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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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那沉默沉甸甸的，顺着电波压过来，把金韩载试图轻描淡写的话头冻住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安娜呼吸的停顿，一种隔着距离都能触摸到的寒意。
“安娜？”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几秒后，安娜的声音才传过来，平静得像深水，听不出波纹：“嗯，知道了。”她的回答简短得过分，没有追问，没有情绪，“处理了就好。这种人，不必理会。”
金韩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安娜的平静比任何质问都更有分量。他太了解她，越是大事，她越滴水不漏。这种刻意的回避，恰恰说明“李安娜”这个名字和那些所谓的“爆料”，像根刺，扎进了她心底某个封存严实的角落。
“你……”金韩载想说点什么，安慰或是探询，话到嘴边却堵住了。他不想打破这层脆弱的平静，更不想隔着冰冷的电话线去碰可能存在的伤口。
“时间不早了，”安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倦意，“今天忙了一天，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安娜语气温和，却是不容置疑的结束。
金韩载咽下所有未出口的话，低声应道：“好。你也早点睡。晚安，安娜。”
“晚安，韩载。”
忙音响了。
金韩载握着手机，许久没动。窗外，首尔的夜色浓重，霓虹闪烁，映着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安娜的反应，印证了前几天金泰浩的汇报——那个女人的话，并非全是空穴来风。安娜的过去，确实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李诱墨”时期。这回避本身，就是一个无声的禁区，横在他们之间。他感到一阵无力，他想护着她，却连触碰她过往伤疤的资格，似乎都还未得到。那句“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汉南洞，顶层公寓。
安娜放下了手机，嘴角那点凝固的弧度早已消失，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她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璀璨的灯火像流动的星河，却照不进她眼底的幽深。
金韩载那句“有个叫李安娜的女人……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知道你过去的事……”，像把冰冷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心底那扇名为“李诱墨”的沉重铁门！
“累了？早点睡？”她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按她刻板的作息，此刻确实是该睡了，她的身体也的确疲惫。但此刻她的精神却像冷水泼进滚油里，瞬间炸开了！一股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倾诉欲，混着被冒犯的怒意、被揭穿的羞耻，还有积压多年无处宣泄的憋闷，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她根本无法入睡。
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面上，安娜无声地从书房走到了空旷的客厅里，她在无声地踱步。月光和城市的灯火透过巨窗，在地板上投下了摇曳的长影。
而此时，安娜的思绪不受控地冲回了洪川郡的起点。
凯瑟琳……那个满嘴谎言却又善于隐藏的英国女人，她教会了她如何伪装，如何用“象”撑起表面的高贵，告诉她：“永远记住扑克脸。”
金老师……那个在青春期引诱她又把过错推给她的男人，在她最灰暗时用最恶毒的话告诉她：“男人靠不住！”可惜她后来还是重蹈覆辙。
姜在浩……补习班里那个阳光的少年，短暂的恋爱像夏日的泡沫一样。机场冰冷的背叛，他父母轻蔑的眼神，她的心也碎了一地……那一刻她彻底明白，依靠别人如同攀附流沙，唯有自己强大才是出路。
父亲李昌吉……洪川西服店里忙碌到深夜的背影。他不够富有，却用尽全力为她撑起一片天。在她绝望时说：“诱墨，别怕，爸供你复读！”他的离世，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也是她必须独自走下去的号角。
李安娜……李氏物产顶楼休息室，那个曾经眼神充满优越感的富家女，居高临下的命令：“去，把我的护照捡起来！”那轻蔑的眼神，刻在少女时代的自尊上，从未忘记！
而今天，这个女人竟阴魂不散，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还在前几天试图用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筹码勒索，甚至去到了三星和她丈夫面前？！
荒谬！可笑！令人作呕！
这些面孔、场景，如同解封的胶片在脑中疯狂地闪回、碰撞！洪川郡的寒风，补习班的灯光，机场的冰冷，顶楼的屈辱……清晰如昨。她以为经过和韩素媛默契的心照不先后，她早已脱敏，她的人生也早已用“安娜·李”的辉煌履历彻底覆盖。可“李安娜”这个名字，却像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挑开了她精心缝合的伤疤。
