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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初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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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愣了一下,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哭得满脸的泪:“我只是想要我的豫哥好好的。我要他好好的啊……”
边哭边没什么力气地锤向这个冷眼旁观只会说风凉话的混蛋。
白豫的咳嗽声比任何调停都好使。
混蛋任他锤了几下,而后拧着他脸颊道:“倘若我的方子不管用,我立刻给白豫用神仙草。”
程小泪眼婆娑中看向那双认真的瞳孔,里面大概藏着些他没有的、很吸引人的地方,却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就是这个地方,令人对他无端信任。
他生硬地点点头。
裴几松开手,如往常一般不客气地使唤道:“去,把他浴盆拿出来。”
程小心乱如麻,完全没有办法开口去问他为什么,能做的只有听他的。
陶旭也差不多,从厨房提了大壶热水出来:“老大,你的药应该也煎好了。”
裴几把热水和药草一块倒进浴盆里,又打了桶凉水掺进去,手指伸进盆中探着水温。
然后熟练地扒了白豫的衣裳,只留了一件里衣就把他丢进去药浴了。
旁边直挺挺站着两人呆若木鸡。
裴几叹口气道:“你俩也别杵这儿了,去煮个面什么的,一会儿白豫醒过来肯定要饿了。”
程小答应了声,转身进了厨房。
“你也去,打下手。”
把陶旭也赶进去后,裴几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没有把握。
他拿起毛巾过了遍药水,给他慢慢擦着脸,轻柔而细致,像是在擦拭他脖子上那块平安锁一样。
不同的只是擦锁时手并不会发颤。
听动静,里面两人煮好了面也没有出来的打算。死亡离他们太遥远,却又太突然地近在眼前。
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漫长又难熬。
裴几却在算着时间──白豫咳嗽的间隔越来越长了,这是好转的迹象。
他仍不敢怠慢,寸步不离地守着、观察着,中途又亲自跑去添了两次热水。
裴几第三次托着水壶出来时,看见浴盆中的人睁着眼睛。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直到真真切切听见那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还很虚弱:“歇会儿吧。”
哐当哐当哗啦哗啦──
手一个没拿稳就砸了那壶。
裴几原地愣了一秒,随即大步走向白豫,扶着他肩膀细细查看,发现他脸上的疹子颜色暗了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豫想了想,笑道:“有点困。”
“怎么端个水都端不稳?”程小喊了声就出来了,“豫、豫哥!你醒了!”
跑的比裴几还急,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白豫伸手轻拍了拍他的头:“叫你担心了。”
裴几则站在一旁抱起手臂,戏谑地看着看似乖巧的程小。后者跟他对视后更是心虚地要撇开眼睛,却又怕他告诉白豫。
裴几心眼很坏地笑道:“好了,你哥我自会照料,你待这儿也没用,没事赶紧回去吧。”
不待程小反应,白豫点了点头同意道:“说的是,我已经没事了,你自己在宋先生家也要注意些,别总是往外跑。”他顿了顿,“这回是偷溜出来的吧?”
知他者莫过白豫。一听到陶旭带来的风声,程小就忙不迭回来了,结果没帮上什么忙,还被外人教训了一通……教训得也没错就是了。
“小老板!我送送你!”陶旭一直蹲在帘子后面看着,见程小要走,赶紧跑出来,刚跑到门口,又回头扭捏道,“白老板,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还要再憋几个成语,裴几无奈地一拍他后脑勺:“意思意思得了,去吧。”
归于沉寂。
“困吗?困就睡会儿,我再给你打点热水。”
“不想睡。”白豫不舒服地换了个姿势,“我能起来了么?天都黑了。”
不说不知觉,这么一提醒,倒是有点饿了。
“他们给你煮了面,你吃不吃?”
“吃。”
“行,我再去热一下。”
白豫看见他才进去又探了个脑袋出来,“你等我弄完给你拿衣服。”
“好。”
白豫生了这么大半天病,浑身不得劲,埋了半张脸到药汤里。
“这药汤……”他抓了点漂浮在水面上的药草辨认着。
这家伙,怎么知道这个方子。
纵使此番阎王殿前走一遭,裴几称得上是尽心尽力,也如约送来了他要的账目,可他身上确实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为人行事也与所谓规矩相去甚远,浑身上下更是透着不可信的气息,白豫不得不承认,近日对裴几似是有些过于没有防备了——这很危险。
他仍不知道,裴几分明完全可以靠自己达成目的,为什么偏要多让一个人知道徒增风险呢。难道真就单是看上他的家产了么,不至于吧。
......当时的理由太过脆弱,联手的天平根本不可能持平,白豫越想心里越没底,却也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其他可图的。
他更不知道,此时此刻,厨房里那位说要煮面的人却腿软得站不起身,蹲靠在墙上,手心满是冷汗。
“谢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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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去吧。”
“不必,你病还没好,”裴几头都不抬,在纸上认真地写写画画,“我自己去就行了。”
白豫笑道:“我若不在场,他们凭什么信你?”
