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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精简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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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一只心机鬼缠上了。
是的,一只鬼,不仅心机,而且绿茶。
他叫迎朔,是我执掌幽冥府以来所见最不守规矩的一只亡魂。
轻浮、谎话连篇,还总喜欢对我动手动脚。
后来,他把我压在身下,得寸进尺。
「大人惯会口是心非,我懂的~」
「心跳得这么快,明明就很喜欢。」
「大人,让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我:好什么?快、滚、啊!
谁能告诉我,这个对我骗身骗心的绿茶鬼,竟然会是我的顶头上司?!
1
我叫尚新辞,幽冥府的府君。
说的好听点,是一个管理者;说的直白点,就是一个高级的阴差头子,掌幽冥卷宗,负责审判亡魂,帮他们了却心愿。
我不是鬼神,只是个十二岁被勾错了魂,又被上一任府君诓骗留下来的倒霉生人。
自此,每日面对卷宗、亡魂,日子过得死气沉沉。
直到那天,迎朔出现了。
青年一头利落的白发,眼尾上扬,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气质疏离而慵懒。
但他一开口,就全毁了。
「姓名?」
「迎朔。」
「死因?」
「忘了。」
「何时死的?」
「这,我也忘了。」
我深吸一口气,笑了:「那你还记得什么?」
果不其然,迎朔摇了摇头:「不知道。」
「我不过是暂时想不起来,你不会怪我吧,大人?」
迎朔说着上前坐到我的对面,双手托着下巴:「呀,大人还怪好看的。」
我:「……」
好看是么?
我尚新辞执掌幽冥府以来,见过的亡魂不知其数,如此轻浮的,他是头一个。
我当即下令,把他送到形同虚设的失落城,让他、好好「想想」。
迎朔不以为意:「这,大人生气了么?」
我:「……」
宁宥也在一旁劝我息怒:「大人,您若一怒之下杀了亡魂,只怕幽冥那边不好交代。」
迎朔反是得寸进尺,拉过我的手:「你们大人是那般黑白不分的人么?」
呵。
我冷声吩咐:「零二,速把他带到失落城。」
「大人,这就走了?」
「大人,不如您亲自带我去失落城吧,我这人见不得生。」
我:「零二,速速!」
迎朔被带走了,我耳边终于清净了。
然而,我低估了迎朔的缠人劲。
2
迎朔从失落城跑回来了。
宁宥说迎朔闹着要见我,阴差管不过来。
「嗨,大人,又见面了。」
我:很好。
迎朔说他是被人害死的,在海光市第一中学。
一路上,迎朔不是找各种理由黏在我身边,就是动不动拖着长音撒娇:「大人~」
我:有病。
3
阳间之事纷繁复杂,迎朔死因还未查明,却先出现了一桩怪事。
高三学生林听雨身上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幽冥的阴差愈发不成样子了。
我心下冷笑,迎朔却凑上来:「大人发现了什么?」
寒气弥漫,我扫过迎朔:「离我远一点。」
于是,迎朔站在了我五米开外。
我:「迎朔……」
「大人放心,我听得见。」
我嘴角微抽,不顾迎朔反对叫他仔细盯着林听雨。
迎朔乃是亡魂状态,一般生人见不到他,确,最适宜盯梢。
次日再见迎朔,迎朔说林听雨似乎在练什么邪术。
「唔,就是笔仙,笔仙,大人应该听过吧?」
「林听雨半夜爬起来去厕所请了笔仙,帮他消除困难。至于这困难是什么,不太清楚。」
笔仙,名为仙,实则为鬼,曾一度流行于阳间。
但,除了一些专习术法的人,寻常人招到的几乎都是在阳间游荡的阴魂恶鬼。
林听雨或便是被恶鬼缠上了。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林听雨……
身侧迎朔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过,今日倒是挺特殊的。」
「嗯?」
「今天是学校高三年级的成人礼。我都还没等到属于自己的成人礼,大人~」
我抬眼看去,迎朔脸上哪有半点伤心之色。
小骗子。
谎话连篇。
鬼才信。
嗯,我不信。
「但是吧,」迎朔转了个弯,「我不久前还见到他了,可是他好像请了假。」
偏挑了成人礼这一天?
