书林，你现在好像还有要事在身吧！”珏玥偏头，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士兵。
　　“啊，我是来接柳美人进宫的，她已经入城了，可是一路上海没碰见呢！”说完，望向珏玥后方，皱起眉，颇有些不耐。

　　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民间女子，靠着兄长飞上枝头，何况他兄长也并没有多大作为，他又向来不喜欢那些趋炎附势、表面上温婉贤淑，内心却丑恶狭隘的官家小姐，柳无月虽不是官家小姐，但从她一心想挤进皇宫，睡上龙床，就知道这个女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她的映像自然也好不起来！

　　“哦，这样啊，那我们走吧。”清美的声音带着了然的笑意轻轻划过耳际，仿佛一粟入水，却惊起千层浪。
　　“你，你你……是柳美人，柳无月？？”书林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珏玥淡笑以对，目光中却藏着一丝狡黠。

　　看着珏玥的笑脸，书林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又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只得闷闷道：“那你随我进宫吧！”于是转过身带路，不再说话。
　　珏玥跟着书林进到宫中，看着面前巍峨的宫殿，心中感慨，如今，李祁钰终于登上了那个位置，却晚了整整五年。

　　书林是禁卫军头领，统管宫中守卫禁军，可带刀在宫中行走，就连后宫也是可以进的。此时，他已直接将珏玥带到“沁柳园”。
　　“美人舟车劳顿，还需好生休息，书林赶着要复命，就先告辞了。”书林拱手，不卑不亢，一番话说下来竟是客套疏远，远不如先前的亲近。

　　“多谢。”珏玥福身，目送书林离开。回过头来看着匾额上的“沁柳园”三字，会心一笑，虽不如那些宫殿宏伟华丽，却舒适惬意，一面临水，满园杨柳翠竹，颇得她心。
　　若是到了春天，该是春风拂柳，绿意盎然……

　　“娘娘，先进去吧，外面凉。”知春细心的为珏玥紧了紧披风。
　　“恩。”珏玥点头。
　　刚走至门口，两名宫女从里迎出，半蹲身子，细声道：“美人万福，奴婢巧心（巧慧）见过美人。”

　　“起来吧。”珏玥伸手让她们免礼。
　　“是。”
　　珏玥静静的打量着两人，许久才道：“你们两何时入的宫？”

　　“回娘娘话，奴婢巧心十四岁入宫，入宫三年，父母乃泸州人士，早在五年前便双双故去，宫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巧心低眉颔首，声色娇柔，十分好听，一双丹凤眼乍看之下隐隐有丝魅态，再看却无，低眉颔首，只是清秀柔顺。此女眼神灵敏，却懂得隐藏自己。

　　“回娘娘，奴婢巧慧，六岁入宫，常州人，父母早亡，只知有一个舅父尚在人间。”平静的眼眸几乎不会因为任何事儿掀起一丝波澜。
　　此女若不是性子冷然，便是藏得太深。

　　珏玥暗自敛目，嘴边划过一缕浅弧，看来她还没来，便有人急着安插了眼线，只是这两人是谁的人一时还不得而知。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这沁柳园的一份子，身处后宫，最重要的就是紧守本分，少听少言，若是以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是，累及他人，别怪我不讲情面；若是你们真心相待，我自然看得见，必以真心回之——不论你们从何而来……”

　　珏玥说这段话说的极为平静，那双眼睛静静的看着两人，却仿佛能直入人的内心，让人无处遁形，又以我自称，丝毫没有美人的架子，却自有一股威慑力。

　　“是，娘娘。”两人均是一愣，神色微微讶异。随即恭敬地低下头。
　　“少说少错，不到最后关头不知谁是赢家，在棋局中，最不起眼的那颗子往往越是制胜的关键。所以我不允许我的身边有这样的棋子，也不会把自己人当做棋子。”
　　听到珏玥的话后，女婢的身影几不可见的一抖。珏玥满意的勾起唇角，“都退下吧，本宫累了。”这一次珏玥自称本宫。

　　“是。”
　　待她们走远，知春才忍不住问道：“公子，她们？”知春也跟了珏玥这么久了，虽然她没看出这两人又哪里不对，但以自己对公子的了解，一个神色便知她们有问题。一段话下来更是显而易见。
　　“春儿，你刚刚叫我什么？”珏玥沉声道。

