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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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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明白很多事情。
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努力照顾爸爸的情绪却换来“白眼狼”这样一个称呼,想不明白为什么我曾坚信的爸妈美好的感情原来是这样一触即破的泡沫和假象,更想不明白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
但这份痛苦已经不允许我拖到想明白了,我只知道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切断和远离。
我把自己储存的零钱全部装好,学着妈妈照顾我和爸爸那样,把衣服一件件整理叠好放进行李箱,还有帽子、鞋子、毛巾……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母亲的魂魄如同附着在我身上一般,我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她会做的。
收拾到最后,我停下来,仔细思考还有什么要带走的。电视机下的柜子上,静静放置着一张装着我们一家三口的相片,画面中,我站在爸爸妈妈中间,笑得很开心、很灿烂,然后一切渐渐模糊……
不能再看下去了,我揉了揉眼睛,一狠心,转身离开了这间曾经带给我无尽欢乐以及无尽痛苦的屋子,把相片留在了原地。
屋外,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大街上,我眯起眼看着周围的一切,感受着清风拂过我的胸膛,来回穿透着我的灵魂。
这样好的阳光,这样好的自由,不能浪费了才好。
站在街头,直到被阳光晒透了,我感觉自己像谷物一样渐渐充盈饱满起来,禁不住伸了个懒腰。
对了,我该去哪呢?
还有,我该如何养活自己?
自由的初步新鲜感过了之后,我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恐慌。
我这么一个无用的、令人厌恶和恐怖的人,有哪里会愿意收留我?
但随即我恢复了平静,我连爸爸妈妈抛弃我这个最恐怖的事实都接受了,又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
我流浪了很久,一直走到世界尽头,那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冷酷荒芜之地,但也是梦幻般的仙境,滚烫的岩浆和触碰天际的冰川相对而望,枯萎的黑色藤蔓荆棘丛中生长出娇艳的玫瑰花。
生命是如此永不停息的流转,瞬间即是永恒,前一秒是万丈深渊吞噬得人骨渣不剩,后一秒又生长出美丽蓬勃的血肉来。
我为这种震撼的美心颤,感动地流出泪来。
那一刻我才惊讶地意识到,原来我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尽管我的眼睛从离开家之后就不再隐隐作痛,可我的心早已变得没有知觉,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麻木。就像伤口结成痂,除了时不时有点痒,其他时候根本意识到不到这里曾经有过切口。
直到现在,我的心又重新与这个世界产生了链接,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勇气。
***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刻,我忽然领悟。
原来当年,幼儿园的混乱、小芳姐姐的离开,我和母亲只是整件事情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素。
幼儿园园长因为看不惯小芳托关系进来,也不想受到权力掣肘,所以干脆借这件事闹大,把副园长拖出去顶责,一石二鸟。这些都不过是园长早就算计好的一盘棋。
原来父母的一切悲欢不需要我去承担,真正的幸福与和谐无法靠我的委曲求全换来,而是我欢欣雀跃的存在本身。
很多年以后,我回过家一趟,我惊讶地发现,爸妈能够看见彼此了。他们在我离开后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当他们向彼此敞开心扉的时候,那条看似分割的世界再次相融,已经无需再依赖我的眼睛和话语去沟通了。他们自己就能看见彼此的存在。
原来,原来如此,不过如此。
每个人都是长不大的孩子,把承担不起的过错推出去,让自己好受一点,成为某种寄托。
想通这一点,多年的芥蒂奇迹般的释怀了,说不上来怨、说不上来恨,也说不上来失望,什么也没有。
我还是常常感到可怕的孤独,还是不那么擅长和人交往,可是至少现在,我找到了一片心灵的寄托地。
在世界尽头找回自己的心后,我面前的天空倏忽裂开一条缝隙,那是现实与亡灵世界的交界处。
我在那里领了一份差事,帮助亡灵世界的人写信,传递到现实世界人的梦中。有时候我还会亲自去,扮作某个路人,或者随便找个职业做段时间接近委托人的目标,完成后再回去。
为那些还活着的人与逝去之人建立起桥梁,是一件多么有意义和使命的任务。
比起原来的憎恨和厌恶,现在的我近乎虔诚地感激着自己的天赋,自己的存在。
风停了,花落了,柔和的晚星一一就位了。
我们又该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