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向选择》江上折风

2、数竞

　　听传，高二的数竞老师是学校花重金从北师大聘请的特级教师。

　　数竞教室哄闹声连天，一暑假没见面的朋友热烈攀谈着趣事，男生口中的新游戏，女生新追的电视剧。
　　打闹欢笑的氛围是高中这个年纪独有的。

　　徐雾的目光在新教室虚虚晃了一圈，这是他第一次来数竞教室。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得晃眼，教室侧面的落地窗被复古窗帘半掩着，其间光束覆了层在黑檀木长桌上，盖过教室灯光，衬得桌面亮如明镜。细看，尚能见空中尘埃若隐若现。

　　靠窗的少年也不与人攀谈，脸侧轻抵在手背上，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支笔，桌上摊了本题册。离得远，徐雾只能勉强看清那人的侧脸。

　　“徐雾！这。”教室后排，宋安然一眼就捕捉到了进门张望的徐雾。

　　听到有人喊他，徐雾的视线这才从那人身上挪开。抬眸望去，只见宋安然抬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他过去。而她身后不远处，画风突变，翟佳鑫正伫在后门垃圾桶旁边，一手拿着包子在啃，还配着豆浆喝了一口。

　　宋安然和翟佳鑫都是徐雾的初中同学，从临中一路读上来，同班不同班都经历过，铁三角的存在。

　　徐雾朝那个方向走去，不轻不重地将教材往空座上一搁，正好和宋安然隔了条走道。右手揣进兜里掏出支白色的笔来，放在上面摆正，这才坐下。

　　门口传来一阵清促澄亮的声响，“特级教师”踩着双细高跟踏进教室的金属门槛。

　　“卧槽，不是说北师大特级教师吗？怎么是孙兆燕？！”
　　未细看其颜先审其气质，徐雾确信，就是孙兆燕。

　　教室内足够喧哗，徐雾侥幸躲过一劫，卡着上课铃进门的老师直接去了讲桌开电脑放教案，没听到他的“不文明发言”。

　　他们学校素来讲究塑造德智文明校风，徐雾之前就没少因为喊“卧槽”这种词被教务处主任孙兆燕逮着进行思想教育。

　　“有没有一种可能，孙兆燕就是你口中的，北师大，特级教师……”翟佳鑫坐在徐雾后面，他小心翼翼地伏在案前，凑近徐雾耳边，支起手轻声说道。接着又补充：“天后发过论坛帖。”

　　他说的这个天后是网名简称，全称“临安小天后”，在临安一中校园论坛上可谓闻名遐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论资历，她是老临中人了，一路从小学念到高中；论活跃，她能保持最新消息推送，还时不时在各大热帖下活跃发言。最重要的是，如有需要，她还能给八卦的网友附上拓展解惑，能做到以上全部，放眼整个一中论坛，除了她，还真难再找其二出来。

　　当然，天后人气高其实还有一项主观因素在。临安一中作为老牌重点高校，校规校纪上明令禁止私藏手机不上交。虽说确实还有不少人坚持，但被抓的代价将是失去手机整一学期，像天后这样嚣张的还真不多见。

　　后来画风逐渐偏移，开始有人在她帖子下面打卡，每日一问。

　　“问，今天天后手机被抓了吗？”
　　“很遗憾，并没有。”

　　“天后怎么还不发帖，终于被抓了？”
　　“没大事，还活着。”

　　更离谱的是，甚至有人把她的帖子玩成了许愿池。
　　“天后保佑刚子眼盲三年别抓我。”
　　“血求刚子早日还我手机！”
　　都是玄学。

　　徐雾蹙眉，侧着脑袋和翟佳鑫低声讨论：“她不是教务主任吗？这么闲？还来教竞赛。”

　　孙兆燕的目光在座下随意扫视半圈，停在了后排两位“窃窃私语”的同学身上。

　　“哟，徐雾，老朋友了。”孙兆燕伸长教棍，敲了敲黑板，点在了左边新写的那道题上。

　　感受到周遭一圈投来的炙热的目光，徐雾后脊一凉，些许僵硬地抬头，指着自己道：“我？”

