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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助东风 ...


  •   千年前,十二峰的十二仙尊引下一条恒古不朽的灵气,作为长链,堪堪五十步宽的比武台悬在十二峰之央。

      往下是镜花水月,往上是天星斗转。

      风都有十一条。

      五十步宽也别有深意——有仇可报,但不可拉帮结派,至多共站四人。

      而路清绝是这的常客,早早便立在中心,抱剑假寐。

      眼见开战鼓旁的一柱香燃了一半,眼见百来弟子在观赛台前聚了又散。

      敌手却还未现身。

      他何曾这样沉得住气。

      待到那人还无动静,他才忍无可忍,大步走在链条最边处。

      脚下台像不稳的天秤,每行一步,倾倒一角。

      望枯正环抱她精挑细选的长链,为筑刚峰所炼,不晃不动,御风防人,恰如桑落可靠。

      而防的就是路清绝这火冒三丈之人。

      路清绝:“……我数三声,你滚下来。”

      望枯伤口未好,但血已止住,襄泛也一言九鼎,当真给她挂了一身青衣放在屋中。

      荷碗袖,夏塘色,菱角样的对襟。也不知何人帮她梳好发髻,只能在一左一右开两朵青藤缠绕的花苞。虽简单,但像是簪花小春熨在了身上。

      望枯很喜欢。

      但旧衣便是破烂不堪,她也绝不丢。巫山八十六个妖怪知晓望枯要在外打拼,就从各地搜刮来来名贵布料,由她最好的朋友枯叶蝶妖,吹蔓,缝制成一件衣裳。

      这般寄予厚望,她自当牵挂于心。宁穿新衣,也不会让它再破下去。

      望枯不撒手,埋怨看他:“我滚下来就被风吹跑了,方才都说让师兄抱我下来,为何就是不肯呢?”

      有耳尖的弟子听见便罢了,偏巧声音比破鼓还亮堂。不用一传十,也能传万。

      “听见没?路清绝说要抱她!”

      怪不得路清绝眼皮大跳,一句话未说也天降横难。

      路清绝:“……”

      此言即出,人头攒动。

      “嗬,路清绝不是喜欢遥指峰的席咛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我看他是专挑好看的喜欢。”

      “这半死不活、瘦不拉几的废柴好看?如果是记在《山海经》上的,兴许我还能看上一眼。”

      “你们小点声,也不怕被路清绝记恨呢。”

      “怕什么,席咛还在旁边看着呢,他能如何造次?”

      若说好看,那席咛实在好找。

      身为休忘尘弟子,自是同属白衣。她如出水芙蓉,冰肌晃人,杏眼柔絮,眉间陷进一颗莲心痣——是个标志的美人。

      路清绝将这些个毁人清誉的劳什子一一记下,又仰头向席咛谄笑:“席咛,是她成心想耍赖,天地可鉴,我对你赤诚真心——”

      席咛的声音却像掺了霜露:“抱她。”

      路清绝不敢听清:“什么?”

      席咛并未说错:“上劫峰弟子气度都是如此么?次次口出狂言,却想不战而胜?”

      路清绝面色发紫:“……”

      望枯嬉笑——归根结底,他也只是忌惮席咛一人罢了。

      那今日好似真能赢了。

      路清绝自认倒霉,单手将望枯拦腰扛起。恰在他放手之际,望枯眼疾手快,死死扒上他的小腿。

      路清绝:“你!”

      望枯:“都说了我会被吹跑的,不过师兄如此厉害,定是怎样都能打到我的。”

      路清绝气笑了:“我看你嘴皮子更厉害,行,我就如你所愿!”

      他所持佩剑与名讳一样,唤作清绝,剑气半清半浊,半白半黑,如阴阳鱼交相缠绕,旁者无不心悸。

      望枯是万里挑一的例外。

      剑以轻为贵,但清绝剑中间雕有字文,宽四指,刀刃两畔却薄如蝉翼。

      路清绝用腕心挥动,分毫不颤。

      定有份量。

      望枯闪身,路清绝的剑也果断跟去。

      她当路清绝为圆心,灵活逃窜,路清绝只当她是瓮中之鳖,快刀乱斩。

      一慢一快,互不相让。

      看客们来了性质,自觉吞没起先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更甚者,恨不得垫脚抻头看。

      寻常人这样狼狈,要躲也与肉虫无异。但望枯不一样,更似盈盈水间的垂柳。时而轻点地面,时而迎风沉浮,又若即若离,戏耍间,总能全身而退。

      翩若流萤。

      路清绝恼了,可百双眼睛正看着,傲气不允他打败仗:“雕虫小技!”

      他专寻她手刺去,势要将这没骨头的东西断了傍身之物。

      在望枯轮过东西南北后,望枯已有八成把握。

      处处有风,却分轻重急缓。

      好雨知时节,因而朽木也知风雨。

      造化有神,十二峰分立却聚,风能穿过的谷,无非就是那几根。

      只待东南风时——

      “哗——”

      她摊开手去,任风游己,顺势傲飞九天。

      路清绝正在兴头:“是又要躲去锁链后么?晚了!”

