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春山青

1、第 1 章

　　李梨出生在00年代的一个农村里，距最近的县城都需要坐两个小时的大巴。

　　村很小，四周环山，有一条河水径直穿过。幼时，河水清澈透底，母亲常常带上她，叫上同村的几个妇人，去往离家不远的河岸处。

　　河边有一大块磨得锃亮的石板，在阳光下反射着明亮的光，母亲与妇人便在干净的石板上搓洗衣物。水是天然的，随取随得，根本不用思考水费这一问题。

　　每当这时，李梨就会撒欢了一般往水里淌，因为父亲平日里不许她独自去水边，但这种情况下就不同了，她是得了允许的、正大光明地在河水里玩耍。河水清亮，水下的鱼虾欢快地穿来穿去，丝毫不知危险正在到来。

　　李梨屏息凝神，手上动作极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游动的小鱼。终于，手缓慢地接近了水面，却叫鱼儿浑然不觉，这无疑是训练过无数次才有的本领。

　　“哗啦啦——”

　　随着水花四溅的声音，李梨捕捉到了鱼儿停下的一瞬间，手以极快的速度冲下去，就如一个正在觅食的鹰隼般，利落敏锐。

　　但显然，这还是只幼隼。

　　李梨满怀开心地打开手掌，却见里面除了冰凉的河水，空无一物。离开河流的水争先恐后从这个陌生的地方离开，李梨甩了一下指缝中的水，失望地大喊：“妈妈，又没抓到！这些鱼儿都太聪明了！”

　　正在拍打湿衣服的母亲听了这孩子气的话，笑着说：“你也不想想，那些鱼多尖，你用手怎么可能抓得到哦！好了好了，别在水里了，那边危险，过来耍。”

　　李梨不听，依旧在勤恳地捕鱼，幻想着抓住后中午能够吃上大餐，水煮鱼好呢，还是红烧鱼？真是叫人纠结不出来。

　　但事与愿违，在尝试了无数次后，她终于明白，自己可能没有这个天赋。气馁几分钟后，她又把这件事全然抛之脑后，拿起了一个趴在浅水里晒太阳的蚌壳。

　　那蚌壳一被拿起，就极速地关上外壳，刚被晒暖和的身体也缓慢地缩了进去。李梨觉得很有意思，不断用手戳着蚌壳交界的地方，妄想让它打开。

　　“妈妈，如果把沙子放在里面，它会不会生出珍珠啊？我看电视里都是这样的……”

　　母亲和其余几个妇人都被逗笑。有人打趣着说话：“小梨子，你试试啊，多带几个回去看可不可以。”

　　李梨眼睛亮亮的：“好啊，我要把它们全部带回去养！”说到做到，她立马就放下手里那个蚌壳，转而去河水里拿其他的。

　　母亲佯装嗔怒：“你听她的，全部拿回去都没地方放。”

　　“哈哈哈哈哈……”

　　大人们全部笑起来。

　　最后走的时候，李梨也没带走蚌壳，把它们全部放回了河水里：“蚌壳啊蚌壳，你们有小珍珠了能不能再到这个地方来？给我看看。”

　　九岁了，李梨上小学三年级，是在村里的小学。离家很近，她每次都会赖床，听着学校的第一道打铃声起床，吃个饭后就飞快地跑到学校里，居然也来得及。

　　她交到了一个好朋友，是村不远处的瑶瑶。

　　这天是周六，按照约定，李梨一路吃雪糕，一路走到了瑶瑶家里。

　　“瑶瑶，我来啦，快出来玩！”

　　听见呼唤声，瑶瑶出来了，还带着一个新的东西。

　　一辆粉色的自行车，车身亮得发光，轮子顺滑，经过石头时轻而易举地跨过，没有一秒钟的卡顿。仿佛是为了配合主人的身高，车身并不十分高大，很适合。

　　瑶瑶就这样推着她的自行车过来，身姿昂扬，就像一个骄傲的、打了胜仗的大将军。

　　“这是我爸爸给我新买的自行车，怎么样？好看吗！”瑶瑶兴奋地向李梨展示。

　　李梨摸着黑色的坐垫，感受着从那里传来的柔软的触感，眼中露出羡慕，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看。”

　　“我就知道！”得到朋友的肯定，瑶瑶喜笑颜开，当即就要上车骑一圈：“我跟你说，这个自行车真的特别好！”

　　她骑上了车，手持把手，双脚放上踏板踩动起来。那车便有如神力帮助，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可以看出，瑶瑶的技术还不十分熟练，有时东倒西歪的，尤其是下坡的时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冲下去，看起来就快要摔倒了一样。

　　李梨不禁为她捏了把汗，不过幸好上天保佑，瑶瑶平安无事地下了坡，并骑回到她身边。

　　“怎么样？看起来好玩吧。”

　　李梨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真的好有意思！我都差点以为你要摔了，幸好没有。”