如鲠在喉的憋闷！从“李诱墨”到“安娜·李”，一路多少狗血、屈辱、挣扎？！她像个孤独的演员，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却无人可诉！韩素媛学姐知道些许片段，但远远不够！她内心的风暴，独自咽下的苦涩，深渊边缘的挣扎……从未真正袒露。
今晚……金韩载的电话，李安娜的闹剧，像根导火索，点燃了她积压多年的倾诉欲！她憋得太久了！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卸下所有伪装，袒露那个真实的、带着伤痕的“李诱墨”的出口！
金韩载……会是这个出口吗？
安娜走到了卧室，停步，再次望向了窗外。灯火璀璨，映着她眼中翻涌的情绪。她知道，今晚的金韩载，表面平静，内心必有波澜。李安娜的指控，无论多荒谬，都像一颗石子已经投入了他的心湖。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了，他言语中的探究和关切，隔着电话线她都能感觉到。
她关上卧室门，心门却关不上。她继续走回客厅，背靠冰冷的玻璃幕墙。室内一片黑暗，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她像被困在一座透明牢笼里，外面繁华，里面却暗流汹涌。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之前挂断的号码。
电话瞬间被接通。金韩载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急促和关切：“安娜？怎么了？还没睡？” 这反应暴露了他同样未能平静。
安娜握着手机，听着他的声音，那翻腾的倾诉欲几乎要冲口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汹涌的情绪，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韩载……” 顿了顿，声音发紧，“那么，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短暂的几秒，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安娜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
终于，金韩载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缓慢，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沉的包容：“那么，安娜……” 他叫了她的名字，语气郑重，“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
他没有追问，没有逼迫，只是将选择权，温柔而坚定地交还给了她。
安娜的心猛地一颤！他反问了回来！他在等她主动开口！他在告诉她：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这一刻，安娜的思绪有瞬间的放空。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世纪婚礼的现场，洁白的婚纱，笔挺的礼服，在普雷斯科特教授面前交换誓言：“无论顺境或逆境……直到永远……”
那誓言犹在耳边。如果现在开口，将“李诱墨”的一切和盘托出——中考的狼狈，求职的屈辱，改名换姓的决绝，甚至那些无疾而终的恋情……他会怎么反应？
理解？心疼？还是觉得被欺骗？玷污了“安娜·李”的光环？配不上三星儿媳、议员夫人的身份？愤怒？失望？离婚？甚至……为了声誉，将她的“黑历史”公诸于众？
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安娜倾诉的冲动和她原本具备的理性和思辨能力。她张了张嘴，喉咙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沉默在蔓延，空气凝固。
最终，安娜深吸一口气，像下了某种决心。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决绝：“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来我这里吧。”
她需要面对面。需要看着他的眼睛。需要感受他的气息和温度。隔着冰冷的电波，她无法判断，也无法承受任何可能性的崩塌。
电话那头，金韩载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安娜听到他极轻地、仿佛松了口气般的低笑：“好。” 干脆利落，没有犹豫，“等我。”
电话挂断。
放下电话，安娜的心跳更剧。她像尊雕塑站在落地窗前，背对星河，面朝黑暗。时间流逝，每一秒都漫长无比。
“告诉他吗？”
“不告诉他？”
“该说什么？”
“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么做？”
无数的问题在她的脑中疯狂盘旋、碰撞。前所未有的焦虑和茫然，跃然而出。理智来说坦白是最危险的，金韩载再爱她，他也是三星家族的核心成员和国会议员。他的身份、家族、前途，都需要一个完美无瑕的妻子。“求职被辱”、“改名换姓”的过去，虽然无伤大雅，但是会不会成为夫妻两人感情上的污点和隔阂？
哪怕他们现在是命运共同体，哪怕他就算真的知道也不会主动揭露，但是如果又被政敌利用呢？如果她把“底牌”全部掀开了，她在他的面前是否还占据主动权？她以后会不会就永远低他一头？还有三星可以容忍这“瑕疵”吗？