      他掷来清绝剑,它像定点的锚,传风破云。

      望枯深呼气,用余光确认此地,才卯足劲让身子向右偏离——

      脖上裂血,发断三节。

      望枯姑且躲过一劫,清绝剑却不知转圜,横冲直撞。

      而身后,便是看台。

      还是席咛所站之地。

      路清绝双眼微睁,几步向前,吓得面上铁青。

      周遭一哄而散,唯席咛分毫不动。

      只见她眼中焕黑,清绝剑便停滞半空。

      转而,此剑竟黯然无色,从高台一路坠落。

      “轰——”

      石裂三痕,剑折三寸。

      路清绝顾不上场下哗然,只是双耳飞蚊,喧腾休止。

      清绝剑断了。

      ……为何会断了。

      那断剑晃荡最后半身,若有神色,定是惊惧二字。

      残存的剑气似暴雨洗刷后的墨色气焰,乖戾又充斥戒备。

      而路清绝拔出,悄然释个干净。

      直到留下一道,比望枯脖上血狰狞百倍的伤疤。

      望枯原以为是席咛不曾外化的怒,可如此阵仗,恐是剑本身就有问题。

      席咛阖上眼:“路清绝,今日是你福大命大,此剑虽与我无关,但我会回去领罚的。”

      他当初对望枯撂下的狠话,也由席咛替她奉上。

      若今日路清绝误伤她分毫,何曾只是断剑、断手、断却情之一路,

      两宗结下梁子不说,五百年修为也是板上钉钉。

      那么今日一闹,只能如此草草收场。

      路清绝捧着断剑魂不守舍:“……我认输。”

      望枯虽身在长链上,却好心探头:“师兄,话说错了,你本就输了。”

      路清绝循向她所指处,香已烬,坛灰深。

      席咛的倩影也渐行渐远。

      “……”

      路清绝就是输不起,却并非自恃清高,亦或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乃上劫峰大师兄,此后,若有人要入上劫峰,先与他切磋是不容置喙的规矩。

      但无一胜者。

      因而旁人十足把握,他千足把握。

      只有今日一回例外。

      谁人都知晓,那夜十二峰五大宗主的剑气于云池间杀出一条斓虹。

      而休忘尘竟亲自抱回一遍体鳞伤之人。

      虹色常浅,血自成第六色。

      染红他的白衣。

      可分明五宗主是去追邪祟的。

      休忘尘热忱但薄情,惜才如他,也从未这样逾矩。

      总有人瞧着刺眼——他路清绝只是一身恶胆,争做第一人。

      但今日之果,除却邪门,他想不出更妥当的说辞。

      一月被褥……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忍忍也能过去。

      ……

      望枯从不肖想一战成名,她人在此地,与质子别无二致,命不由己,还谈何其他。

      但奈何风声在外,短短半日就以讹传讹,只是寻个问路人如何回峰,也沦为避之不及的下场。

      真怕往后树敌万千,挂得一身彩爬回巫山。

      好在路清绝虽说万念俱灰,但说一不二,还知派个同袍将被褥取走。

      正是那厚唇之人。

      上劫峰弟子的模子果真如出一辙——横眉冷眼,说两句好话像能夭天寿。

      “我说,走龙峰统共几画笔顺,多抄几遍总能记得罢?怎的连名讳都不知呢?十二峰就这么点大,走个一天一夜都能走完,莫不是光贪睡去了。”

      “喏,前为遥指峰,后为上劫峰,左为负卿峰,右为玱浪峰,哦,你可要好好记着最后一个,专收好吃懒做者,指不定混个百年还能当个外门弟子。”

      望枯见他,时时想起常徘岸边的别浅。

      絮絮叨叨,扯天道地。

      苍寸不胜其烦:“行了,这些不记也无妨,记着我叫苍寸也行,苍天的苍,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寸……唉,说了你也不懂。”

      “只需记着往后一月都是我来拿就行,指望你送上门,我都能飞个升了。”

      望枯话锋一转:“苍师兄,席咛就在遥指峰吗?”

      苍寸上下打量:“你想进遥指峰?不可能的。”

      望枯:“并非,我想知道她在何处领罚。”

      苍寸睨她一眼:“知道又能如何?”

      望枯:“今日若非我利用她替我挡刀,我也不会取胜,我只有知道她在何处,才能送上门去,让她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若往后我一声不吭地走了,还怎么还清这笔账。”

      苍寸颇为意外:“……你当真是利用席咛了?”

      望枯不卑不亢:“是,我无一技之长,只能借以旁人之力。”

      此目清无双,此心以韬光。

      但,何必告诉他这相看两厌的外人。

      苍寸自嘲发笑:“你哪里是个傻子,分明是在扮猪吃老虎,这样不择手段。”

      望枯:“是的,我不像路师兄,我手没断。”

      说罢,她又晃晃手腕,以示完好无缺。

      苍寸:“……”

      还是个傻子。

      苍寸也是抽了风,才不自觉同这傻子坦言相待,一指百里开外。

      “那座昏黑的矮山瞧见没有,此地非十二峰所管之地,由人间取名,听闻是一柴夫夜行,撞见三盏似烛幽火得名,名为银烛山。

      “但实则,那儿遍地是鬼修,或是不害人的游魂,又与我十二峰井水不犯河水,除却偶尔山脚有村民被吓到,平日都由着去了。”

      “我不知晓遥指宗如何,但若修真者犯错,鞭笞自当无用,大多都会丢去银烛山的续伤台断修为,但我峰弟子能犯错,也大多是有真本事的,因此断了多少修为,也会就地斩杀多少邪兽炼回来。”

      “但席咛能去,是因她生自遥指峰,你去了,只会徒增烦忧——”

      望枯摇头:“并非如此,他们想要我去的。”

      整整几日风平浪静,对望枯不闻不问,红墙诸事未听后文,又明知她身上总生古怪之事,却不留禁制,吃穿用度也安置妥当。哪怕路清绝要打,也绝非他们的意思,若真要了却烦忧,怎会将望枯带回宗门之事告知千里。

      他们——不,他,休忘尘。

      就是要看她有何作为。

      越是出其不意,才越是正中下怀。

      望枯叹气:“所以,我更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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