　　“奴婢知错了，娘娘。”知春惊慌的一捂嘴，看了一眼珏玥的表情，知道没有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打趣的福了个身，别别扭扭的喊道。
　　“宫中不比外面，丝毫的行差踏错都会要了你的命，春儿以后万不可大意。”
　　“是。”知春知道这次珏玥是认真的，连忙严肃了神情。“她们是哪宫的细作，要不要想办法弄走？”

　　“弄走？他们就不会再派人来吗？静观其变吧。而且能李祁钰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小动作而不会被李祁钰责备的，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他目前不能动的……”珏玥颇有深意的一笑，答案呼之欲出。而这个人，也正是他让自己入宫的目的吧。

　　“是那个沈贵妃吗？”知春低呼。
　　“春儿好聪明。”珏玥赞赏的看了一眼知春，轻声笑道。
　　“那另一个呢？”知春好奇的问道，只见珏玥眉眼微抬，摇摇头，若有所思。那样子却不像不知。

　　“该不会……”知春惊讶出声，该不会是皇上自己吧，刚刚娘娘不是说，‘除了皇上自己’吗？知春撇撇嘴，公子明明是来帮他的，他却这样防着。一想到身边多了两双眼睛看这自己就浑身不自在。
　　“娘娘，你是怎么看出她们有问题的。”知春忍不住问道，毕竟自己瞧着两人也什么不对。

　　“猜的。”
　　“啊——？”
　　“而且她们太谨慎反而露出了破绽。”看着知春一脸不信，珏玥只好继续解释道。

　　“父母死了五年，正是战乱纷纷，带着三个弟妹，竟平安度过了两年，更何况那两年也并不太平，她也不过年仅十四，凭什么在那样的环境下养活弟妹？更何况若是普通宫女怎会有那么沉静的眼神。”珏玥想到那个眼无波澜的宫女，能在这宫中呆十年，直觉她就不会太简单。打了个哈欠，珏玥真觉得有些困，便上了榻打起盹来。

　　知春瞧着珏玥睡着，连忙那里带来的毛皮严严实实的盖在珏玥身上，又叫人拿了暖炉。吩咐不让人打扰，自己便去张罗晚膳。

　　在宫里，各宫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但只宫女们用来做些小的吃食，各宫的饭食都是由御厨房统一配送，但各宫远近不同，品级越低宫殿就越偏，往往菜送到了也凉了，何况等到御厨忙完，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因此有些人就想出让御厨房分些食材自己做，一来减轻了御厨的工作，二来各宫也可以按照喜好做吃食，既不会凉也不需要等。倒正和了珏玥的意。

　　李祁钰不愧一个好皇帝，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呆在御书房批阅奏章，与大臣们议事，忙的喘不过气。对后宫的妃子，也做到了雨露均沾，是以后宫暂时平静和睦。而唯有珏玥因为晚到，今日还未见。
　　书林来到御书房时，李祁钰正头也不抬的批阅着奏章，书林静静的立在一旁，憋着话却不敢打扰。

　　“怎么了？”
　　“回皇上，卑职已将柳美人接入宫中，并送到沁柳园。”书林躬身抱拳，如实回答道。
　　“见过了？”李祁钰仍是埋首于奏折中，嘴边却噙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恩。”书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声音听来闷闷的。
　　“恩。”李祁钰不再出声，继续批阅奏章。

　　“皇上，你知道那柳美人是谁吗？”见皇上不理自己，书林终于憋不住，语气有些激动。
　　李祁钰这才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眼前人，道：“柳无月，怎么了？”
　　神色微敛，他每次说到这个名字，心就会隐隐的抽痛，无月无玥……

　　“是她！！”
　　“是谁？”
　　“哎呀！就是一年前，皇上和我们在悔情崖，那个被那头臭牛拉下崖去的女子，她没死！她就是柳无月，皇上您的柳美人！”书林一跺脚，在一旁的椅上大大咧咧的坐下，一脸气闷。她怎么会是这样的女子呢？他原本还挺喜欢她的啊。

　　“她当然没死，刘子境选中的人岂会这么容易死。”李祁钰注意力重新回到奏折上，自然的仿佛早已知晓一切。
　　“啊，您是说那头臭牛不选您而选一个女子？”书林眼瞪得铜铃般大，猛的站起身来，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小女子？你看她像吗？”李祁钰轻笑出声，脑海里却浮现出她与自己谈条件时那淡定却仿佛掌握一切的自信与执着的笑容。他好像真的很久没看到她了，不知为何竟不自觉的想去见见。

　　“是不像，但她会不会也变成那种女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书林，当初第一次见到珏玥，就被她身上那种飘逸出尘的气质吸引，一想到珏玥以后会变成心狠手辣的样子，就一阵厌恶，偏偏他又极不想去厌恶珏玥。