「不久是多久?」
「五分钟左右。」
而当我还未赶到林听雨的宿舍,先有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是混乱的尖叫声。
有学生坠楼了,而那个男生的眼睛,正看着我的方向。
现场很快被围了起来,学生被清散,一缕淡淡的黑雾也从男生身上冒出、消散于空气中。
「呵。」
竟敢在我跟前杀人。
迎朔先我一步赶到林听雨的宿舍,我到时,窗前林听雨回头看来,转瞬就作势要逃。
「大人,是他把那个学生推下去的!」
「迎朔!」
我与迎朔相视一望,迎朔便快速上前和「林听雨」缠斗起来。
「林听雨」声音嘶哑:「你们是谁?冥吏?你们打得过我么?」
是打不过,不过——
左手微动,卷宗即于半空浮现,我迅速咬破指尖,滴血上去,卷宗霎时金光大盛。
金光照耀之下,「林听雨」双手被迎朔束缚压在身后,竟是开始挣扎扭曲起来,面容底下似有什么黑色的蛆虫在蠕动,双眼充血一般。
眼珠咕噜咕噜转动,嘴巴大大咧开,身体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呃啊!」
4
恶鬼脱身,林听雨陷入昏迷。
意识也开始混沌,我嘱咐迎朔好好守着林听雨,随后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以凡人之身执掌幽冥府,卷宗自与我气脉相连,代价便是每使用一次卷宗,我就会耗费大半精力。
楼道里交谈声由远及近。
迎朔将门关上,折返后却蹲下来,用手指戳弄林听雨的脸颊,笑说:
「他好重的黑眼圈。」
再多耽搁,等林听雨被带走,后面只会更麻烦,我定了定神:「迎朔,把他弄醒。」
迎朔依言一巴掌把林听雨拍醒了。
我几番询问,林听雨不仅拒不承认玩了笔仙,「神经病」几个字更是冲口而出。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多,迎朔抓上我的手腕:「大人,该走了。」
我抿了抿唇,随之站起。
待到了无人角落,我一手按住迎朔肩膀,随后一脚踢向他的膝弯。
掐住迎朔后颈,我低头看着这只满嘴跑火车的鬼魂:「迎朔,耍我好玩么?」
且不论他刚才明里暗里捏了我几次,就是随口诓骗我是林听雨推人坠楼也够他受的。
坠楼的学生的宿舍面向食堂,林听雨的宿舍对面却是女生宿舍,他们根本不在一间宿舍。
迎朔倒好,反而顺势环住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身前:「疼~」
我一把揪住迎朔头发,将他拉离自己:「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唔?」
看着迎朔眼尾含泪的样子,我松了劲,我是不是对迎朔太恶劣了?
5
挣脱迎朔,我回了花了集。
花了集,设在阴阳相通之地。
这处本是一家医院,负一楼就是太平间,美其名曰「便捷」,魂魄一离体就可以直接去幽冥接受审判随后投胎转世。
死气沉沉,鬼气森森,于是,我将它改作了花店。
经腕上的红绳,宁宥告诉我今天是有个叫谢澜的高三学生去了幽冥,只是又不见了。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我本要送他去枉死城的,可他说害他的人还好好活着,他不甘心。」
我不禁哂笑:「所以你就让他给跑了?」
「那你为何不立马报我?」
谢澜之死和林听雨身上的亡魂脱不了干系,谢澜却重回阳间,那林听雨……
「够了,看好幽冥府,其余的,我回去再说。」
掐断联系,我闭眼仰靠在沙发上。
这幽冥府君,真不好当。
忽有一双手贴上额角,除了迎朔,我想不到还会有谁这么、轻浮。
我偏头躲开迎朔,哪知迎朔又追上来,为我揉按穴位:「大人,别动。」
我仰头看着迎朔,偏他眼里都是认真:「你叫什么?」
迎朔眉眼弯弯,俯下身来:「迎朔啊,大人都问了好多遍了。」
我记录卷宗时询问姓名死因便是为了将亡魂与幽冥簿里的生平对上。
可我怎么知道迎朔告诉我的名是真的呢?