　　隔壁过道的宋安然冷呵一笑，实在看不下去这人呆愣着了，开口提醒他：“别看了，徐雾，就是你。”

　　好人做到底，宋安然猜他八成连孙兆燕喊他干嘛都不知道，于是说：“你现在需要上去把孙兆燕指的那道题解出来，不然就得在讲台边站着听。”

　　徐雾一脸煞气地回头，发现某位“狼狈为奸”的共犯已经钻到桌底下去了。

　　“共犯”猫着腰，忙着在下面捡刚掉的笔，还不忘嚷嚷：“孙兆燕新学期难道就专挑帅的人找吗？这世道，真是——惨绝人寰！”

　　徐雾白了他一眼，起身动静不小，恶狠狠地唬他：“我看你长得，也、不、差。”

　　“那不了哥，我要是上去写不出来，不得滚边上去站个二三十分钟什么的。”这事后话虽迟但到，徐雾人已经走远了，不知道听没听见。

　　孙兆燕已经点好了人，判为环境安全，翟佳鑫贼里贼气地从桌下面直起身来，目光在旁边那本草稿纸上定留了几秒。

　　翻开的那页草纸上面列了几行推导公式，字迹工整，字里行间却是藏不住的锋利。此刻，那字迹的主人正立在黑板前，拿着粉笔板书。

　　黑板另侧，徐雾摆着张臭脸，潦里潦草地写着的解题步骤，从远处看，字是歪斜的。

　　徐雾自诩理科方面天赋过人，傲气得很，脑子里带着思路简单构想一下就算是完了。让他老老实实写过程，不亚于过年在家招呼七大姑八大姨。

　　徐雾在底下时一字没碰，只好站在黑板前现场演算，好在思路流畅，索性直接拿黑板当草纸，把所有的计算过程都列在一旁的空处，转头又见附近没板擦，寻思列就列了，非正规考试又不扣分，于是就放那不管了。

　　旁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响，是粉笔置于黑板槽的声音。先被喊上去的同学已经做完回去了，他的解题步骤排满半页黑板，工工整整收尾，相比正巧被孙兆燕抓住讲小话上去的徐雾同学“体面”了不止一点。

　　孙兆燕站在讲台边轻轻颔首，看得出来，她对黑板上的步骤很是满意。转头再看徐雾，孙兆燕愣是停住了几秒，又不自觉地眯起眼向前走近几步。

　　终于是写到了过程结尾，徐雾嘴角微扬，在答案下面潇洒地划了条线示意结果，转身朝老师笑了笑。带着少年感的笑容确实招人好感，尤其徐雾长得还好看的情况下。
　　前提是背后的字没飘起来……

　　到底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师了。孙兆燕还是耐心地看完徐雾的解题过程，并附上一个鲜艳骚气的粉色√。

　　“好，看黑板上的两位同学都已经解完了，那大部分同学应该也……”完成了。
　　孙兆燕抬眼看到讲台下面埋头苦算的“大部分同学”，硬是将最后那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徐雾把那剩余半支粉笔投掷进粉笔盒，扬手拍了拍粉笔灰。
　　卸笔一身轻，回去坐着喽。

　　徐雾刚坐回位置上，翟佳鑫就挑起笔，拿笔末端戳了戳前面那位的后背，他把头低着侧了些，支手挡着嘴，在徐雾的耳边小声嘀咕：“哥们，你还是人吗……你这是得多懒才挑挑拣拣出来那么点过程。”

　　翟佳鑫写完自己那份后就盖上笔盖，看黑板上两位哥的大作去了，结果发现徐雾的那份除了开头和结尾答案，中间步骤简直少得可怜，字还丑了吧唧的。

　　见孙兆燕正在低头弄课件，应该是无暇顾及这边。徐雾回头，礼貌地微笑道：“骂得很脏，就该让你主动请缨上去替我。”

