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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我要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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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那年,旁系的少爷选拔武学伴读,他毅然报名。
不管刮风下雪,他每天勤勤恳恳地修炼,天赋异禀,进步神速,八岁时被本家长老看上要去做了弟子。
萧母在他离家时哭的肝肠寸断,当时的他没办法带走娘亲,含着泪说会经常回来看她,如果父亲再动手就去本家找他。尽管那时他的修为还远不及父亲。
他的父亲年轻时也是聪明的,天赋不错,但是生性十分懒散,吃喝嫖赌不干正事。
然而萧玄膺的优秀,似乎让他看到了光耀门楣的希望,渐渐地他竟然开始收敛,偶尔酒醒的时候,甚至还会关心关心萧玄膺的修炼。
十五岁的时候,萧玄膺在仙门大比中一举夺魁,成了族中最为年轻的少年天才。鬼门关一战,更是令十还剑萧玄膺的名号传遍琅衡大陆。
就连资质平平的兄长,也因此获得了本家的入学资格。原本在旁系中默默无闻的萧父萧母,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彼时萧玄膺兴冲冲地跑去问萧母要不要离开萧父,她犹豫了几日,却是拒绝了。
不久,萧玄膺的兄长与本家一位长老的女儿成亲。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侄女,萧母每日开怀地含饴弄孙。
同一天,萧玄膺却被告知要为宗门献身,作为承载冰夷的容器。
萧母劝他,族里给了那么好的资源,接受族里的应召,作为承载冰龙之力的容器是天大的荣幸。
天大的荣幸吗?
萧玄膺知道一定是萧家的人或者嫂子对她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娘亲似乎变了,他早该察觉到的。
萧玄膺十岁那年,经常磋磨萧母的祖母在年前因病离世,家中没了长辈,萧家兄弟也就此分家。少了恶婆婆和阴阳怪气的妯娌,按理说萧母的日子会好过许多,然而萧父嗜赌的恶习难改,家里的日子一落千丈,十分拮据。
休沐回家,萧母带萧玄膺一同去买粮米。她在粮铺中捡到了一锭银子,趁没人注意悄悄揣进怀里。一身珠光宝气的裁缝铺娘子走来,焦急地询问掌柜的有没有见到丢失的银子,萧母面不改色拿那一锭银子付了钱离开。
那一刻,仿佛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年少的萧玄膺浑身发冷,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早该发现的,一点一点被生活磋磨的娘亲,已经面目全非。
但是他又如何能责怪她呢?那时的他甚至还要依靠娘亲。
他没有资格责怪娘亲,只能当天求到管事堂,破格接了一个高级任务。任务完成后,将一锭染血的银子悄悄放在裁缝铺的柜台上。
从那天开始,萧玄膺开始疯狂地接任务。
……
十六岁的萧玄膺见到飞雪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虚弱、苍白、遍体鳞伤,仿佛砧板上的肉,任凭别人分食。
飞雪被放入他的灵台时,几乎虚弱地开不了口。
没等他们彻底融合,那些人便迫不及待地划开他胸膛,取出心头血。
疼痛与眩晕夜以继日地折磨着他,取血是三天一次,胸口的伤疤总是刚愈合再割开,割开后还没完全愈合,又会多添一道。
每次取血后,会有大批的补品流水般送往他的房间,但他只觉得恶心想吐,一口也吃不下。
半月后,萧母来看他。带了许多亲手做的好吃的。她的穿着打扮愈发雍容华丽,萧玄膺知道,族里的人最近送了许多东西去他家。
“玄膺,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东西。快起来尝尝。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你一个人在这,可得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萧母心疼地抚上他瘦削苍白的脸颊。
萧玄膺“嗯”了一声,起身坐在桌边,桌上摆的确实都是他爱吃的。
萧母帮他收拾床榻,把被褥放到院中晾晒。久违地吃到合胃口的饭菜,萧玄膺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萧母欣慰地看他,又瞧见旁边放凉还未动的燕窝,轻呼一声:“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吃点补补身子?”
萧玄膺垂眸不语,只是摇头。
萧母叹了口气,眼中隐有泪光:“玄膺啊,你多少还得吃点。要不然身子受损,我这当娘的,心中不好受得紧。你从小就听话懂事,不用我们操心,别人都道我养了个好儿子。不像你哥哥那么不争气,总是需要我和你爹管教才听话,甚至到现在娶妻生子,还得我们操心。”
萧玄膺抬头看向母亲掩不住的白发,却忍不住在心中反问,可是,大哥被收为本家弟子时,家里才刚刚有些积蓄,就能为他摆三天宴席。
为什么,当初自己凭本事选拔进本家时,家中尚且殷实,得到的只有一句不痛不痒的照顾好自己?