我再问:「谁害的你?」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相信大人一定会帮我的。」
又是谎话。
我身体一偏站了起来,朝着后面的卧室走去:「休想。谢澜林听雨一事了结,就是你回失落城的时候。」
身后迎朔喊道:「大人,那我睡哪?」
「自便。」
「大人,」迎朔追上我,「能请大人帮我一个忙么?」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大人帮我烧几套衣服下去呗,再烧亿点点纸钱。」
「……改日。」
6
是夜,我睡得极不安稳。
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我只当是猫儿又趁我睡熟跳上了床,无意识开口:
「红线,床尾睡去……」
可四周静悄悄的,诡异至极。
我无奈睁开眼,而眼前似是蒙了一层薄纱,只能看到近处影影绰绰的事物。
入目皆是红色。
古色古香的房间,幽幽燃烧的高烛,飘逸的纱帘。
身体仿佛被定住,动弹不得,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唤我「阿辞」,周围的空气才继续流动起来。
那声音极尽缠绵,我却也不受控制地回应了一句:「夫君。」
男人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阿辞,该喝合卺酒了。」
待交臂饮下,蓦地,我感受到了唇上传来的温润触感,带着丝丝凉意。
我:奇耻大辱!
男人却不顾我的阻拦,紧紧箍着我的腰,不断将吻加深。
「咳咳。」
我推开男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他、他不仅亲了我,还竟然把酒水渡给了我?!
「阿辞真美。」
「阿辞,接下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了。」
洞房花烛?休息!
而我每每想制止住男人的动作,就有一道力量压着我,让我做不出改变。
是谁?
不等我细想,男人已经为我解了腰带,除了衣裳,笑意盈盈望着我:「阿辞,该你了。」
「阿辞,再唤我一声夫君。」
我:「夫君。」
我:???
这是梦么?
这不是梦么?
眼见着男人落在我身上的吻与触摸逐渐变质,我却不知何时揽上他的后颈,我一狠心咬破舌尖,见了血,眼前事物变得清晰起来。
「阿辞,你生气了?」
这声音越听越熟悉,我瞧着这张在我面前放大的脸,不是迎朔的又是谁的?
或者是说,与迎朔长得一般无二。
「迎朔!」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睁眼,哪里是什么婚房,分明还是花了集卧室熟悉的天花板。
而那个罪魁祸首却抱着我睡得正香。
这是真*鬼压床了。
哪有鬼白天不睡晚上睡的?
