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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罗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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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乖巧知足,努力上进,”白豫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若有不足之处,还望宋兄多多提点包涵,莫要太过苛责他。”
“那是自然。”宋知远接过看了眼,叹口气道,“白兄,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我......”
白豫笑道:“要的。”
见他坚持,宋知远也不再推辞:“这些我会给程小留好。”
白豫躬了躬身道:“那么,小小就拜托了!”
“白兄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宋知远送他到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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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非的船准时到了宁城码头。
裴几来时是一人,去时却站了满满当当的人为他送行。
那日他搭船去了隔壁虞城,挥金如土搬了好些大夫和劳力回来,又日夜不休地帮着清理残局、一起安葬不幸罹难的人。
“白公子,老臣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啊!”小老头早已涕泗横流泪如雨下,若非身边两个人抓着他的胳膊,不然非给人跪下不可。
裴几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陈。
这个世界太过割裂,有人视生灵如蝼蚁粪土,有人共情亦共苦。
“百废待兴,你好生带着乡亲们恢复生计便是最好的谢礼了。”裴几拍拍他的肩膀道。
“裴哥!”
“嗯,都已经安顿好了,我们直接回去吧。”
“白公子,这都是我们这儿父老乡亲自己扎的手工,一点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就请挑个走吧!”
裴几一看那大娘提的篮筐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罗伞,他随手拿了把绣着个美人的白伞就匆匆上了船。
“多谢。”
送白豫这么姑娘家家的东西,光是想想就觉得戏谑十足。
至于为什么非得送给白豫。
......一定是因为他们一口一个“白公子”的称呼,白豫这几日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裴几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白豫刚睡醒让他滚的样子。比起每日每日那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讨人厌的笑容,这副臭脸却是顺眼多了。
“白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们宁城没齿难忘!”
船开出去好些距离,裴几站在船头,望着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哥,你快休息休息吧,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船员关切道,“靠岸了我叫你。”
“好,多谢。”他又看了一眼远去的岸上乌压压站着的人们,有的还在朝这边挥手。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船舱。
困的要死。
裴几躺下没多久就睡昏过去了,迷迷糊糊地听见外面的雨下了又停。
不知道洛京有没有下雨。
“到哪了?”裴几睡得昏天黑地,不知时候。天已经全暗了,船头也什么都看不见,桅灯里只有细细的泛黄的雨丝。
回程的船卸了货轻很多,行船速度也因此加快了许多,还不用停靠,省去了不少时间。
“船行已经一日多了,估计能在天亮之前到洛京。”船员道,“裴哥你饿了吗?船上还有些干粮。”
“没事儿,我不饿。”
裴几睡得可香,这会儿既没饿意也没困意,就坐在甲板上跟他们聊天。
“我们李哥总提起你,说得像个神仙似的,这回可算是见到人了!”那小伙子长得很北方人,声音却一听就是南方人。
“是么。”裴几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倒是没说错,神仙都没我生的好。”
对方爽朗地笑了起来:“李哥说得可不是脸蛋,不过光听他的描述,我还以为会是那种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类型呢,此番一见才知什么叫做人上人。”裴几心道难怪总觉得这人跟他说话都有种隐隐的崇拜感。
他捏了把汗:“李哥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就这样东扯一句西拉一句,当天光从海平面上起来的时候,已经能看见藏春坞码头亮着的灯火了。
“李哥就在岸边呢!”小伙子站起来挥了挥手。
裴几望了过去,回身钻进船舱把美人伞架在胳肢窝里,抱着手臂,心情非常好。
“一帆风顺啊?”李承非拍拍小伙子的肩膀。
“一帆风顺!”他回一个笑脸。
“李哥,多谢了啊。”裴几甩着他的马尾辫,颇为轻快地跟在后头。
“哪儿的话,那边情况怎么样?”
“救急是赶得上,剩下的就靠他们自己了。”
“那便好,舟车劳顿,快去歇着吧。”李承非笑道。
凌晨的洛京安详而美丽,飘着一点点雨,空气中泛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裴几打算直接去骚扰白豫。没跟他说一声就走了这么大半个月,这人肯定觉得他卷钱跑了。裴几这么想着,淋着那细碎的雨丝哼着歌就往那棵大榕树晃去。
却停在了桥边。
他揪起自己的领子闻了闻,耸起了鼻子——一身的汗臭。
“操。”就这么过去可不得被他嘲笑死。
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似的,裴几头也不回往客栈的方向走。
等他再一次出现在桥头的时候,已经泡了一个非常舒适的澡,换了身衣服,重新束了遍头发,甚至还特地在房间里点了个香薰把自己腌入味,绝对香喷喷的。
雨也停了。
然而他又不高兴了。
老子去见他一面还要打扮?还送礼物?
