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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忘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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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真的敢这么说,我真的会当着陛下的面揍你。”白豫冲他警告地举了举拳头,撇下他只管大步走了。
裴几嘻嘻笑着跟上。
刚踏进乾坤宫,先闻到的是令人垂涎的美味。
“白公子,裴公子,快来坐!”李思年热情地招呼着。
裴几差点就直接跑去坐在那满桌的大鱼大肉面前了,他惊奇地正要拍拍白豫告诉他这桌上居然一朵葱花也见不着,却见白豫正向皇帝行礼,他也忙不迭躬身:“陛下。”该有的礼节还是要走一遍。
沈卿岚笑道:“两位睡得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裴几畅快地道,白豫则默默看了眼李思年。
正好同他目光相撞。李思年面色如常,微微笑了笑。
沈卿岚点点头道:“好了,两位公子是我的贵人,把皇宫当作自己家便是,无需拘束。”几人依言纷纷落座。
“这宫里的茶水就是比外头香啊!”裴几端着那精致的小杯子赞不绝口。
“裴公子喜欢,回头给你带些走。”沈卿岚看着裴几,神色柔和,“若是阿尧有你们一半沉稳就好了。”
白豫心道:沉稳在哪儿?
“当年的事朕听择生说了,来龙去脉心里也有数,总归是朕亏欠你们。只是死者长已矣,生者还要往前看才是。”沈卿岚也抿了一口花茶,“除开金银财宝够你们后半辈子无忧,还有什么想要的,请尽管提出来,不要客气。”
白豫想了想,问道:“可否带一盒桂花糕回去?”
“就这个?”他有些意外地抬眼。
“那……”白豫舔了舔唇,“求陛下赐婚。”
哐当──
漂亮的小杯子碎在了裴几脚下。
沈卿岚却是不甚在意,置若罔闻,只冲白豫笑着关切道:“看上哪家姑娘了?只要你们是两情相悦,朕给你做主。”
李思年在一旁弱弱地道:“陛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沈卿岚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白豫偏头冲持续震惊中的裴几笑了笑,牵起他仍在微微发颤的手:“求陛下赐婚。”
一时之间,乾坤宫内落针可闻。李思年纵是清楚他们二人,可这毕竟并非主流,还要作陛下的旨意,也不好在旁规劝,却又为他俩感到可惜,以至于急得在心里团团转,看了看坚定相握着的那两只手,又瞅了瞅紧锁着眉头认真思考的陛下。
漫长得像是等了一个世纪,皇帝轻咳了两声:“先用膳吧。”
让场面变成这般尴尬的罪魁祸首并不失落,反倒无比舒畅,甚至还安抚地摸了摸裴几的手背。
这顿食之无味的午膳终于在李思年强行东拉西扯的话题中结束了。
回避问题不是沈卿岚的作风,他斟酌着道:“朕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之人。你二人虽同为男子,却情深意切甚是般配,兴许还能被传为一段佳话。只是众口难调,即使是朕下旨,就算不在明面上讲,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也少不了,你们可要想清楚。”
“无碍……”白豫话刚出口就被裴几激动地拍案打断:“那不行!我们白老板名声很好的,老子绝不允许任何人指指点点!”
“名声早就臭了,多加一条也不碍事,再说我也不在意。”白豫笑道。
“不行啊,陛下,您快昭告天下,说白豫是被诬陷的!还有他爷爷!”