我平缓着呼吸,试图推开迎朔:「迎朔,起来。」
迎朔将我搂得更紧:「大人,别动……」
「迎朔!」
「大人,」迎朔将埋在我颈间的头抬起来,「你好狠的心。」
我:「……」
7
我再寻了林听雨,林听雨此时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他求我救他。
我问他:「你为什么想要玩笔仙?」
「笔、笔仙?那是因为我听说笔仙能帮人实现愿望,所以才想试试的。」
谢澜之死,旁人只当他是失足坠落,却不知是一只鬼推了他。
林听雨亦不知这一试就背负了人命。
「笔仙」已散,林听雨却也失了那段记忆。
可那厉鬼会潜伏在林听雨周围,吸收他的阳气,作为回报,也会帮林听雨完成愿望。
谢澜之死,是林听雨的愿望。
「你和谢澜具体什么关系?你想杀了他?」
林听雨不自觉拔高音量:「杀了他?」
「怎、怎么可能?」
眼神飘忽,说谎。
至少林听雨在那厉鬼面前是显露过自己的心思的。
身旁迎朔勾了勾我的手指:「大人,看我的。」
我漠然看着迎朔在林听雨身后「张牙舞爪」,在他颈侧吹气:
「这样么?可你要是还说谎,就没人救得了你了。」
「啊!」
林听雨一声惊呼,颤抖着大步跑上前揪着我的袖子,
「我说,我说,是我看不惯他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什么自己从不学习也不复习,结果考试次次排名都在前面。」
「恶心透了,好装。可说要杀了他,我也不敢啊。」
「可是,」我看向林听雨身旁血肉模糊的谢澜,「他因你而死。」
林听雨一个哆嗦:「求求你,求你,只要你能帮我摆脱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切。」
看迎朔嗤之以鼻的模样,我不着痕迹和林听雨拉开距离,继续道:
「因为你的恶念,谢澜死不瞑目,你想要解脱,除非取得谢澜的原谅。」
是,这需要林听雨真正悔过,完成谢澜的遗愿。
林听雨脸上血色褪尽:「遗愿?那不就是偿命?」
「不,不,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除了命,我可以补偿他的,你告诉我怎么办好不好,求求你!」
避开林听雨的歇斯底里,我垂眸摸了摸腕间的红绳:「这需要你自己想。」
林听雨因为嫉妒间接害死谢澜,而谢澜自小和他的奶奶住在一起,他的奶奶就是这一线生机,只看林听雨是否能够抓住。
「你说这么多不还是废话吗?我要能想到还能被他缠着吗?」
林听雨情绪癫狂起来,怒吼道:「你见死不救,会遭报应的!」
8
我让迎朔留在了幽冥府。
左右,再把他扔到失落城,迎朔也总有本事再跑回来。
就着案几坐下,宁宥再将这几日前来报到的亡魂带了上来。
其中,就有谢澜和林听雨。
「可有心愿未了?」
谢澜摇摇头,语气平静:「我奶奶状态已经好很多了,我也……没什么。」
几步外林听雨眼里惊惧还未消散,瞟了一眼谢澜:「我想还、不,不,我没有了。」
是了,林听雨被厕所里的所谓的「血色巴掌印」吓得失了魂,怎么还敢回去。
「一千四百二十,一千四百二十一……一千四百二十五,」宁宥一根根指头掰数着,一拍脑袋,指着最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这是倒数第三个。」
我循声望去,男人衣着正式,仪表端庄,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气质沉稳内敛却不失和蔼温和。
「我叫卫衷,死因……我也不太清楚。」
9
民间有传闻,夜半有人唤名不可回头,可卫衷回头了。
「我上个月,十五号?晚上开完会,回家已经十一点过了。」
「路上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听着像年级主任的声音,又怕听错,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我发现我能看到『自己』,『我』在做很多奇怪的事,可我的夫人和女儿看不到我。」
「我的身体不受我的控制了,很多时候我只能看着他随意辱骂我的学生,无端责怪我的夫人、我的女儿。」
