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淡人》格郁

29、第 29 章

　　十八岁之前江逸远不喜欢医院，他不觉得自己体弱，每每生病挂号总是把脸拉得老长，缴费时更是肉眼可见的烦闷。

　　究其原因，只是他对自己太过自信，他认为凭借自己的身体素质，生病简直是不可理喻，看医生更是一笔不必要的额外支出。

　　直到被章家认回，在医院走廊拿到那份血缘鉴定报告，他垂眸看着雪白锃亮的地砖，以及自己脚上那双被自己细心呵护的高仿名牌，心脏在疯狂跳动，脑中交织着果然如此的得意与癫狂的喜悦。

　　他开始喜欢医院，喜欢这个将他托举至更高一层台阶的神圣场合。

　　比起章家，医院更像是他的家，承托起他的新生。

　　“江哥，你没事吧！”

　　病房门没有上锁，来人匆忙，他是跑来的，额上带着晶莹的汗珠，正撑着门框大口呼吸着。

　　江逸远从回忆中抽身，那一刀毕竟扎扎实实捅在他身上，即便挡刀时已避开紧要部位，但失血过多带来的苍白脸色是无可避免的。

　　“洛奇，你怎么来了？”

　　洛奇缓了片刻才抬脚进来，他进来后江逸远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已经剃去了一头嚣张的红发，神情闷闷不乐，五官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中，和之前判若两人，是庄瞳。

　　他最后进来，顺手把门锁上，进来先环视一圈，伸腿勾了把椅子坐下，闷声问了句好。

　　江逸远淡淡看他一眼，嘴角挂着柔软的笑点点头。

　　洛奇进来就直奔到江逸远病床边，他的焦急不是演的，江逸远却没心情应付他，打断了他的疑问。

　　“公司那边怎么样？”

　　庄瞳略微坐直了身子：“和RM那边一切都好，就是罗泊那边有些棘手。”

　　“你继续盯着罗泊那边的动向，RM这边交给我。”他看一眼洛奇，嘱咐，“我的电脑你知道放在哪里，下午两点之前拿来这里，对了，下午把我不常开的那辆牧马人开过来。”

　　江逸远现在下床都费劲，更别说开车了，洛奇不知道他的用意，但他向来是江逸远说什么他说就做什么，也习惯了不去过问。

　　点点头，他往江逸远腰腹处看去，有些试探地开口：“江哥，你身上这伤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罢了。”

　　洛奇才不信，来的路上他就从庄瞳口中了解了一部分，听江逸远这么说颇有些不服气：“明明就是为了保护罗泊，可是那畜生竟然恩将仇报，不仅不来看你，甚至还趁你不在公司发疯一样针对我们。”

　　洛奇越想越气，口中也没了分寸，说了半天不得回应，他随意一扫看见庄瞳阴沉的脸色，才惊觉是不是自己输出太多了。

　　“那个，江哥，我有点激动……”

　　江逸远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但洛奇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

　　“你该庆幸李盈这一刀捅在我身上，要是伤在罗泊，你觉得凭你们干的好事现在还能安然坐在这里吗？”

　　洛奇嗫嚅着嘴巴说不出话，冷汗后知后觉浸透衣衫，他想到了李盈做出这种疯狂举动的动机，讷讷得一时丧失了言语功能。

　　他的手突然被人一把攥住，是庄瞳，他脸色也是说不出的难看，对江逸远点点头，脊梁微倾：“江哥，这次是我们太冲动了，你放心，那件事我们会烂在肚子里的，绝不会让您沾染上半分脏污。”

　　江逸远疲惫地闭上了眼，声音轻飘飘的：“不至于这么严重，我把你们当兄弟，你们做出这种事，说到底也是怪我。”

　　洛奇听见这句话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了，先前对江逸远的惧怕也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只是还没等再次表明心意就被庄瞳拽出了病房。

　　嘭——

　　车门被庄瞳狠狠摔上，他们开的是一辆SUV，后座宽敞，不过两个大男人一同挤入还是有些伸展不开。

　　“你干嘛啊我还没和江哥说完话呢！”

　　他没想到庄瞳听见这句话更是气急，劈头盖脸骂他蠢货。

　　“你真是蠢得让我大开眼界，怎么江逸远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呢？也不见得你信我一次！”

　　洛奇被他吼蒙了，回过味儿来更是恼怒，指着庄瞳的鼻子就骂：“信你？我就信了你那么一次，结果呢，你竟然把李盈的手废了！你知不知道故意伤人我们是要坐牢的！”

　　庄瞳眼神阴郁，盯了他半响才泄力一样陷进了座椅，声音幽灵般飘荡在车厢内。

　　“那不是我做的。”

　　“你什么意思？”