　　“你焉知她现在就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李祁钰冷笑道，那女人不简单，到如今他还未能查出她的底细。

　　“不会的！”书林摇头，直直的看向李祁钰，似乎想要他换个说法。
　　李祁钰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天的天黑的早，此时已是不见五指，“随朕走吧！”

　　“啊？”对于李祁钰的话，书林有些不知所以。
　　“去沁柳园。”沁柳园只是个半大的院子，连个宫都算不上，他倒要看看她如何一跃而上，没有权力，她又拿什么与其他妃嫔抗衡。若她想韬光养晦，他就偏偏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是。”书林拱手，隐隐有些开心。

　　“巧心，巧慧，快过来帮忙。”知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三个俏影在厨房里忙得热闹，李祁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因为无人通传，李祁钰径直走进内堂，身后是无痕和书林。书林和无痕在外屋停下，李祁钰进到里屋，瞬间被暖意包围，到挺会享受的。嗤笑一声。却吵醒了原本快醒了的珏玥。

　　惺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珏玥坐起身，平视着李祁钰，一会儿，却歪着头小声嘟囔道：“我这是还没睡醒吗？”

　　李祁钰暗自恼怒，面上却笑道：“是朕。”
　　“啊！皇上万福！”珏玥慌忙起身，就要行礼。

　　“不必……”多礼二字还没说出口，李祁钰就发现自己着了道，完全是条件反射的一句话，却是覆水难收，再观珏玥，从头到尾，她的屁股都没离开过躺椅。
　　“谢皇上！”珏玥浅浅的笑着，低头的一瞬，眼睛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她刚一进宫，李祁钰便来探望，摆明了不让自己好过，她小小的报复一下已经是仁慈的了。

　　“皇上，你还没用膳，要不要先回宫用膳……”书林在门边轻声说道。
　　珏玥起身，朝外走去，像是知春已做好了饭菜。她甚至闻到了饭菜的香味，摸摸瘪瘪的肚皮，才觉得自己真是饿了。

　　看见珏玥无视自己的存在，李祁钰有些恼火，却在看到她的小动作后，心情明朗起来。
　　“不用了，朕就在美人这儿随便用些。”李祁钰对门外朗声道，生怕珏玥听不见似的。
　　珏玥回头瞥了一眼笑的无害的李祁钰，一阵恍惚，“那好吧！”

　　就在刚才，他们之间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珏玥摇摇头，心中微涩。如今的他，已是皇帝，一朝为帝，他实现了他的梦想，即将施展他的抱负，他有着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背负着天下安宁的重担。若不是自己也身负使命，此生，相见不如不见。

　　李祁钰没料到珏玥会答应的这么爽快，疑惑的蹙眉，细细打量起珏玥。
　　“吃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一旁的无痕书林皆是倒吸一口气，皇上用膳，尽然还要谈条件。

　　“说来听听。”
　　“每日提供柳园比现在多三倍的食材。”
　　李祁钰也不怒，眉毛轻挑，似问似讽：“那你凭什么要三倍的食材？”

　　珏玥最喜欢李祁钰的一点就是他讲道理，只要给他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理由，他便有求必应。只是她不知他也并非对每个人都如此的。
　　“皇上今日在沁柳园吃的东西只此一家。”珏玥看李一眼桌子，那些都是她喜欢的菜式，由于做法过于繁复，因此，不论是自家的酒楼还是不二旗下的酒楼，都是不会的。

　　“如果不是呢！”
　　“那么皇上可随时来沁柳园用膳，不收你钱！”珏玥爽快的笑道。此话一出，屋内除了知春外，所有人的下巴都几乎落到地上。
　　“不要忘记，我可是个商人！皇上的一顿膳食难道还不值三倍的食材？”她原本就不贪心，而且她所要食材也并不名贵。

　　李祁钰轻撇了一眼珏玥，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的探究，却令珏玥暗暗心惊，李祁钰太聪明，她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就连偶尔的失神也不可以。

　　就算你曾经是个商人，现在也首先是皇上的妃子，哪有皇上在妃子这吃饭，妃子还管皇上要钱的，不感恩戴德都很不敬了！书林站在一旁腹诽道，这女人真是匪夷所思，看着她理所当然的摸样，却实在讨厌不起来，反而觉得十分特别。真是个怪人！他定下结论，殊不知自己喜欢这样的怪人岂不更是怪人一个。

　　“好，朕答应你。”
　　下巴脱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