「现在我又死了,」卫衷眼眶微红,「我一想到他们失望的眼神,我就……唉。」
鬼魂受到天地法则约束,不能随意害人性命。故而一些恶鬼就通过模仿人的声音来诱人回头,从而骗取「承诺」,逃过天罚,趁机上身。
一体不容双魂,身体的魂魄被挤占出来时也就是他的死期。
我执笔在卷宗上圈画出卫衷的名字,这样,就只能去看一看了。
10
卫衷住在书香苑,住址接近工作的学校。
我携迎朔到时,卫衷家中却早有人在。
「周五我和夫人一整天都会呆在学校,女儿也在上课,这个点,」卫衷满脸愕然,「难道是?」
迎朔歪头一笑:「大人,我与卫老师去看看?」
我看了眼一脸沉重的卫衷,缓缓点头。
不多时,再见二人,卫衷眼中的神采也暗灭了很多。
略一思忖,我即道:「先离开。」
当微凉的风袭来,迎朔拍了拍卫衷肩膀,开口:「那里面的人是那只恶鬼,还有,他的出轨对象。」
卫衷在一旁解释,恍若一下苍老了几十岁:「唉,那个女孩子不是我的夫人,他,他竟然利用我的身体出轨!我、对不起我的夫人和女儿,也对不起那个人。」
我和缓了神色:「既然如此,须在不伤害你夫人和女儿的前提下把他驱逐于你体外。」
「大人,」卫衷想到什么,转而热切地望着我,「那能让我先给夫人托梦吗?」
卫衷魂魄离体不能太久,如果要通过接触他的夫人和女儿来创造时机只怕会耗费更多时间。
卫衷等不了。
只不过……
空气静默几秒,我抿了抿唇:「魂魄入梦,这需要请示幽冥主君。」
11
谈及主君,又够我头疼一番。
幽冥府,直接受控于幽冥主君。
简单点说,那位主君是我的顶头上司。
前任府君将位子私自交予我,未曾上报,以至于我至今也未曾见过那位幽冥之主。
每年的总结报告我都草草派了一人上呈,而主君也从未怪罪。
幽冥府也开始有了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个个开始避我如蛇蝎。
而眼下形势危急,依照往日报告回复的速度,待主君意见下达,恐又得再过半月。
顿了顿,我只道:「可。」
夜,子时。
我点燃香火,卫衷趁机入梦。
「大人,您私自许鬼魂入生者梦境,主君知道了……」
宁宥的担忧不无道理,我随意答着:「那便不让他知道。」
宁宥睁大了眼睛:「您不是要先斩后奏啊?」
我无奈摇头:「此事断然不能欺瞒主君。不过,仅仅依靠咒术恐怕不能将他逼出来。」
「宁宥,去请谢必安与范无救。」
12
「大人何至于烦扰至此?」
迎朔反而笑嘻嘻凑过来,我反手按住迎朔的脸,忽而莞尔:
「那今后幽冥府向主君上呈报告也好,请示也罢,这些都交给你了。」
宁宥讶然:「大人,这怎么行,要是冲撞了其他哪位大人可怎么好,毕竟咱们幽冥府没有靠山。」
「谁说没有靠山的?」
我悠悠说道,「幽冥府受主君直接掌控,怎么能说我们无依无靠呢?」
不多时,黑白无常飘然而至。
我简要解释一番,倒是谢必安长眉一挑,率先应下:「既如此,我们都听尚大人安排。」
早已在心中打了数遍的腹稿也未用上,心下略感诧异,我抬头却见谢必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侧的迎朔身上。
许是感知到什么,谢必安朝我微微颔首,拍了范无救肩头一下,飘远了:「走啦。」
回眸看着迎朔,迎朔也正含笑望着我,四目相对,我假意咳了几声:
「你想要什么?届时清明我给你烧过去。」
13
清明,正是我与黑白无常商议「驱鬼」之时。
眼见着卫衷的魂魄随着引魂香的青烟淡去,我在卫衷家门外所布下的阵法开始生效。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道黑影从卫衷身体里窜出,试图逃离。
「想逃?」
范无救冷笑一声,手中的锁链骤然甩出,直直缠上了黑影。
谢必安则挥动哭丧棒,狠打在黑影上,黑影惨叫着,须臾即消散于空中。
透过一方放大的镜子,我看见阵中罡风凛冽,卫衷妻儿早按约定躲了起来,卫衷却举步维艰,难以靠近自己的身体。
「卫衷,速回!」
恰在此时,却有一人拉过卫衷手臂:
「卫老师,抓紧了。」
话落,迎朔给了卫衷一股力,将他推向床上双目紧闭的身体。
几乎是瞬间,卫衷身体一震,随即缓缓睁开了眼。