“朕明日……”
“不行不行!陛下,您现在就拟旨呗,行不行?行不行?”裴几又开始撒泼。
白豫出言阻止他:“不得胡闹。”
“无妨。”沈卿岚愉快地笑了声,“裴公子实乃性情中人,朕甚是欣赏,况且朕说了,你们的请求都会答应。择生,取纸笔来。”
在裴几的威逼利诱下,沈卿岚照着他的意思,不仅为白豫和陈泰安平冤昭雪,还把他偷藏私心的几句美言也一一加上。
“白公子,这个。”裴几乐呵呵地捧着那圣旨跟大监出去后,沈卿岚拿出了云螭凤影盏,“是朕那时候给你爷爷的谢礼。”
先皇当初为保他们兄弟二人免于宫内皇子的明枪暗箭,早早地就把他们偷渡出京。
对沈卿尧来说,身无分文、离家出走根本就不算什么,他本就满天下地跑,如今更是痛快得跑没影。
但沈卿岚没出过皇城,离开皇宫就变成了流落他乡。况且为了不引人注目,浑身上下什么也没有,就只有走时沈卿岚匆忙抓的一樽母后生前用过的杯盏──好像这样她就陪在他身边。
再说他年纪轻轻才德兼备,又被赋予了重任,本就心高气傲,普通老百姓的生存之道,什么都不会,也完全放不下面子去讨教。没家没钱没活儿干。
总而言之,过得非常凄惨。
在他被接回皇城的前一天,凄惨的沈卿岚正义凛然地指责了当地一个偷菜的长者,谁料对方为老不尊搬弄是非,愣是让他被人们围在中间用指头戳着骂。
说什么流浪乞儿信口胡诌、轻薄无礼,老头一把年纪还要被害了名声。
他不为所动,不争也不吵,就这么挺着身板儿站在人群中央作众矢之的。
僵持之下,突然温温和和的一声“都散散吧”,让这包围圈自然地腾出一条道,沈卿岚眯着眼看清迎面走来的人。
跟他的声音一样温温和和的。
这人没有骂他,也没有出口维护他。
他把他拉出了包围圈。
“我认识你吗?”沈卿岚跟在他身后一直走一直走,对方也没开口,他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认识,太子殿下。”
沈卿岚立即戒备了起来,但不出一秒就放弃了戒备──反正是敌逃不过,而且这人就目前来看并无恶意。
他突然起了些兴致:“怎么认出来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如何都该认得的。”他笑了笑道,“殿下若不嫌弃,草民愿为您煮一碗面。”
“我不吃嗟来之食。”
“殿下,这不叫嗟来之食。”比他高出一个头的人在前面慢慢走着,温润的嗓音像是山间汩汩流动的溪流,把夏天的烦闷都压了下去,“这是化万民为您所用。”
实在是饿得不行,沈卿岚犟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说服力并不太强的说辞。
一碗简单的清汤面,但也应有尽有了,一个蛋,几叶青菜,稀落落的几片肉。
“怎么没有葱?”
“殿下见谅,拙孙打小就不爱吃葱,家中就没再备着了。”
沈卿岚心想,小小年纪就挑食怎么能这么惯着,他可愣是被那些典膳局的人逼得如今什么都能吃了。
“殿下若是爱吃……”
“不爱吃。”沈卿岚抓起了筷子打断道,随后有些闷闷不乐地安静用餐。
闷到一半,他又忍不住惊叹:“这比宫里做的好吃多了。”
“殿下喜欢就好。”
沈卿岚偷偷看着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他与他在阅历上有着不小的差距,第一面到现在甚至还没一个时辰,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但却像是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或许在某个梦里对坐相谈过,内心没来由的平静。
又或许只是因为,这碗面实在是太过温暖。
餍足之后,沈卿岚起身随意绕了圈儿,见他家摆着许多珍贵的藏品,突然想到自己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这个,就当是那碗面的谢礼。”沈卿岚双手奉上,认真道,“你找的借口,我仍是接受不了。”
对方没有推辞,只是微微笑了笑。
沈卿岚正要再说什么,沈卿尧就找来了:“你在这儿干嘛呢?父皇传信让我们回宫。”
于是沈卿岚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冲那个人挥了挥手:“我回头还会找你的!”而后转身跟着沈卿尧走了。
走出去好一段,听见了离开的地方传来笑闹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那大概就是他不爱吃葱的孙儿吧。
沈卿岚后来还是不挑食,单是不吃葱了。
虽再难与面前之人重合,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确实实有着当年那个温和男子的影子。
白豫没要那个杯盏,毕竟终归是皇帝母亲的遗物。
“陛下!”裴几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你不放了那些含冤入狱的么!”
沈卿岚愣了愣:“阿尧不是已经大赦天下了?”
“这也算?”
“自然。”沈卿岚道,“不过还要让大理寺好好查核底细才能放人。”
裴几点了点头:“那我走之前跟那小子打个招呼。”
“谁?”白豫问道。
裴几把头一扬:“仰慕者。”
他们又歇了一夜,翌日再去天牢,才靠近那间牢房,鬼哭狼嚎的声儿就随着铁链咔咔声一块响起来了:“大哥!我还以为你把我给忘了!”
“怎么可能,说了带你出去就一定会带你出去。”裴几得意地吓唬道,“不过你要是先前对我说过一句谎话,那就安心在这儿待着。”
“绝无假话!”
又好生宽慰了他一番,裴几才同在门口等他的白豫一起信步离开。
他们没要那些后半生无忧的财富,而在裴几“有损你的名声”的坚决抗议之下,白豫也最终失望地放弃了让陛下赐婚的话,只带了两盒桂花糕。
两人大摇大摆地在空荡荡的皇宫里往外走,白豫挑了挑眉:“不是你说要赐婚的么?”
“那你还说要揍我呢!”裴几愤愤道,“我差点就准备把皇帝打晕了。”
“胆小鬼。”
宫门大开,门外等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县令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