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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坏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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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我们……”陶旭探身,却被眼前之景吓得懵在原地。
裴几蹙眉抬眼,布满红血丝的双眸像两弯利刃冲他直直射去,声音沙哑。
“滚。”
陶旭不敢出声,双手紧紧捂住嘴巴利索地滚了。
他也是跟着裴几见过大世面的,但真要发生在他身边,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心跳突突的。
……只要老大喜欢,管他是谁、是男是女,要是谁敢指指点点,他第一个冲过去揪他头发。陶旭坚定地想。
再说,那可是白老板,是会夸他做得好的白老板。
想到这儿,陶旭心中的阴霾很快就散开了,愉快地继续划船不去打扰。
“哈……”白豫胸口剧烈起伏着,双手被缚住,瘫软地使不上劲,几乎要倒在裴几身上,眼眶湿热。
但这人好像还不满足,又一次凑了上来。白豫受不住,轻咬了他的下唇一口。
裴几吃痛,神色迷离地盯着面前脸颊发红的人。
他哑声唤他名字:“白豫……”
后者微微喘着气,盯着他看了会儿,轻笑了声:“耍流氓么。”
意料之外的没呛他,却垂了头靠在白豫的肩上把自己埋了起来,闷闷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白豫感觉贴在他脖子上的肌肤热得发烫。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没忍住。”裴几觉得心乱如麻,特别别扭。
冲动是魔鬼啊。
白豫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也有些哭笑不得。
分明是在报复,却还一副委屈模样。
“扯平了。”他大度地道。就这样吧,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不。”肩上靠着的人闷闷出声,“不要。”
“什么?”
裴几直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却无端带了些哀求:“不要扯平。”
“那你想怎……”
“我心悦你。”
砰。
脑中像是在炸烟花。
我心悦你。
哎,奇怪。
怎么这句话会是他说出口?
白豫微微一愣,随后撇开眼:“你不是的。”
裴几把他脸掰回来,迫使他看着他,语气坚定地道:“白豫,我心悦你。”
喜欢才会心疼,喜欢才会想逗他开心,喜欢才会舍不得他死。想通了,之前那些诡异的想法和感觉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简单。
“你冷静冷静吧。”白豫无奈地叹了口气。年少气盛,春心萌动也正常。
“我很冷静。白豫,从始至终我只对你一人花过心思动了念头。你若有意,我们……”
“不要。”
“……”裴几呆住,又好脾气道,“那我追求你。”
“别追。”白豫向后挪了些,无情地出了船舱。
生平第一次告白就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裴几坐在那里傻了半天,而后突然笑了。
“真是耍流氓。”
白豫走到船头,看见陶旭一边卖力摇桨一边碎碎念:“听不见听不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听见什么呢?”
白豫冷不丁的一问把他吓得差点掉下船:“白、白老板。”
白豫弯了弯唇。陶旭突然竖起三指立正:“白老板你放心!我绝对全力支持你和老大!”
这一通正经发言又把白豫逗乐了,故意问他:“支持什么?”
陶旭扭捏起来:“就……就,你们要是两情相悦我肯定……”
“没,什么都没有。”白豫突然低声道,“是我配不上。”
“白老板你说什么?”
“没什么。”
陶旭分明听见了白老板说什么没有,难不成,是没看上老大!?
白老板也是脾气好,被强迫了还能替他找补。啧啧啧。
裴几噙着笑春风拂面慢悠悠地走出来时,看见陶旭一脸惋惜哀怨,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表情。”他走过去抓了抓他头发,让鸡窝头更加鸡窝一点。
“老大……我觉得强扭的瓜不甜……”陶旭缩了下脖子,委婉地道。
“你懂个屁,老子就爱吃酸的,越酸越好,酸掉牙最好。”
“……老大威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白豫不是淑女,我也不是君子。
裴几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出来就走向船尾的白豫,恶劣地笑了笑,凑了上去。坦白之后反倒坦然了许多,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白老板,给个机会呗。”
“白老板,你这人心口不一,很是虚伪啊。”
“白老板,我这么人见人爱,你可要好好珍惜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白老板……”
白豫一句话没理,这人太没心没肺,根本就不懂,也不看眼下形势。
他如今可是通缉犯。
与他搭上关系,除了逃命和查案,又有多少寻常日子可以过?
这头裴几还在叽里咕噜烦个没完。
“你可知包庇是什么罪?”
裴几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停嘴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又看向茫茫的江面:“无罪。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再说你觉得我会怕?”
白豫当然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这暗潮涌动的乱世之中,正道是没有申辩的余地的。”而裴几就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那道格格不入的光。
“你又在怕什么?怕连累我愧疚,还是怕我死了伤心?”