卫夫人扑上前,紧紧将他抱住:
「卫衷,你终于回来了。」
屋外,我送走了黑白无常,迎朔也走了出来、倚在门口,轻笑道:
「大人,卫老师他们叫你呢。」
「嗯。」
路过迎朔时,我想了想,补了一句:
「这次表现不错。」
迎朔闻言尾巴好似翘上了天。
「嗯哼。」
我:且随他。
14
迎朔是个会顺杆爬的。
花了集里,我上了三炷香,正更换着牌位前的食物,迎朔则在一边喋喋不休:
「大人,除了衣服,亿点点钱,最好再来一辆车,哦,还有一套房。」
我拿起一个苹果直接塞进他的嘴里:
「想得倒挺美。」
世界清净了,美哉。
迎朔拿开苹果,委委屈屈。
「大人,你明明知道我没办法直接吃的。」
我不以为意,理所当然一般:「嗯,用来堵你的嘴的。」
迎朔险些两眼汪汪:「大人,你要骗我么?」
我也险些失笑。
「住,你可在花了集;吃,我自会养着你,用,你还需要什么?你又用得到什么?」
迎朔见状撇了撇嘴:「你骗我。」
对此我毫无愧意全然受下。
「嗯哼。」
「大人~」
明知这人是装的,可又或许是见不得他作出的可怜样,我也从供桌上的盘子里拿了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对迎朔道:
「走吧,带你出去走走。」
15
迎朔是个多事的。
恰值清明,花了集附近可谓荒凉,走了许久才有一些人烟。
迎朔忽然嚎了一嗓子:「大人,好累啊。」
我:「……」
迎朔飘一会走一会的,我却是实打实走了近一个小时,只庆幸日头算不得毒辣。
道路一侧的田地里油菜花开得正盛,金黄一片。
奈何迎朔继续哼哼唧唧:「大人,不想走了~」
我瞪了迎朔一眼,就近搭上了一辆公交,19 路。
发车不久,我便寻了后车门附近的位置抓住扶手站好。
车身时而晃晃荡荡,待一批又一批的人上来,我只觉得头部沉重,唾液也在增多。
又有人上车,车内闷热难耐,每当我胃里略有缓解,公交总会忽然停下又启动。
车身又是一晃,我脚步不稳,身体朝后面摔去,却砸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我听到迎朔的凉凉嗓音:「唔,我忽然又想下去走路了,大人,下一站下车,好不好?」
吞咽了几次,我才有气无力应了一句。
待迎朔环着我挤下了车,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脑袋也清醒了许多。
「大人晕车怎么也不和我说啊。」
我不理迎朔,绕到站牌后,指着远处的建筑,似是个商场:「去那?」
「不要,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而且,人多的地方就不方便和大人说话了。」
鬼魂没有实体,人们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他们,行走在阳间,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孤独的。
我发现我竟然对迎朔起了怜悯之意。
怪哉。
「大人想起什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我扭头避开迎朔,掩饰了眼底的神伤。
「在想你怎么这么难缠。」
「那大人厌恶吗?」
我悠悠往回走:「嗯,厌恶极了。」
迎朔又和我叽叽喳喳说了很多。
我有一下没一下回着,直到一条新闻突然闯进视线。
「x 年 x 月 15 时 x 分,海光市 xx 路附近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造成 3 人死亡,12 人受伤……事故原因仍在调查中……」
而记者身后的事故车辆,正是 19 路。
迎朔却在这时塞了什么到我手里:「大人,花好看么?」
我没多留意便道:「我得回幽冥府。」
至于那掉落在地的一捧金黄油菜花,我自然也未注意。
16
甫一回幽冥府,我却觉得像是进了吵嚷的街市。
一左一右吵得不可开交。
更确切一些,是一个卷发的女人对着一位看似温吞的男人的单方面的输出。
卷发女人双手叉腰:「要不是你不让我下车能出事吗?怪你!」
