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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错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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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只大手绕过他的后颈,箍着肩膀就把人往反方向带走了。
白豫第一反应就是:
完了。
挑这时候下手一定也是有预谋的。
只是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漏了馅。
白豫强作冷静,不动声色地垂眸透过帽纱观察。
一袭黑衣,体格健壮,搭在肩上那只掩人耳目的手与其说是牵引,不如说是胁迫。
他喉中像是卡了一根刺,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这人的胸口狠狠地挥了一拳。
打完就跑!不要犹豫!
本想攻其不备趁乱挣脱,可对方似是早有准备,此刻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拳头被他轻易就化开了。
没有预想中的反击,面前出现了一捧熟悉的白花。
白豫愣了愣,迟钝地思考着。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薄薄的上唇就隔着轻纱贴上他的耳廓,低沉的声线把嘈杂的人声全部隔绝,格外清晰,格外动听,像是寒风料峭的皑皑雪山中唯一的一丛焰火。
“别回头,我们已经死了。”尾音上扬,绝对的狂妄。
就这么被带着走出去好远,白豫才感觉自己僵硬的手脚开始慢慢回温。
感官也重新变得明朗,熟悉的檀香味渐渐传来。
整个洛京都在赶往一个方向,惟有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与之错身。
前方是并肩踏入的无尽夜,身后是吞噬一切的茫茫火海、他的过去。
不知哪个才是地狱。
“老大!这边!”陶旭从岸边阴影中跳出来,冲他们小声地叫唤,招了招手。
裴几朝身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着,带着白豫快步往那边去。
“来,慢点。”裴几扶着他仍在微微发抖的肩膀引他上船,替他摘了帷帽。
一叶小舟,船上没点灯。隐蔽至极。
裴几道:“东西都收拾来了吗?”
“嗯!”陶旭应道,“一个不落。”
“好,撑船去。”
“得嘞!”
裴几正要牵白豫进舱坐下,可没走两步,身旁的人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洒在手中的白花上,染红了一片。
“白豫!?”
“没事。”白豫一口淤血吐完可算能开口,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哑声道,“急火攻心了。”
“抱歉啊,事态紧急,来不及跟你说一声,还擅作主张......把你家烧了。”裴几赶紧扶他坐下,拍了拍背,随即又有些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太过莽撞,毕竟那是他的家。
没成想白豫撑着膝盖低低笑了几声,笑得裴几心里发毛。
他半跪在白豫面前,诚恳道:“你不如揍我几拳泄泄愤?”火气可不兴憋在心口。
黑暗中他看见白豫眸中一丝光一闪而过,随后额头就被另一个汗迹未干的额头抵上了。
“还以为你死了。”
如释重负的低语仿若蝴蝶的翅膀轻扫在手心,痒痒的。
裴几眨了眨眼,怔愣着,心头刹那间涌上湿润的感觉。
面前的人没动,他也似石化了一般难以动弹,却渐渐平静下来。
是难以动弹,还是不想分开?
白豫的呼吸声又沉又重。
“你……在害怕吗?”裴几小声道。
“嗯。”
“怕什么?怕被抓?怕功亏一篑?还是怕我死?”
白豫不答。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坚如磐石,可当真碰上那些人时头皮发麻的感觉却骗不了人。
他害怕。怕不知从哪儿伸来的大手把他带走,怕还什么都没做就不明不白地死掉,什么都怕。
尤其怕身边的人一声不吭突然消失。
白豫抬起头,声音听起来已经恢复如常:“把我家烧干净了,你打算怎么赔?”
裴几松了口气,笑道:“你要我怎么赔?”
“全部身家赔给我,舍得么?”
“就这么简单?”他想都没想就脱口道。
“不然呢,还要你的命不成?”白豫笑了笑,“对了,程小他……”
“没告诉他。”裴几清了清嗓子道,“他在那儿挺好的,没必要跟着咱们逃命。”
“多谢。”
“那你给我磕一个。”
白豫指着他额头:“这是什么?”
“这算是我给你磕的。”
话音刚落,白豫又撞了他一下:“扯平了。”
裴几笑得发抖,用力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你身体真的没事吧?”他笑了会儿又严肃道,“要不要就近靠岸去看看大夫?”
