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花路63号》揭太清

27、值得尝试吗？

　　在这个“适者生存”适用于万物的世界，似乎人类也不得不，习惯于——

　　或者说，屈服于，某种“潜规则”。

　　它们从来不能当作口号和标语被明确喊出来，但它们始终存在。

　　比如，嫌贫爱富。
　　比如，分数至上。
　　比如，性别或性取向歧视。

　　……

　　讽刺的是，被喊出来的，往往是它们的对立面。

　　“人人平等”、“因材施教”、“公平正义”……

　　程子若会觉得，dampers就是轻视冰堡，也不能完全说是他玻璃心。

　　就如所有的“行业潜规则”一样，电子竞技，一如其它所有竞技项目——很难不让人顺应本能，只聚焦于强者。

　　来自东方的冰堡，并非这个领域的强者。

　　冰堡——icy fort（IF），只是一支，重组后尚未拿过任何成绩的，二线俱乐部。

　　更别说，它还来自全球范围内成绩垫底的赛区。

　　就算是Kavs在役的时候，冰堡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让世界观众知道了，在遥远的东方有这么一个队伍。

　　仅仅是这样的“知道”，连被“记得”都没做到。

　　官方也好、粉丝也好，如果说根本没人在乎他们……也并不算危言耸听。

　　所以，牛力胜几乎立刻就get了程子若话里话外的不甘心。

　　有这想法本来就不奇怪，尤其是程子若。

　　他是在K8打过职业的人。

　　他是Top3啊。

　　他真正走上过，这个领域接近巅峰的位置。

　　……

　　他理所当然也就知道，dampers对待一线战队——或者说“明星队”、“流量队”，又是怎样的态度。

　　官方未必故意想区别对待。

　　他们也未必，真的不在乎某个战队、某个赛区的感受。

　　只是，作为一个组织者、一个公司而言，为了赛事本身的顺利运转，为了效率和利益都能最大化，当重要的事情必须要推进的时候，有一些“人情味”的东西，是会被排在很后面的。

　　……甚至，摒弃的。

　　是所有公司都这样吗？
　　也未必。

　　但，大部分时候，真实世界就是这样。

　　而对于这样做的利弊，牛力胜作为一个成年人，有非常理性的角度。

　　他不认为，官方先发公告再发邮件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妥。
　　重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发，这件事，都已经不可撼动。

　　既然都是“通知”而非“商量”，什么时候来的，又有什么分别呢？

　　毕竟，这样的先后之间，也没有间隔太久。
　　只是前后脚而已，没有长过两地的时差。

　　当然，如果能早一点收到邮件，他们刚才的会议就不会白开了。

　　这算是一个小意外。
　　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人生之中，意外何其多。

　　牛力胜抿了抿唇，又看着程子若，追问了一句：“就当作……如你所说，他们的确不重视我们，你想怎么做？抗议？可以，也许他们会道歉。然后？”

　　“然后？！”

　　程子若瞪大了眼：“你问我然后？！先让他们道歉，再让他们提然后啊！！比如，给我们一个保证，承诺，再也不会区别对待之类的！我为什么要替他们想然后？你真奇怪，方案当然是过错方来提！”

　　……

　　他说得斩钉截铁，字字铿锵，听起来思路清晰，牛力胜不由得愣了愣。

　　程子若不算是性格强势的人，他也很少这样讲话，尤其对象还是教练——算得上，职场上级。

　　牛力胜做过选手，也曾是程子若这样的少年年纪，他当然能很快理解程子若的情绪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于是，他没再反问什么，转而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人，柔声询问：“你们呢？怎么看？”

　　乔如川反应最快：“我和橙子看法一致。”

　　武驳沉默，微微低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宗雨落的目光则一直……看着单一缕。

　　牛力胜也朝着染了金发的少年看过去：“S1，你呢？”

　　他是故意的。
　　问一问这张看起来最稚嫩的脸，听一听他最好奇的回答。

　　单一缕，17岁的年纪，已然被国内社区捧上“神坛”的0经验职业新人，他对职业赛场上可能出现的种种意外，都有所准备了么？

　　这不失为一个契机。
　　牛力胜想，一个真正激活IF整支队伍，让他们凝聚在一起的契机。

　　——如果，所有人想法一致的话。

　　令他意外的是，单一缕完全没有陷入他预想的迷茫或纠结，少年白皙的脸上有着坦荡的冷静：“我不建议这么做。”

　　程子若皱着眉头率先喊了过去：“小扇子，你不明白——”

