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自由》萤星渡野

29、第29章

　　姜逢下车刚走两步，逢晴立马小跑迎上来。

　　“囡囡，你怎么过来了？”逢晴扫眼她，忙不迭伸脖子往车里看。
　　姜逢挪一步挡在她面前，“怎么了大姨，我不能来吗？”
　　“不是不能来。”逢晴回身看眼那些大爷大妈，压着嗓子对她说：“他们正跟我说逢园园在村里传你闲话的事呢！你这、你这怎么还把他带来了，这不给人话柄吗？”
　　姜逢看向那几个拿着蒲扇的老人，跟他们的目光撞个正着，她神色一凛，吓得大爷大妈纷纷扇着扇子别开眼。

　　“大姨，这个给你。”姜逢递给她一串钥匙，“你有空去把老宅冰箱里的东西搬过来吧，免得放坏了。”
　　逢晴懵然接过钥匙，问她：“这就走了？不再多住几天？”
　　“不住了。”姜逢低下头说，“我有事儿，得回去了。”
　　逢晴瞥眼车子，小声问：“你到底是回去还是去小陈家？”
　　姜逢闭口不答。

　　逢晴瞠目，急忙拉住她的双手，“你、你这样一来，村里的唾沫星子能把你淹死！”
　　姜逢平平反问：“这些年，我身上的唾沫星子有干过吗？”
　　“……”逢晴嘴巴一瘪，无言以对。

　　姜逢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大姨，不用担心我，我们会尽快离开的。”
　　“离开？”逢晴没控制好音量，再次引来旁人的目光，她匆匆回头看一眼又扭回来，焦急问道：“你要去哪？”
　　姜逢面露纠结，“这个……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快点告诉我！”
　　“我……”姜逢没办法跟她说出实情，打个马虎眼转身上车，“哎呀你别管了，回头再跟你说。”
　　“哎——”

　　砰的一声，姜逢关上车门，趁逢晴没反应过来，迅速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离开。

　　陈意盯着后视镜，街道上那道瘦高的身影越来越小。
　　“你是怕她担心吧。”陈意说。
　　姜逢面无表情地往左打方向，拐回柏油马路上，“她操心的事够多了，没必要再给她添堵。”
　　陈意看回前方，两边的水杉挺拔翠绿，透着忧郁和沧桑。

　　“其实你不说，她还是会担心的。”陈意话里有话。
　　姜逢绷着脸不语。
　　陈意试探说道：“如果有一天我看不到你，也一样会担心的。”
　　姜逢睇他一眼，还是没开口。
　　“你不用总是先替别人着想——”
　　“你不要急着劝我做决定，我现在决定不了。”姜逢目视前方，双手握紧方向盘，“你要是再这样，你那儿我不去了。”
　　陈意登时泄了气，悻悻咽下后面的话。

　　一想到将来要分开，陈意有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后来两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变得别扭至极，一直持续到傍晚从4s店回来。

　　漫天红霞褪去，浓重的黑像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笼在世界上方。

　　北山饭店二楼，姜逢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打字。黑暗中，屏幕的亮光照得她脸色惨白。

　　姜逢打下三行删两行，手头这章怎么写怎么不满意，索性合上电脑扔到一旁，屋里蓦地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姜逢眼前冒出乱七八糟的星点光晕，这才意识到外面已经全黑了。

　　陈意推门进来摁开灯，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和一支吸管。

　　光线猛然变亮，姜逢本能皱起眉眼。

　　呲啦一声，陈意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将吸管插进去放在她面前，“怎么不开灯？”
　　姜逢抿紧唇，盯着红色罐体上的水雾，几秒后伸手拿起来，边往嘴边送边嘟哝：“懒得开。”
　　见她两颊仍是气鼓鼓的，陈意忍俊不禁，弯下腰将电脑放至茶几上，坐到她身旁。

　　“还在生气？”陈意柔声说。
　　“我哪有生气。”姜逢的细指捏紧可乐罐子，“你忙你的去吧。”
　　“饿不饿？”陈意凑到她面前，“有没有想吃的？”
　　他带着浅浅笑意，像阵舒爽的风拂过脸庞。仅此一笑，吹散了姜逢心头大半的不快，明知自己快要绷不住，赶紧转过去背对他。
　　“我不饿，少来这套……”她说。

　　陈意拿走她手里的可乐放到桌上，从背后环住她，深吸口气在她耳边呢喃：“劝你的话，我以后再也不说了，只要你每天吃好睡好，开开心心的，怎样都行。”
　　被他身体包裹住的瞬间，姜逢的心软成一滩泥。

　　她本就没生他的气，只是最近懊糟事太多，加上下不定跟他去北山的决心，难免有些怄自己。

　　陈意接着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搬来跟我一起生活，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应该知足的。”

　　他的手环在姜逢的腰腹间，姜逢抬手覆上他的手背，侧过去脸，和他的呼吸交缠。

　　“你终于想通了。”姜逢说，“我们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现在。”

　　陈意禁不住蹙眉，心好似被数不清的羽箭穿出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不疼不痒没有份量，可从姜逢的嘴里听到，陈意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年，她时常在生死边缘徘徊，亲人的生死，自己的生死……正因为经历惨痛，她才会有这样的领悟。

　　陈意实难想象，姜逢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我爱你，姜逢，我会永远爱你。”

　　陈意一向少言寡语，这会儿情不自禁地哭着说出这句话，是在捧一颗真心给她看。

　　姜逢转过去面向他，外表坚不可摧的男人泣不成声，两只深眸被泪水洗得猩红，悲戚万分。

　　姜逢捧住他的脸，两根大拇指分别抹去左右两行泪，紧接着趴在他的肩头说：“我也爱你。”话没落，姜逢感觉背上滚烫的手臂在用力，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好了好了，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姜逢软声说，想要收回双手松开他，无果，又被他抱了回去。