男人不急不躁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
「这位女士,乘客,我已经说过了,19 路经过的是青塘村,不是柠棠村,是你听错了,好吗?」
「放屁!」女人一手指着男人脑门,不甘示弱,「我一上车问你经不经过柠棠村,你说经过的,不然我上车干什么?」
「女士,你问了之后我重新说了一遍,反复提醒,19 路只经过青塘村,而你并未下车,这不能怪我吧?」
男人回一句,女人便大骂数句。
我在大殿之外都能听到女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都住口!」我看着吵吵嚷嚷的人群以及缩在一角看呆了的宁宥,「幽冥府岂容你们放肆!」
视线转向宁宥:「宁宥,事毕自行去反省过。」
身为一个阴差竟然管不住几个亡魂。
宁宥瘪嘴道歉:「大人,我错了,实在是那个阿姨太泼辣了,我没见过那么能说会道的。」
「啧啧,」迎朔上前拍了宁宥一下,故作高深,「唉,说明还得多练啊。」
迎朔说罢也就给宁宥示范起来。
只见迎朔收敛笑意,略带寒意的眸子扫过众人,下巴微抬,示意众人挨个站好。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威压,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恍惚间,我却觉得迎朔本该是这样。
可再细究,我又理不清了。
17
男人叫做刘洋,女人唤作李春花,死因在于女人上错了车,且没听清楚目的地,后又抢了方向盘。
令人把李春花带到阴灵城后,我看着剩下的女生。
女生年纪不大,宽松的格子衫配着牛仔裤,本该是清新的搭配却因为她的脸色而颜色暗淡了几分。
女生说,她叫周漾,死于车祸,说,她想再见一眼自己的男朋友,问他,良心会不会痛。
18
周漾高中时候就和现在的男友在一起,高考男友去了明大,她则去了一个专科院校。
到了大学,周漾为了男友能好好学习,就做兼职挣钱打给他。
两所大学距离不过两个小时公交车程,可他二人线下只见过两次。
大二下学期伊始,周漾曾打电话给男友赵浩然,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生,那个女生说,自己是赵浩然的女朋友。
而他们当时在开房。
周漾连夜打车去了赵浩然的学校,第二天七点左右,果然看见了赵浩然搂着一个女生回校。
再半个月,周漾约了赵浩然,趁机翻看了他的手机,却发现他把自己备注为「组长」,而把另外一个人备注为「宝宝」。
而二人开房前一天,周漾才给赵浩然打了钱。
赵浩然拿周漾辛苦兼职赚的钱去泡别人。
而这次,周漾本打算坐车去找赵浩然说清楚,却没想到公交出了事故。
周漾蹲下身埋膝哭了起来:「大人,你帮我问问他,让我死心,好不好?」
迎朔望着篮球场上的几个人:「你不如先起来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远处,赵浩然从球场上退下来,「不经意」撩起衣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顺手接下女生送来的水。
事了,他还俯身亲了女生一下,惹得在场的人哄闹。
周漾怔然擦干泪水:「那个女生,就是赵浩然带去酒店那个。」
「大人,接下来怎么办呢?」
迎朔朝我望来,我只叫住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低声说了几句。
直接问的话,赵浩然怎么可能坦白。
等赵浩然搂着女生走过来,等赵浩然用看情敌的目光盯了我许久离开后,我直白对女生道:
「你好,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许倾。」
简单聊了几句,许倾关键时刻问我:「所以你?」
我笑答:「觉得我们有缘,或许不该是陌生人。」
19
许倾走了。
迎朔双手环臂,看着我,意味不明:「大人好像搭讪的。」
迎朔这么说也不算错。
我也不辩解,思量一会,才下定决心:「迎朔,你可有婚配?」