　　“放心吧，我练了好几天了，不会摔！”瑶瑶大方地问，“小梨子，你要不要也来试试呀？”

　　那辆自行车就安静地停在面前，锃亮的光泽仿佛在发出声音：来吧，你想试一下的。

　　李梨忽略掉心里的声音，压下眼中的渴望，小心翼翼道：“可我不会骑……”

　　“嗨，”瑶瑶拉着她的手往自行车座上推，“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就好了。”

　　在瑶瑶的热情邀请下，李梨碰上了车把手。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把手温温热热的，摸上去也很柔软，并不像普通的金属那样冷硬。

　　她的心渐渐变得活跃起来，想象着骑在上面来回巡视的画面。瑶瑶也很耐心地教她：“你先坐上去，然后……”

　　在李梨屁股挨上坐垫的一瞬间，瑶瑶家人的声音响起：“瑶瑶，快点回家吃饭了！”明明就在不远处，可声音雄浑有力，生怕她听不到一般。

　　她只好从自行车上下来。

　　瑶瑶吐了吐舌说：“好吧，那下次再教你。”于是人带车一起离开了。

　　李梨心里有点遗憾，正准备也回家吃饭，可忽然想起来老师上次临时加了作业，说周末还要写个作文，那个时候瑶瑶不在学校里。她小跑过去，想提醒瑶瑶。

　　却没想到听到了她家人的嘱咐声。

　　“瑶瑶，自行车那么贵，你怎么能这么随意就让别人上车骑呢？万一摔坏了怎么办？这可是新的，摔坏了我再也不给你买了。”

　　李梨顿时停在原地，脚上就像灌了铅一样，动也动不了。心里涌上一股很奇妙的感觉，涩涩苦苦的，和没熟透的李子一样。

　　她眨了眨眼睛，调转方向朝家里走。

　　回到家后，她先用母亲的手机给瑶瑶发了个短信。屏幕很小，键盘占了一大半，很标准的老式手机。她双手捧着，一个拼音一个拼音地按下，打出了简短的一句话：“瑶瑶，老师说周末还要写一篇作文，题目叫‘开心的一天’，星期一要交。”

　　“小梨，吃饭了！把手机放下。”

　　李梨连忙把手机放下，应了一声好。

　　饭桌上，是一盘凉拌猪心，还有一小碗咸菜，和夏天最常吃的绿豆稀饭。天近傍晚，空气中的热意消退许多，父亲便专门做了个小桌子，搬到院子里吃，顺便乘凉。

　　放在往常，李梨必然特别开心，因为这上面全是她喜欢吃的。但今天她心里却藏了一点其它心思，连美食入口都没有以往的欢欣了。

　　爸妈在闲聊家长里短，东扯一句西摆一句，不过是谁谁谁家又要结婚了，谁家的地今年收成不太好……

　　李梨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搅着稀饭，被父亲说了一句：“小梨，好好吃饭，你用筷子能吃上吗？像我这样，喝下去。”

　　说罢，父亲就端起一碗盛得满满的碗，那里面起码三分之二都是米汤，大口喝了下去。喝完后，他满足地长吁了口气，畅快一笑：“夏天来碗稀饭最舒服了！”

　　李梨低低地应了声：“太烫了，我这是在饭降温。”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将困扰自己一下午的心思阐明：“爸爸，我想要辆自行车。”

　　父亲的脸明显僵了一下，与母亲对视了一眼，放下手中的碗，问：“你要自行车干什么？”

　　李梨据实说：“瑶瑶有一辆，感觉很好玩的样子。而且，我可以骑车去其他地方玩，还可以锻炼我的平衡能力……”

　　她还没把脑子里设想的正当理由说完，父亲便一票否决了。

　　“学校这么近，你又不需要走山路去上学，哪需要什么自行车？多走点路，不也是锻炼身体了嘛。而且现在还这么小，出事了怎么办？等以后长大了再说。”

　　“哦。”

　　李梨本来想过这个结局的，爸爸肯定不会一口同意的。家里并不富裕，他们平日里很省，连多的衣服不会买一件，怎么可能买一个毫无用处的自行车？

　　她想到过这个回答的。

　　可是就算有设想，为什么她还是这么难过？心脏那里好像被人打了一下似的，闷闷的，喉咙也如同被哽住了一样。眼睛更是夸张，仅仅酸了一下，泪水就不要命涌出来了。

　　快回去啊，她不想哭的……

　　李梨飞快地眨眼睛，想把这不听话的眼泪给憋回去。但是显然于事无补，泪水一滴一滴落入碗里，她低着头，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飞快地把碗里又咸又苦的稀饭喝完，放下碗就往楼上跑了。

　　那天后，她没再提过自行车的事。瑶瑶说偷偷让她去骑，她也拒绝了。

　　就这样，李梨努力学习，去了城里初中的自主招生考试，并且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

　　她就将去城里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