“真的没事。”
“那你躺这儿睡会儿吧。”裴几不知从哪儿抱出一床被子,给他铺在舱里。
白豫许是真的有些累了,没多推辞,一会儿便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裴几看着他的睡颜,轻捏了捏他手指。
吓得不轻吧。
又坐着陪了会儿,确定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地出了船舱。
“累了换我。”他拍拍陶旭。
“不累!也不是一直摇橹。”陶旭笑嘻嘻地,偷偷往舱里看了眼,压了压声音,“老大,白老板他没事吧?我看他脸色不太好啊?”
“没事。”裴几勾了下他鼻子,笑道,“你还看得出人脸色怎么样。”
“那是!”陶旭道,“老大,我们要中途停靠吗?”
“不用。”花在路上的时间越少越好。
“得嘞!”
─
白豫睡得昏沉,一路上都没醒过,害得裴几老是进进出出看他还有没有气儿。
小舟日行千里,他们在江上只用了两天。
白豫被叫醒,收拾好出来时,发现岸边站着许多人,看打扮为首的是一个长相悲悯的县令。
他低声问道:“这是?”
“宁城。”
白豫点点头,跟在裴几身后下船。
那县令赶紧带着人拥上前来:“白公子,好久不见哪!听说你要来,我们早早便在这候着了!”
口中唤着“白公子”,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裴几。
下一秒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这位是……白公子的朋友?敢问尊姓大名啊?”
白豫早就看明白了眼下的形势,微微颔首道:“裴几。”
身旁的人几不可查地身形一顿。
“裴公子也是器宇不凡,人中龙凤哪。”
裴几路上还苦恼着要怎么跟县令解释他们如今的处境,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其实,我们是逃命来的。”
县令皱起眉反应了一会儿,又展眉抱拳道:“白公子请放心,你于我宁城有恩,只要是白公子提出的,我们一定全力相助。还请二位公子到我府中一叙……”
“三位三位,还有我!”陶旭才磨磨蹭蹭地从船上跳下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白豫把夹在他胳膊肘里的伞了抽出来自己拿着。
“公子这伞原来是送给友人的!早说就给你挑一把寓意好的了。”上回那个大娘眼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把白伞。
裴几感觉脚底板儿有蚂蚁在爬,想当初还总想着使绊子戏弄白豫一下,如今听着竟有些莫名的别扭……
只听身旁的人开口道:“这把就很好。”
“那便请三位公子到我府中,在下准备了宴席为各位接风洗尘!”
陶旭乐呵呵地走在最前面,裴白二人沉默地跟在后头。
“白公子。”白豫冷不丁喊了声。
裴几干笑了两声,摸了摸鼻子:“……意外,意外。”
一路上看到这里的百姓慢慢恢复生计,裴几心情还是愉快的。
不久便到县令府中,说是宴席,也不过是在府中摆了一桌家常菜而已。
“劫后余生,百废待兴,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了!”盥洗过后,县令毫无架子,遣散了下人,很积极地给他们亲自一一斟酒。
“县令大人,你们这的厨子手艺真好,跟小老板做的味道都有的一拼!”陶旭埋头哐哐吃饭,喝起酒来也是丝毫不含糊。
白豫要了杯热乎的茶水,看他一杯又一杯灌进肚子,心道不愧是混的。
“好酒量!”县令一杯下去脸就红得不行,跟陶旭拼起酒来。
“那是,我可是跟着老大从小喝到大的,跟喝水一样!”陶旭手一挥,觉得座位限制他的发挥,直接站了起来。
裴几见状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少喝点。”又见白豫压根没动筷子,兴致缺缺,“你怎么不吃?”
“有点没胃口。”白豫端起茶抿了一口。
“睡两天了,多少吃点。”
他笑着摇摇头:“不饿。”
看起来情绪不佳。
裴几看了一眼开始划拳的另外两人,凑过去低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他拍了拍他肩,宽慰道:“放轻松,你现在已经死了,没有那么多担子,一条命能干就干,不能干拉倒。跟着你裴哥,不会叫你吃亏的。”
“说的对!”陶旭也起了点醉意,平时嗓门儿就大,这会儿简直能把房顶掀了。
旁边的县令干脆直接醉倒了。
裴几拉起他手腕起身:“既然吃不下,就出去走走。”
他又补充道:“不想跟两个醉鬼呆一块。”
白豫任他拉着。
裴几到门口跟守卫交代了一句:“把你家大人搬进房间睡去。”
走出去好远,手也没松开。
“我们就这么出去走走?”白豫看他往热闹的方向走,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裴几显然心里藏着事,听他这么一说跟碰着火似的,一下子弹开了。
“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