白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都怕。本就是亡命之徒,只要能完成自己所谓的使命,死死生生的早就无所谓了。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憧憬了以后。他不想死,也不想他死。
“你别管我了。”淡淡的一声,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过来的。
风过有痕,裴几心头微微一动。
“白豫,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白豫沉默,当年不告而别,闹得不好看。
裴几皱了皱眉:“是你吧?当年在燕州,就是你吧。”
……
“娘是贼,爹是匪,生个娃娃打断腿。坏小孩,烂小孩,早晚都成大祸害!”
那些高他半个头的小孩拍着手唱着歌围成一圈冲他扔石子,砸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还没他老爹的笤帚打在身上有劲儿。
但是好讨厌。
怎么可以砸脸。裴几抬手挡了一下,恶狠狠地瞪了眼那个只往他脸上砸的。
“我爹爹说了,他是天生的坏种!”
“噫,你看他的眼睛,好可怕,像是要吃人一样。”
他们哄笑成一团。
裴几攥着拳头,满脑子回荡着他爹拧着他耳朵勒令他不准惹事,要不别说这几个只会耍些幼稚的小把戏的恶童,再来几个会点功夫的他都能给人打趴下喽。
照平日来说,他们也就下学后闲得无聊随便骂两声过过嘴瘾,今天是怎么了,还没玩够么。
带头的最年长的小孩从身后拿了个小桶出来,身旁的几个人看了一眼都咯咯咯地笑起来,满眼不怀好意地看向这瓮中之鳖。
裴几有些担心地吞了吞唾沫。该不会是辣椒水?还是什么污物?垃圾?
“泼──!”
裴几闭上眼睛,心里却在拼命大喊:我诅咒你们──可只听得一声“哐当”,什么可怕的事都没发生。
于是诅咒的话语也终止。
再睁眼时,小桶已经被一脚踹翻在不远处的树桩上了,里面倒出来双手双脚都数不清楚的正在蠕动的虫子。
鸡皮疙瘩当场就从后背起到头皮。好恶心。
幸好没有被泼到,裴几才庆幸着,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一个同样高他半个头的小孩站在他跟前,逆着光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再敢来找事,我见一次打一次!”
那群小孩一股脑儿都躲到了那孩子王的身后,忌惮着那根比手臂还粗的木棍。
孩子王一边嘴硬“你给我等着”,一边在众人簇拥下仓皇逃窜了。
白豫把木棍儿一丢,顺道走向那个树桩,蹙眉捏着鼻子嫌弃道:“咦呃,好恶心。”
而后转向呆在原地看着他的裴几,笑了笑。
“你没事吧?”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孩童的阵营总是简单又暴力。我不跟他玩,你却跑去跟他玩,那我就不跟你玩了。
白豫坐在树枝上晃着腿,支着下巴一脸无所谓:“势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
“什么意思?”裴几抱着树干问他。
白豫看了他一眼,亮着眼睛笑道:“意思就是,咱们不跟他们玩。”
那双眼睛,裴几曾经记了好久好久。
那是他在燕州的第一个朋友、人人喊打生命中的唯一安巢。
也是黑白一念之间的枯木逢春。
裴几知道他家住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怕被人赶,只敢偷偷扒着他们家围墙等他。
不知道人家名字,问来也没用,反正也不识字,就只好以“嘿、哎、喂”相称。
好容易才等到人出来院子里晒太阳,裴几攀上围墙冲他挥手,小声地喊:“喂!出来玩!”
有时候能叫得出来,有时候他要读书,他便坐在外墙边偷听他念书的声音。
虽然听不太清也听不太懂,但白豫书声琅琅,字句铿锵,就是很好听。
偶尔有个别家的小孩来他家跟他一块读书,读得比不上他一个字。
他偷偷听见,人家撺掇他,说那小崽子爹娘是土匪,不要跟他玩。
什么人啊!
本想发个火抓个马蜂窝放他布袋里,却听见白豫道:“他爹娘是土匪,那他是吗?他是偷你的还是抢你的了?”
这话让他很感动,但对方说得也不全是假。毕竟子承父业,他老爹经常会锻炼他的扒手能力。但只因这句话,他从没有对白豫下过手。
更放心地日日不落去找他玩。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家,偶尔撞见几次他家长辈回来──那是一个斯斯文文浑身散发着读书人气质的男子,是他爹?还是他爷?
看不太出来。
总之,被他撞见了。
裴几躲在围墙上掩耳盗铃,见势不妙就准备要跑,搞不好这人不许他家娃娃跟他玩就坏了。
“孩子,下来吧,上面危险。”
话音刚落,裴几扑通一声就摔进了围墙里。
“哎呦,摔着了没?”男子见这小孩像是摔懵了,坐在地上眼睛瞪得滴流圆,吓得赶紧抱起来察看。
“你是来找阿宝玩的?”
裴几木讷地点点头。
男子回头对白豫笑道:“朋友来找你,怎么不让人家从正门进来?”
“朋友”……是无需过问背景的“朋友”!
白豫老实道:“我以为他喜欢爬着玩儿。”
……总之这扇门,乐意为他打开。
后来的事几乎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最后一面,并不太愉快。
他说:“你别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