　　“那不了，我为人低调，这种好事还得是兄弟你来。”翟佳鑫伏在桌上，笑着拍了拍徐雾的肩膀。

　　徐雾想给他两巴掌。
　　他微笑道：“再聊天，都不用等下节课，过会儿孙兆燕就能让你上黑板，让我去罚站。”

　　翟佳鑫讪讪“哦”了一声，歪回去好好坐直了。

　　投影仪上的课间换了一页，孙兆燕看大多数同学都放下了笔，开始讲道：“一班的同学还真是没让我失望，两位同学做得都很好。先来简单梳理右边同学的步骤，写得很标准，考试的话是可以拿全分的……”

　　洛宸羽写在的黑板上的过程与孙兆燕的课件答案相差无几。要是看过他的草稿，会发现黑板上的前期步骤明显比纸上写得细了很多。

　　双侧黑板对比之下，徐雾眼眸微弯，十分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对那个粉色“√”很是认可。知道孙兆燕要求贼多，他还特意多添了几个步骤。

　　“左边的这位同学是直接用了技巧，这道题目，我知道这位同学是懂了的。但是，”孙兆燕停顿了一下，拿着教棍敲了敲黑板，声音响亮道，“考试是按步骤给分，没有关键的得分步骤，算错就是拿个答案分。”

　　听罢，徐雾的嘴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在心底唉声叹气，悄悄怨道，做对不就行了吗？！啊，古板不知变通……

　　孙兆燕还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劝诫学生迷途知返：“我们数学也是有卷面分的，字迹不工整的情况下，改卷老师是可以酌情扣分……”

　　徐雾趴到了桌上，百无聊赖地听孙兆燕念经。偶然一撇，被黑板右边的板书硬控了几秒。
　　很秀气的字。

　　下课铃一响，比底下那群学生还积极，孙兆燕完美地卡点讲完最后一道题，扔下一句“下课吧”，先出了门。

　　宋安然往椅背上一靠，边收拾边说：“我可真是谢谢徐少爷，开学第一天就成功让我重温了一遍每届数学老师必备的鸡汤魔咒。”

　　徐雾随口应下：“不客气！安然姐要是喜欢，我一定争取多制造些机会。”

　　翟佳鑫看着两个人唇枪舌战，很默契地选择袖手旁观，没有插话。自打他们初二认识，就没见他俩哪次见面消停过。

　　正说着，宋安然倏然勾上徐雾肩膀，拉低了凑上去，压着音量问：“喂，说正事。真就选文了？是不是看上文科班哪个姑娘了。”

　　徐雾撇了撇嘴，甩开对方搭着的胳膊说：“关你什么事？！”

　　宋安然双手环抱在胸前，扬了扬下巴，挂着一副“不用说，姐都懂”的笑脸，上下打量徐雾。

　　徐雾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一点就炸：“看什么看！宋安然你今天吃干燥剂了这么兴奋。”

　　暑假过后第一次见徐雾吃瘪，宋安然很是得意，她捧起书，轻哼一声，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完，她侧过头，笑盈盈地对着翟佳鑫道：“帮我带下书，我上个厕所去。”

　　宋安然作势就要将抱在臂弯里的书递上，翟佳鑫稳稳接住：“得嘞。”

　　同时准备出门的还有坐在翟佳鑫不远处的洛宸羽。他像是带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直至教室里的人都走差不多了才起身，在喧闹的尾声中悄然离开。

　　“洛宸羽。”翟佳鑫倏然想起事来，喊住他，“课前陈刚找你，让你第三节课前空了去一趟。”

　　“知道了，谢谢。”少年的声音响起，很淡。

　　“洛宸羽？”这名字听着耳熟。

　　“昂，我们班班长。”翟佳鑫以为徐雾不认识，给他解释道，“我们这届的风云人物，不过好像你不知道也正常，他高一下学期过半才来正式报道。几个月的时间直接杀上年级第一，文理科全科霸榜，天选学神。”

　　“哦。”听完，徐雾悄悄翻了个白眼。
　　就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