　　“我明白。”
　　单一缕竟然难得的打断了程子若蓄势待发的循循善诱，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成熟语调缓缓说：“橙子哥，我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知道你在担心和不爽什么。但我还是想问问你，假如，我们抗议也好，利用舆论施压也好，就真的，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吗？”

　　“你什么意思……”
　　程子若的眉头依然紧皱，说的话却略有迟疑。

　　“你想要的，是他们的道歉吗？”
　　单一缕目光晶亮，盯住了程子若的眼睛，又问。

　　“他们……”
　　程子若被他盯得有一刹那的恍然，喃喃地念了两个字。

　　“嗯，他们。”
　　单一缕伸手指向了电脑屏幕，“我看这个公告的评论区，有很多玩家表达了支持。”

　　程子若更不解：“那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

　　“你要的是官方的道歉？还是官方的尊重？你觉得官方最看中的是什么？”

　　单一缕终于不再卖关子，他看了一眼牛力胜，一口气说了下去：“我们如果是被故意区别对待了，那就是我们还不够强，声音不够大；而如果这只是他们的工作失误，那我们当然有义务和权利提醒他们有则改之。”

　　单一缕叹了一口气：“提醒了，声音也可能还是不够大。”

　　程子若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眼前的少年何其稚嫩，表情却透出并不符合年纪的老成，就连眼角的那道陈年旧疤，看起来都像岁月故意雕刻的一样。

　　单一缕，他竟然一下子就点穿了程子若的虚张声势。

　　要求抗议当然是他的方案，只是，哪怕是牛力胜也没有立刻拆穿他——抗议了，就能得到尊重吗？

　　单一缕都明白，程子若真正在乎和不甘的，以及，为了对抗那些不满，他必须捍卫甚至反击的。

　　问题是，有用吗？

　　如果有用，那么代价是？
　　如果没有用……那，还值得尝试吗？

　　“值得……”

　　谁知道，单一缕还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满心迷茫的时候，旁边一直沉默的宗雨落忽然开口了。

　　简直，像在回应他的心声。
　　单一缕脊背一阵发凉。

　　“你说什么？”
　　牛力胜立刻转头看向宗雨落，略带迟疑地问。

　　他似乎听见宗雨落说了“值得”，可他们先前所有的对话，哪里有问“值不值得”？

　　牛力胜唯恐听错，牢牢盯着那张英俊的脸。

　　“我说，值得一试。”
　　宗雨落回应了牛力胜一个坚定的眼神。

　　他长得高，又面容俊美，这已是冰堡众人的共识，只是牛力胜先前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他的眼睛。

　　那活脱脱是一双，足够蛊惑人心的眼睛。

　　对于程子若的不满，牛力胜原本是有了盘算的。他故意问S1的看法，其实也并不是真打算直接采纳谁的建议。

　　他只是，作为教练，希望每一次队内的交流或争论，都能成为队员之间敞开心扉的契机。

　　像这样的话题，让他们各抒己见，多少能看出一些他们的性格。

　　事实果然一如牛力胜的猜测。

　　单一缕，看起来就是个……“怂”的。
　　这不是什么坏事，牛力胜反而很认可这样的性格——不挑事，在任何一个团队里，作为强大而有实力的那一个，如果性格强势或固执，会非常有概率伤害到团队。

　　反而是宗雨落，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倒是个有主见的。

　　他和程子若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一味嚷嚷，又不大一样。

　　牛力胜微微歪过头，给了宗雨落一个“继续说”的眼色。

　　宗雨落秒懂，毫不犹豫地说了下去：“我的意思是，S1说我们声音不够大，那我们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足够大就行了。”

　　“哦？怎么变？”
　　牛力胜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几乎算是挑衅的轻笑。

　　“……”宗雨落抿了抿唇，“夺冠。”

　　沉寂，瞬间蔓延到整个房间。

　　这话就像挑破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的那道伤疤，无视和自欺是唯一能让它不痛的办法，如今却被宗雨落猝不及防地直戳其中。

　　痛，会让人清醒。

　　“拉子哥……”单一缕忧心忡忡地望着身旁的人：“你说的，该不会……是FAPL安尼亚站的冠军吧？”

　　宗雨落回望他，面上似有疑惑：“安尼亚、阿尔盛科、Main，都拿了不就好了？”

　　……

　　这话一出，不仅单一缕，旁边的几个人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都、都拿？”
　　乔如川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宗雨落，你……”

　　队友的震惊都被宗雨落看在眼里，他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这一切，便全都被发起对话的新手教练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