他想不明白,从来也不敢多想。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口很疼,无时不刻的疼。
萧母离开时的一番话,却让他一下子感觉不到这些身体的疼痛了。
她先是抱怨了一番儿媳妇难伺候,最后小心翼翼道:
“玄膺,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嫂子又怀了,大夫说,这一胎很可能是男孩呢。你嫂子出身高贵,懂得也多,她说冰夷的血能改善孩子的体质和天赋,以后都是能成为天才的!族里那些本家怀了孩子的夫人们,一个个都在喝呢!可是,这东西也确实珍贵,根本轮不到旁系的人……你嫂子她,怀了孩子体质也差了不少,你……”
萧玄膺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站起身冷冷问道:“带容器了吗?”
语气与眼神没有丝毫起伏,仿佛是个了无生气的死人。
萧母忙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带了带了。玄膺啊,你嫂子她也不要多,就这一小瓶就行。”
萧玄膺苍白的指节捏着那只小瓶子,眼神冷如冰渣,一字一句道:“我可以给,不是为了我未出世的侄子,而是我的娘亲。”
说完他转身走向屏风内,亲手拿起平日在他身上割开一道道伤疤的匕首。
“玄膺……你这孩子,娘知道你从小就懂事,娘念着你的好……”萧母在外面哽咽着拭泪。
鲜血从心口汩汩而下,其实,萧玄膺有些感受不到疼了。他将瓶子递给萧母的时候脸色白的吓人,说自己不舒服需要休息。
萧母讷讷起身:“玄膺啊,那你好好休息吧。这燕窝,一会儿让厨房给你热热记得喝,照顾好自己。缺什么了就吩咐他们,我听说他们都得听你的呢。娘不打扰你了,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提着空食盒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打量了萧玄膺一眼。
“玄膺,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娘做了好给你送来。是不是这里饭菜不合口味,我看你都瘦了。你这孩子,打小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爱说,做了你不喜欢的,你能一口不动。”
“爱吃什么就跟他们说,啊,算了,还是我去跟他们说道说道。你休息吧。”
说完她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萧玄膺合上门,缓缓倚着门滑下来,胸口的疼痛逼着他无声地流泪。
可是,在心口的血还未流干之前,眼角的泪又如何流的干呢。
……
一月后,风雨交加的夜晚,飞雪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可以跟萧玄膺对话了。
虽然之前在沉睡时飞雪无法说话,但是很多东西他也感知到了。
他对萧玄膺说了第一句话:“我们逃走吧。”
黑暗中,冷白的闪电将萧玄膺的眼睛照亮了一瞬。
时机很快来临,萧玄膺在外游历时曾经得到过上清山青玄道长的赏识,邀请他拜入上清山。当时萧玄膺虽然拒绝了,但还是留下了青玄道长送他的传音符。此传音符只有在双方相距百里内的时候会闪动。
萧玄膺目光盯着闪动的传音符,如今他的修为,想要逃开这些监视的人不在话下,甚至族中的长老一大半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犹豫至今的最大原因,从来不是这个囚笼,而是位于松山脚下的家。
可是,若是再不逃走,继续如此放血,不出半年,他就是想走也有心无力了。
思虑再三,他还是捏碎了那枚传音符,对青玄道长将一切和盘托出。青玄道长登时勃然大怒,不出片刻便来到了萧家。萧玄膺已经成功从监视他的人眼皮底下脱身。
青玄道长见他憔悴虚弱不堪的样子,嘴里恨恨骂暴殄天物,心中窝火:“等我去掀了你们萧家的牌匾再走。”
不过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惊动萧家上下的好机会,只悄悄地将萧家大门口上的牌匾掉了个个儿,又踹了几脚。
走出不远,萧玄膺忽然跪下,艰难开口:“青玄道长,今日相助玄膺感激不尽。若您不弃,玄膺愿拜入上清山,从此鞠躬尽瘁,死而……”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上清山你想来就来,不想来……我就再劝劝你呗。”青玄道长一手不容拒绝地将他扶起,“你自己就能逃出来吧,特地将我叫来,可是还有未尽之事?”
萧玄膺抿了抿唇:“不出半个时辰,萧家必会发现我已逃走。恳请您届时帮我阻拦一二,我想……最后再回一趟家。”
青玄道长捋着白胡子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你且去吧,此处有我。”
萧玄膺一路到了松山脚下,停在一处新宅院门前。
儿时记忆中的旧屋子已经被眼前焕然一新的大宅院所替代,他身形轻巧地翻过院墙,落在一扇映着人影的窗户前。
萧母坐在摇篮边哄着自己的乖孙女,近日儿媳妇孕吐厉害,身子不适,萧母就将小孙女抱来自己哄着,晚上跟她睡。
大儿子不会哄小孩,萧父只会随便逗弄两下,便跑出去同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萧母口中哼着轻柔的调子哄小宝宝入睡,那调子无比熟悉,萧玄膺小时候也曾听过。
他站在窗外静静听着如今属于另一个孩子的摇篮曲,等屋里静下来,轻轻敲响了门。
萧母轻手轻脚打开门后,见到他着实吓了一跳,随后又生出几分欢喜,拉着他进屋,小声道:“玄膺,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萧玄膺看着萧母沏茶倒水的动作,冷白的脸色被烛火映暖了几分。
“娘,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