裴几叉开腿坐在桥栏上生闷气。
......
去你的,不管了。
他对着空气踹了一脚,起身转向那老榕树的同时,“吱呀”一声,陈家当铺的大门被拉开,他和正开门的老板打了个照面。
跟印象中刚睡醒的臭脸重合上了。
裴几勾了勾唇,什么乱七八糟矫情吧啦的心理活动早就抛之耳后了,一个俯冲就闪现到他面前,撑着柜台笑得灿烂:“这么早啊白老板!”
白豫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
“我去,”裴几定睛一看,惊道,“你昨晚上跟鬼打架了?”
对方笑道:“你倒是春风满面。”
“岂止!怕你想我想的太心切,我特地老早就等在这儿了。”他故意把话说得暧昧不清——自从发现这人除开那假笑的表情总是精彩万分,他就总忍不住心痒痒逗他。
没成想白豫看着正正经经一人,不要脸的功力也是跟他不相上下。
“一日不见你,我便夜不能寐,肝肠寸断。你倒无情,一走便是半个月。”说得情真意切。
“白豫,你是不是总出去祸害姑娘呢?”裴几眯了眯眼,抱起手臂倚靠在门边,“情话说得这么顺口?”
白豫略胜一局,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斜眼看他:“等多久了?”
“不久不久,半个时辰吧。”裴几扬了扬脑袋,算上洗澡的时间应该有。
“下次直接敲门。”白豫道,反正他也睡不着。
裴几一怔,摸了摸鼻子:“想得美。”
白豫不知道美在哪儿,只问道:“东西呢?”
“哎呀,等会儿再说这个......”
“拿不出来就还钱。”白豫已经面色如常,笑眯眯的表情却像是在索命。
裴几心道这债真是越欠越多。他把卡在腰带上的伞取下来,“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都说了等会儿。”
白豫皱起眉:“干嘛,这个当不了多少钱。”
“送你的。”
“?”白豫怀疑自己听错了。
“送你的,白老板。”裴几又往里推了推。
白豫抱起了手臂,眉头拧着就没松开,看着那把折进一半美人的罗伞:“你确定?”
“啊。”裴几憋笑快憋出内伤了,玩起自己的指甲。
白豫犹豫了几秒,撑开那把伞,又看向裴几,仿佛要从那双看向别处的眼睛里看出几分真假,说不上来的心情。
“你确定?”
“我确定啊我确定,我......”裴几一抬眼愣在了原地,“不是很确定。”
伞面上画的俨然是当下盛行的话本,两个男子离经叛道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那美人原也是个漂亮的男子。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豫见他这反应,心中了然,忍着笑道:“想不到裴公子竟对在下生了这种念头,只可惜白某不好男色,还望裴公子收回心意。裴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到最后笑得简直直不起腰。
裴几耳根红得滴血,破罐子破摔嘴硬道:“我那么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你别急着拒绝啊,再考虑考虑呗。”
白豫笑着把伞细致地收起来,不再驳他面子,敷衍着应道:“行行。你从哪儿来?”
“你猜。”
“不猜。”
“......”裴几道,“你过来点儿。”
“干嘛,轻薄我?”白豫道。
“还能不能过去了!”裴几无语,“说正事儿呢。”
白豫乐了半天,才把耳朵凑过去。
“宁城。”
白豫笑容一僵,随后消散:“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那几百两银子,全部都打水漂了。”裴几恨恨道,“章信那个狗东西!”
“粗粮衣裳他又瞧不上,私吞那些做什么?”白豫不解。
“不是,是真的打水漂了!那没节操的玩意儿全给倒海里了,你现在去看看指不定能捞着一件两件冲到岸上的。”裴几冷笑道。
白豫显然对这种事也是闻所未闻,怔愣在那儿反应了半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裴几趁机臭屁道:“不过倒是不用太担心那边的百姓了,大好人裴某已经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了。县令也是挺好一人,唉,果然没什么靠山就只能在小城当个小官儿,该死的世道真是......”
“裴几,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这还用得着说。”裴几得意,顿了顿挑眉道,“喂,你不是被我迷住了吧?”
“是啊,魅力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