可另一面，情感在叫嚣。她累了！真的累了！背着“李诱墨”的秘密，像背着沉重的十字架走了这么多年。她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安娜·李”的完美，如履薄冰。尤其是在今天，李安娜闹剧被他问到了她面前之后，那完美的外壳已现裂痕。与其等它被动扩大，不如……主动打破？这样还能占据一层诚实的外衣，而且她相信在她如今坚守的履历面前，这些动摇不了她的根本。反而彻底说开，能够让她没有负担地继续往前走。
而且……金韩载刚才的反应。那句“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吗？”，那声毫不犹豫的“好”。里面的信任和等待，像一道微光，照进了她心底的冰封之地。也许……他比她想的更在乎她这个人？也许……他愿意接纳她的全部？
这念头让她心跳加速，也伴随更深的恐惧。她不敢赌。
安娜烦躁地踱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液体在黑暗中泛光。她仰头喝了一大口，辛辣灼喉，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她喝完后，再次抵在了冰凉的落地窗上。窗外，城市灯火璀璨，世界如常运转。她的世界，却在这个夜晚走到了岔路口。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传来轻微的电子解锁声——“嘀”。
厚重的实木大门无声滑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走廊的感应灯在他身后投下长影。
金韩载来了。
他没开灯，静静地站在门口，身影大半隐在玄关的阴影里。月光和城市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看不清表情。深色便装，领口微敞，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安娜站在客厅深处，落地窗前。她转过身，两人隔着半个客厅，在黑暗中无声地对峙。月光在她身后投下了朦胧光晕，只映出一个纤细挺直的剪影。
她没动，脚像钉在原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屏障。
金韩载也没立刻进来。他站在门口，像沉默的守护神，大半脸颊藏在阴影里。他在观察，感受着空间里无声的紧张。
时间凝固。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喧嚣。
短暂的窒息沉默后，金韩载调整了下姿势，更放松地靠向了门框。这动作安娜无比熟悉。多年前，她刚成功嫁入三星，虽说能嫁进来也算已经勉强获得了三星的认可，但是两人家境巨大的差距是实打实的，她同样还是面临着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和审问。但当时也是这个夜晚，他也曾这样靠在书房门框上对她说：“安娜，别怕，我永远支持你。”
回忆与现实重叠。安娜的心猛地一缩！
就在这时，金韩载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穿透黑暗，带着安抚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郑重：“安娜，”他清晰地叫她的名字，“无论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这句话，像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安娜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破裂！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黑暗，死死地锁住门口的身影！
“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是承诺？是安抚？还是……暗示他已知晓一切，却依然选择接纳？
金韩载靠在门框上，姿态放松，但那微绷的肩线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也在等。
安娜的脚，终于从落地窗前的“安全区”抬起，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炭火上，让她瞬间顿住。她发现自己对那面冰冷的玻璃，竟产生了如此深的依赖。
两人在黑暗中，隔着半个客厅，无声对峙。
月光在地板上流淌，分割明暗。安娜站在光影交界，金韩载隐在玄关阴影。多年来积攒的问题——安娜对过去永远的避而不谈，她那份带着警惕的疏离，对某些话题本能的回避，以及前几天李安娜的出现……这些如同散落的砖瓦，无声堆积、垒砌，在他们之间筑起了一座名为“未知的过去”和“刻意的回避”的高大沉默城堡。
它如此巨大，如此沉重。
此刻，两人就站在这无形城堡的两端。城堡大门紧闭，门后是安娜尘封的“李诱墨”岁月，是她的挣扎、屈辱、蜕变与秘密。门这边，是金韩载深沉的爱意、坚定的承诺和无言的等待。
空气里弥漫着凝固的张力。仿佛再往前一步——无论是安娜开口，还是金韩载走进客厅深处——就足以触碰到那扇紧闭的门。
推开它，或许是坦诚与风雨同舟；或许是信任崩塌，分崩离析。
安娜的指尖在黑暗中微颤。金韩载靠在门框上的身体，似乎也绷紧了一分。
他们对视着。在黑暗中。在寂静里。在首尔璀璨冰冷的灯火中。没有言语，动作充满克制。只有目光在无声交汇、碰撞、试探。
这一步，是推开门，还是转身离开？
这一步，是走向彼此，还是退回原点？
这一步，是坦诚的救赎，还是关系的终结？
答案凝结在无声的对视里，悬停在了这个灯火阑珊的夜晚的边缘。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对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