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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拥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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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按照程度给我的楼层与门牌号,我找到了裴首阳住的地方。
现在才晚上八点多,也确认了裴首阳在家,保证我不会扑空,我按响了门铃。
好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我终于见到了裴首阳。裴首阳原本修长挺拔的身形,此刻却满身疲惫地躬着一些。
才过去三天,他就瘦了些。
前面的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头,盖住了一点他的眼睛。
他的神情蔫蔫的,平时里总是含笑带光点的眼眸,此刻是灰暗的。
心瞬间被揪住,才离开三天而已。
看到我的一瞬间,他眼眸转动,眸底闪过错愕与怔愣。
但,好像眼神亮起来了些。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觉得他抬起眼皮看向我的时候,像是跑了几十公里精疲力尽的小狗。
他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有请我进去的意思。
我对他抬起头,扬着笑容,没有说话。
良久,我终于忍不住了:“不让我进去吗?”
他有些木讷地往后退了半步,将门拉地更开一些。我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我便停了下来,裴首阳跟在我身后,也停了一下,才走向厨房,倒了一杯温水。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盯地光明正大了,才发现他的手在轻微颤抖。
房子里很亮堂,每一盏灯都开着,客厅的电视机也是打开的,放着晚间新闻的回放,但是被暂停了。
裴首阳赤裸着双脚,将手上的温水递给我。
而我正思考着,下一秒,我径直走向裴首阳,接过他手里的水顺手放在桌上,整个人靠了过去,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
我思考着,他会需要一个人的安慰的。
那双暗下去的眼眸,那双不细看注意不到正在细细颤抖的双手,让我意识到,他比我想像到的,还需要安抚一些。
我感受到裴首阳的腰僵硬了片刻,发抖的手也滞停了一会,脸贴着的心跳开始迅速加快,声音穿透胸膛传入我贴着的耳朵,很吵、很有生命力、也觉得很难过。
良久后,他像是泄气一般叹了口气,然后用发着抖的手紧紧地抱住了我。
随即将整个脸埋进了我的脖颈间,我感受着温热潮湿的呼吸。我抬起右手轻轻抱住他的脑袋,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哄,爱抚,像哄一只伤心的大型犬。
从未见过如此般的裴首阳,无助又脆弱。
他太高了,我被迫仰起头,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脖子都僵硬了,脖子和腰处酸痛感不断袭击大脑,我没管,任由它酸着。
但裴首阳注意到了,他轻轻放开了我。
“好些了吗?”我问他,但并没有明说具体问的什么。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看着我的眼睛:“好多了”
“那能跟我说说吗?”
他偏开视线,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先过来坐吧”
我跟随他走到沙发边上,坐到地上铺着的毛毯上,裴首阳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他道:“你不要担心,其实也不完全是绑架。”
“嗯?什么?”
“是我发现了有人跟踪,找了我大姨。我父亲以前是个卧底警察,潜入毒巢给警方传递了不少消息,也帮助中国警方破获了不少毒品案。”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如果裴首阳偏头看我,就一定能看到我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与心疼。
他继续道:“但只要是卧底就存在暴露的风险,我父亲没有幸免。他暴露了,但是,一个卧底警察,如果暴露在敌方,下场可想而知。所以他暴露之后生如不死。但在警方的努力下,他还是活着被救出来了,只是不人不鬼的在医院抢救了很长一段时间。”
裴首阳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将里面的头顶灯光投射的光亮都敛了去。
停了一会,又继续说:“后面我父亲被抢救回来,还带回了重要消息。警方迅速采取行动,将那个毒巢一锅端了。但是也有漏网之鱼,行踪诡秘,无人知晓。他们躲起来了,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实施了报复。受害者就是我和我母亲。”
我盯着他的侧脸,心底泛上一股更甚的晦涩与疼痛,“所以你从小到大被绑架了很多次。”
“嗯,不过每次都只是恐吓,没有真的对我做什么,最多也只是打点皮外伤”
如果让我知道,除了皮外伤还有想象不到的刺激……但是裴首阳根本不会让我知道。
说完,又沉默片刻,他恍惚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着我,眼底满是无措,声音都带了点着急与沙哑:“不过我已经快解决好了。这次,这次其实有一部分是我和大姨设计的。其实没有真的被绑架,只是借着绑架的由头找漏网之鱼。也早跟警方联系好了,人也被抓到了”
我点了点头,嘴里说着很多次的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没有解决也没关系,但一定会解决的,小小麻烦,就算不是很小,但也就是麻烦而已。
我替他将即将刺上眼睛的丝丝发缕拨开。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静静地陪伴着才是最佳选择,他也知道我无声的安慰,又将头转了过去,盯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有几分钟,我一直盯着裴首阳的侧脸,他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睛里盛上森然的阴狠,一瞬即逝。“十几年了,他们也该下地狱了”
“嗯,那就让他们下地狱。”我说“你别害怕,没关系的,会解决的。”
“那你第一次经历绑架是在几岁?”