　　陈意吸下鼻子说：“再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哭腔，透着说不尽的心疼和难过。姜逢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她为自己拥有世上最宝贵的真心感到幸运。哪怕明天就是生命尽头，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不知道抱了多久，陈意终于舍得放开她，姜逢一瞧，那张硬朗的脸上有几道显眼的泪痕。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这么爱哭啊。”姜逢凑到陈意眼前打趣他。
　　陈意抬手胡乱擦了擦脸，清清嗓子说：“眼泪有点不听使唤。”
　　姜逢腾地站起来，打起精神说：“走吧，我下去给你帮忙。”
　　陈意跟着起身，“下面不忙，你就在这儿歇着吧。”
　　“不忙不是刚好吗？”姜逢兴奋地看着他，“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会累到我了。”
　　陈意还想说什么，但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姜逢牵着往外走。

　　下了楼，姜逢径直走到吧台后面，拉着陈意的胳膊说：“你教教我怎么用这个收银机，我来帮客人点餐结账。”
　　陈意握住她的手捻了捻手背，“桌上有点餐码，你不用学这个。”
　　“那万一有年纪比较大的人不会用呢？比如说中午那些工人。”
　　陈意拿她没办法，无奈一笑，“好吧，我教你，菜单在这儿……”

　　姜逢不错眼地盯着收银机屏幕，按照陈意教的一步步操作，接着模拟几遍点单过程，很快便都记住了。
　　陈意夸道：“一学就会，聪明。”
　　姜逢毫不谦虚地说：“那是，你以前也不是没见识过。”
　　陈意被她逗笑。

　　哗哗啦啦，门帘响了，一连进来三个年轻姑娘。姜逢打眼一看，最前面朝自己走来的是卢静茹。

　　“你怎么来了？”陈意拧眉问卢静茹。
　　卢静茹看眼身后的小姐妹，泰然回他：“你家开门做生意，我不能来吗？”
　　陈意顿时脸色铁青，拔腿要去外面赶人，被姜逢拦下。
　　“正好，你看看我实操怎么样。”姜逢对陈意说，手在下面紧紧拽着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陈意垂着眼眸看她，强忍怒气。

　　姜逢冲他笑笑，转而看向卢静茹，客客气气地问：“请问需要点什么？”
　　卢静茹挑了挑眉，仰着下巴反问她：“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差不多得了。”陈意黑着脸对卢静茹说。
　　“没事，咱们店里的招牌菜我都知道的。”姜逢笑得平和，抬手捋了下头发，“请问您吃辣吗？”
　　姜逢中指上的钻戒光芒闪烁，吸引住卢静茹的目光。

　　“不吃。”卢静茹嫌怨地瞪着她。
　　姜逢说：“不吃辣的话，那就推荐一些家常菜，鸡汁丝瓜，韭黄炒鸡蛋——”
　　“好了。”卢静茹的胸前起伏明显，神情复杂，“我们自己点。”
　　姜逢无所谓地耸下肩，“好的，随你。”

　　看着她们一个个落座，陈意捏了捏姜逢的手，“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
　　“怎么老说对不起？”姜逢语调轻松，“她想来就来呗，我又不介意。”
　　听她这么说，陈意的心情反倒有些怪，“你……一点也不介意？”
　　“嗯。”姜逢坦然说，“估计整个镇子都知道我们的事了，那干脆就大大方方的，随便他们怎么说好了。”
　　“……哦，也是。”

　　姜逢察觉到陈意不对劲，盯着他问：“怎么感觉你还是有点不高兴啊？”
　　陈意愣了下，“有吗？”
　　“你在不高兴什么？”
　　“没什么。”陈意低头避开她的眼睛，“我去后厨看看。”
　　“哦。”
　　姜逢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诚如陈意所说，店里不忙，卢静茹一行人进来后没再上客。

　　姜逢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只手扒拉手机，构思小说后面的剧情，丝毫没注意到卢静茹去了后厨，直到那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姜逢伸长脖子看过去，卢静茹气冲冲地走出来，大步流星地经过自己的小姐妹，看都没看一眼，掀开门帘出去了。

　　两个年轻女孩一齐瞟了眼姜逢，随后开始小声嘀咕。

　　姜逢撇撇嘴，一扭头，陈意出现在眼前。

　　“她不会再来了。”陈意说。
　　姜逢怔了怔，问：“你怎么跟她说的？”
　　“没说什么。”陈意舒口气，“她看到你在这儿，自己也该想明白了。”
　　“喜欢你又没什么错，你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陈意蹲下去，抓着她的手腕说：“你真就‘一点’都不介意？”
　　姜逢茫然地俯视他，“我为什么要介意？你很好，所以值得别人喜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陈意眨眨眼，喉咙紧得挤不出一丝声音。

　　姜逢凑近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意拉下眼帘站了起来，“没什么，我做饭去。”
　　“哎——”姜逢目送他远去，嘟哝：“奇奇怪怪。”

　　……

　　晚上十点多，陈意提前打了烊，锁好店门关完灯小跑上楼。推开卧室门，姜逢穿着他的白T恤靠在床头，正专心地看杂志。

　　陈意不觉牵起嘴角，轻轻拉上门，到另一间房取套干净衣服去了卫生间。

　　等他洗完澡再次推开卧室门，床上的人已经躺下去了。

　　陈意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细看，被子里瓷白的脸放松恬静，睡得正酣。

　　他忍不住向姜逢的脸庞伸出手指，照着五官轮廓比划游走，笑意慢慢从眼角溢出来，就像看见自己种的花开了，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姜逢徐徐睁眼，陈意一惊，触电似的缩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