　　洛奇狐疑问道。他和庄瞳认识很多年了，即便不对付也承认他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眼下庄瞳这幅表现，他竟然有些心慌。

　　“跟咱们一起行动的人虽然是我找的，不过我清楚记得算上咱们两个在内只有七个人，可是事发后离开巷子时我看到了八个影子。”

　　洛奇猛烈倒了一口冷气。

　　“我们约定过只是做做样子，给李盈脸上添点彩不是吗？”

　　“可是事后我们看到李盈去了医院，他的右手竟然断了。”

　　“那个悄悄潜入我们之间的人，他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就是李盈的右手。”

　　洛奇听完就要开车门，被庄瞳一把拽回压在座位上：“你干嘛去！”

　　“去找江哥啊，我们被冤枉了！”

　　所谓对牛弹琴，不过如此，庄瞳额角抽跳：“他妈的，非要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是不是？行，我说，你可得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听好了。”

　　“那个人即便不是江逸远本人派去的，也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洛奇，和RM的生意谈好后我就要出国了，到时候你一个人留在江逸远身边，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一定要小心江逸远。”

　　“一定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他。”

　　洛奇深深垂着头，庄瞳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起伏伏，幅度巨大，呼气时胸腔简直像要塌陷出一个深坑。

　　半响，他终于抬起头，眼里有泪花，神情哀伤。

　　他轻轻开口，往日的爽朗不再，眉眼之间竟有了几分江逸远的影子，让庄瞳心头悚然一跳。

　　“庄瞳，谢谢你的提醒，不过很抱歉，你真的提醒错人了。”洛奇唇角上扬，眼尾却痛苦地垂着，“你知道我为什么是跟在江哥身边最久的人吗？”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我蠢，情商低，不通人情世故，可是为什么你不仔细想想，这样的我，为什么能留在江哥身边呢。”

　　他眼中的热泪终于滑下，砸在庄瞳的手上，洛奇拿起什么冰冷又坚硬的东西，贴在了他的耳边。

　　“庄瞳？”

　　一道含笑的声音。

　　听见这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庄瞳脑袋被炸得一片眩晕，吐不出一个字。

　　那边并不理会他的反应，声音还在继续：“打算去哪个国家？美国？英国？还是加拿大？不如就选第一个吧，我帮你订了今天傍晚的机票，祝你一路顺风。”

　　电话挂断，洛奇要收回手，却被反应过来的庄瞳狠狠攥住，他眼皮薄，眼角飞扬总是显得冷血冷情，此刻眼下红出一片反倒多了些人情味，力道之大，饶是洛奇都不由拧眉。

　　庄瞳并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滚烫的视线简直要在他身上烫出个窟窿。

　　洛奇难以忍受他的目光，也是懒于隐瞒了，他索性不挣扎了，清了清嗓子，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现场有第八个人不假，”洛奇抬头，“既然不是你带来的，那就是我了。”

　　蓦然从章泉脸上摸到一手湿，罗泊魂都要被吓飞了，章泉不是头一次在他面前寻死，但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勾起他的怒火。

　　罗泊哗啦开了台灯，大手狠狠压住他两颊，硬是掰开了他的嘴，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没有从章泉嘴里面掉出什么稀奇古怪血肉模糊的东西，他借着灯光观察一番，只是看见他舌尖上破了一块皮。

　　刚才他脸上的一片湿仅仅是雨水。

　　两人皆是浑身赤裸，章泉不明显地发着抖，罗泊腮帮鼓了鼓想说什么，但话到临头又咽了回去。

　　章泉情绪不对，他尽管是想刺激刺激他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手心覆在章泉胸膛上搓了搓，罗泊俯下身枕在他的左胸膛上，听着他鼓噪的心跳。

　　发旋隐隐有热气喷洒，是章泉还活着的信号，不知过了多久，罗泊体内的邪火又要复燃，章泉突然轻轻叫了他一声。

　　“罗泊，这件事情让我来处理吧。”

　　罗泊隐蔽地翻了个白眼，口中不忿：“受害人和凶手和我又没关系，问我干什么？”

　　“这里面没你的手笔吗？”

　　罗泊斩钉截铁：“当然没有！”

　　章泉轻飘飘道：“我不信。”

　　罗泊险些被一口气憋死，猛然从他身上起来，章泉避开他的视线，胡乱在身上裹了条被子就要走，罗泊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狠狠咬牙。

　　他刚才怎么就没做更狠点呢，最好让他这辈子都下不了床，没心思去管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持续了不久，远远比他平日泡澡时间要短，再次出来章泉已经恢复了翩翩公子的清爽模样，罗泊随意套了条裤子，敞着肚皮懒洋洋盯着他。

　　“去哪儿？”

　　“医院。”

　　“你知道他在哪儿？”

　　“你不送我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