“九岁”
第一次被绑架的时候,都还未到懂事的年纪,不过一个孩童,一个人被带到昏暗的地方,身上挨了打,生死未卜,像漂泊在深暗不见边际的海洋,那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我不敢想。
现在,我相信他,他真的会让灰暗与阴霾全都下地狱。
他又跟我说了他的大姨,他从小长在大姨家,与表姐表弟一起长大,大姨是个女强人,以前,大姨夫负责主家,大姨负责养家。
又聊到了他的母亲。他说对他母亲的记忆不多,只记得母亲很温柔,但经常偷偷流眼泪。小时候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母亲总是哭着的,后来在他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有记忆地见到自己的父亲,小小年纪的他好像也忽然明白了一点。
五岁生日那年,依旧是大姨和表弟表姐给自己过了生日。父亲不知所踪,母亲也未曾回来。
小小的裴首阳在与往常每一年的这一天一样,倔强的等着母亲回家,跟自己说一句生日快乐。
一直等到凌晨,生日已经过了。裴首阳已经很难受了,眼里一直带着泪水,要落未落的。以往母亲会赶在12点之前回家,温柔的,笑着,跟他说生日快乐。但他除了等,也没有办法。最终他终于熬不下去,缩在沙发一角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脸上倔强的泪水还未风干。
凌晨三点,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裴首阳睡梦中立即将自己强行开机。
他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母亲。
母亲手里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给他带蛋糕和礼物,但她脸上的神色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开心。
女人鞋都没换,急忙跑到他的身边。笑着跟他说,爸爸回来了,带他去见爸爸。
他很茫然,很无措。
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他真的有爸爸的。
幼儿园的孩子经常说他野种,爸爸都没有。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是动手打了那群小孩。
然后被老师叫了家长。
是大姨夫去的。
大姨夫维护他,跟老师理论,但又会批评他不应该动手。
还有许宴表姐。比他高半个头的小学生表姐,带着比他矮了一个多头才两岁的表弟,虚心地向他请教怎么样一人打一群人的招式。
母亲将他带到一所大医院。
凌晨的医院并没有几个人,只有偶尔出来查岗值班的医生与护士。
母亲牵着他的手一路左拐右拐,走进了医院高保密级别的icu。
里面躺着一个男人,脸上戴着氧气罩,全身上下裹满了纱布。
母亲蹲下来,跟他说,里面就是你的爸爸。
“你有个英雄爸爸,他是个很厉害的缉毒警察。现在他任务完成了,等他好起来我们一家三口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由于年纪的原因,裴首阳并不能消化掉这些话语,他只知道妈妈因为即将团圆而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
妈妈开心,他就更开心。
但是事情并不像母亲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父亲被强行注入了毒品。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种。
身体机能已经不行了,又得长时间待在戒毒所。
不管是谁,在这样崩溃的身体和精神打击下,都不会再做个正常人。
父亲自杀的前一天,意识格外清醒。他见了母亲,交代了很多事情,骗了母亲很多东西。
可母亲只沉浸在他身体一步步好起来的喜悦中,并没有仔细察觉。