“......”裴几皱着眉抬眼看了他半天。
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摘了他的面罩——那底下不出意外是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啧”了一声:“哎。”
那双眼睛可一点笑意也没有。
“干嘛,有事说事。”
“没干嘛。”他又把面罩给他戴上了,“看看你脸上的红疹好了没。”
白豫闻言,也上手摸了摸,随后笑道:“不疼不痒的,无碍。”
“无碍什么无碍,到时留了疤有你受的!”裴几翻了个白眼,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真是白瞎了这张脸。”
白豫只笑不答,凑过去看了看:“你这字,人家看得懂吗?”
裴几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又不是给他们看的。”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赶着夜色往医馆去,一路上再没了往日的喧嚣,每家每户的大门都紧锁着,只有医馆还熙熙攘攘、灯火通明,传出一阵阵要死要活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哭声。
冷清又绝望。
裴几眯着眼寻了一番,拉过早上坐诊的那个大夫道:“救命的方子,十万火急!”
“当真?!”大夫凝重憔悴的面容一下子看见了希望。
“当真,你看他。”
大夫扶着眼镜顺势瞧了瞧,又冲裴几震惊地张张嘴要说什么,被他一把拦下,只把人往里推:“不必多言,我说,你取药。”他又回头冲要跟进来的白豫摆了摆手,“找个地儿凉快去,这里交给我就行。”
白豫顿住脚步,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
但也不可能真的找个地儿凉快。白豫一路往北走去,“洗劫”了全洛京的其他药铺,照着方子把药草一份份打包好,再拎回来。
慢慢有患者悠悠转醒,医馆上下几乎是喜极而泣。
刚到门口,便跟往外跑的裴几撞上了。
这人根本不看一眼,说了声抱歉就跑开了,白豫只好提了提声音喊住他。
急急忙忙的人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白豫抬手挥了挥手头的药。
裴几又跑回来,嘻嘻笑道:“白老板,要不说你是菩萨呢!”
医馆的药壶不足这么多人用的,热水也来不及烧,裴几把药分发给大家,又好一番劝说,才终于说动一些人回家去药浴。
除此之外,他们也再不能做什么了。
裴几最怕人家说谢谢,于是他趁着人们还沉浸在大悲大喜中没反应过来时就拉着白豫先跑了。
夜已经很深,路却一点儿也不黑,暖黄色的灯笼在地面上映出一个个光圈儿,重叠在一起,连带着两个人的影子也重叠起来。
“去哪儿?”白豫跟在他后头,眼看着他路过了他的客栈,又不往自己家的方向去。
裴几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反正不想就这么回去睡觉,总觉得有好多事情压在心里,却又说不出一件具体的。
“你困吗?”裴几回头问了句,毕竟人家是病人,病人的意愿比天大。但他此时此刻非常希望白豫说不。
“睡一天了,不困。”白豫笑笑。
又是这样,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冰冷而淡漠,语气却分明是愉快的。
裴几偏了偏头道:“去码头?”
“好啊。”
货船几乎都开走了,又因为瘟疫,连值班的人都回家躲着了。
整个码头只有他们二人,安静的江面就更显辽阔和包容。
风有些凉,吹得人很舒服。
裴几随便找了个箱子坐,拍拍身旁空着的地方道:“冷吗?”
白豫摇了摇头,坐在他旁边。看不见远处的山或是别的什么,全都黑漆漆一片,他想起裴几之前问他找到凶手然后呢,他脑海中显现的画面大概就如眼前这般,被雾笼罩的、不见天日的。
“你今早......上山做什么?”裴几想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刻意。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刻意,白豫道:“是宋知远想去祭拜我爷爷。”
“好难听的名字。”裴几不屑地“哼”了一声。
白豫笑道:“你对他恶意那么大做什么?”
“他看着不像好人。”
“那我呢?”
裴几闻言,转过半边身子看了他半天,伸手弹了下他额头。
“你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