裴首阳看着这位面容苍老满脸病态的父亲,依稀能从那疲惫不堪的脸上见到那位意气风发,长相极好的少年警察。
父亲交代了母亲一些事后,也见了裴首阳,将这个满脸无措又倔强的小孩抱在怀里许久许久。父亲用眼睛细细描摹这个跟他小时候长相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跟他说:“我们阳阳一定要快快乐乐的长大,做个阳光开朗的男孩,保护好妈妈,保护好自己。”
未曾感受到父爱的裴首阳仿佛在那天下午接受到了这辈子所有的父爱。
他跟母亲一样,沉浸在一家团圆的喜悦中,强行忽视掉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感,让自己被喜悦包裹。
第二天,父亲自杀了。
母亲天塌了,终日以泪洗面,无所事事。
后来,母亲也进了精神病院。
只余裴首阳,一直记得父亲与他说的,做个快快乐乐,阳光开朗的男孩,保护妈妈。
后来几年,国家授予了父亲烈士称号,他和母亲成为了烈士家属,受到了国家的慰问与安抚。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说过他是野种。
……
说了很多。
一直到深夜。
凌晨一点多,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响了。下高铁直奔家里收拾自己,根本未来得及吃晚饭。
裴首阳笑了笑,他已经好了许多,手也不再颤抖,于是他站起身,走去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
他说:“家里能迅速吃上的只有面了,将就一下。”
我看着那碗面,上面盖了两个荷包蛋,整碗面看着清淡,但卖相很不错。
味道也很不错!
我朝裴首阳竖了大拇指,夸他煮的面超级好吃。
他又笑了,像平时见到的那样,很开心,很开朗地笑了。
我也跟着笑了,觉得他这样真好,他这样能钓我的狗命。
面吃完,坐在对面的裴首阳将碗拿了过去,放到厨房顺手就洗了。
回到沙发,他好像有点困了,沙发很大,柔软舒适。我让他躺在沙发上,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
他看了我许久,说:“谢谢你”
我摇摇头,没说话,眼里流露出数不尽的心疼。
他又说:“你会等我吗?”
我不明所以,只是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很肯定的回答。
“有点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今晚睡我房间可以吗?我睡沙发。”
我想了想,答应了,给裴首阳盖好毯子,然后又道:“你先睡吧,等你睡着我就回房间”
他看了我一会,眨了眨眼:“好”
我看着他闭上的眼睛,微抿的唇,眼睫垂下,眼下有片乌青,大概是三天来都不怎么睡好。眼角处有一颗很小的痣,平时隐在双眼皮中,此时倒一览无余。
看了许久,直到他呼吸逐渐均匀平缓,我才站起身走进卧室。
每一盏灯都开着,整个房子都很亮,亮的地方会让裴首阳感到安全。
躺到床上,放松之后,原本疲惫极了的身体却突然兴奋起来。
属于裴首阳的清新气味混合着柠檬味钻入我的鼻道,包裹我的身体。
裴首阳睡过的床。
裴首阳盖过的被子。
裴首阳枕过的枕头。
柠檬味真好闻,回去就买瓶柠檬味的沐浴露。
第二天一早,我醒过来的时候,灯已经全部关掉,外面出了很大的太阳。裴首阳已经出门了,他在桌上给我留了便利贴。
写着:“警局传唤,去去就回,微波炉里有早餐,记得吃”
我打开微波炉看了看里面的馄饨和煎蛋,还冒着热气,估计刚走不久。
走进厕所,他早为我准备好了新的牙刷和杯子,我洗漱以后,看着那清淡的早餐,一分钟后我将早餐端出来吃了个精光。
但并没有着急走,而是在沙发上玩起了手机。
五一假期还未结束,这几天不用上班,我打算时间都花在裴首阳身上。
一个星期后,警方再次找到裴首阳,告知他参与绑架的人已经全部伏法。
这一个星期以来,裴首阳往返于公司,警局和住址三地之间,忙的不可开交。
只在每一天晚上与我通一通电话。
这一个星期来,我都没有再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