「没有,」迎朔顺嘴接道,随即猛地摇头,「啊,不是,我忘记了,大人。」
这样啊。
那便好。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那我与你结契,你可愿?」
迎朔当即一脸警惕:「什么?」
迎朔暂入幽冥府却没有实体,不便行走于阳间。不若……
「与我结契,共享生命,这样,你在阳间也可以化为实体。」
迎朔眨眨眼:「什么契?可有什么代价?」
代价的话,不过是一方身死,另一方也活不长久。
而以我和迎朔的身份……我微微后仰,避开迎朔的气息。
「没有,日后若你要投胎转世,我就将这契约解除。」
「大人何时对我这么好了?」
我:「……」
「那就多谢大人了。」
20
我想我是疯了。
血契,痛同尝,死同归。
还「永世不负」的那种。
我竟然为了所谓的便利,让迎朔帮我探查许倾是否知道周漾和赵浩然的关系,就,和一只亡魂结了契。
当迎朔的身体一点点凝实,当他胡闹着跳起一个虎抱挂在我身上撒娇,说着「我也有心跳了,和你的一样」时,我竟也不觉得厌烦。
疯了,都疯了。
21
我与迎朔及许倾约定在明大西门旁的公交站碰面。
「怎么跑这坐着了?」
迎朔的声音响起,我没有抬头,只问:「如何了?」
迎朔却是三步作两步坐到我的旁侧,脸上是一贯的笑颜:「大人猜猜呗。」
而话音未落,我却感受到了手里一暖,低头一看,是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袋子,袋子里的奶茶正温热着。
迎朔没有钱财,我望向周漾:「哪里来的?」
「问她做什么?」
「这是一个小姐姐买多送给我的。」
「唔,你不信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杯奶茶哪里是什么一个女生买多了送给迎朔的,分明是迎朔利用外表死缠烂打、撒娇卖乖「欺骗」旁人得来的。
小骗子。
我暗自想着,迎朔已经拆开吸管插好,将奶茶送到我嘴边。
珍珠的甜香混着奶味扑面而来,而我避无可避,只尝了一口。
「太甜了。」
「有么?」
迎朔说着弯腰就着我咬过的吸管尝了尝,抬起脸时舌尖上还沾着点奶茶渍。
「明明正好啊。」
我:或许是我病了。
我站起一把把奶茶塞迎朔怀里:「喜欢就把它喝完。」
可我也能清楚感受到耳根处的灼热。
不妙啊。
22
周漾的愿望完成的效果不错。
那日经迎朔和周漾一来一回补充,许倾性格骄傲,绝不会允许自己当三,那便只会是赵浩然欺瞒了许倾。
一夜,我借晚间大课「偶遇」许倾,回宿舍的路上假装为周漾哥哥表达对妹妹的哀思,并「不经意」提起许倾与赵浩然的关系。
许倾开始怀疑了。
几天后,许倾约上几人小聚了一次。
烤肉店里,几人围在桌边,许倾的闺蜜再试探了赵浩然几次。
赵浩然说许倾是他的初恋。
赵浩然否认了自己的情史。
赵浩然没能抓住许倾给他的机会。
许倾抄起桌上的饮料直接泼向赵浩然,揭露了他的假面,还不惜自毁名声也要在频道上发帖曝光渣男赵浩然。
赵浩然事后反应过来,揪住我的衣领,抡起拳头,暴怒无比。
「你到底和她说什么了?!」
未及我开口,迎朔面无表情扯开赵浩然的手。
「周漾死了。」
「她知道你出轨了,她在来找你的路上出了车祸。」
「你要真想动手,不如我们换个没人的地?」
「你和她见面之前,她曾打电话给你,被许倾接了。那一夜,你们在开房。即,周漾见你前就知道你出轨了。」
赵浩然本是不耐,还想纠缠,却在看到周围食客举起的手机后被迫愤然离去。
我就看着迎朔还故意和赵浩然挥手作别:「拜~」
意料之内,迎朔得了个怨毒的白眼。
迎朔顺手勾住我的手指,委屈巴巴撒娇。
「你看,他对我翻白眼。」
我:能怎么办?谁叫他是我幽冥府的人呢。
23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私自与亡魂结契,还结的血契,才回幽冥府宁宥就哭丧着飘过来:
「大人,你是不知道,幽冥府突生异象,上面来人问、您是不是做了什么逾矩之事?」
猜得挺准。
我好笑道:「来的是谁?」
「主君身边的祝扶之大人。」
我笑不出来了。
祝扶之,主君身旁的一个、古板至极的人。
若要说这整个幽冥有谁会守着那条条律令度日,无丝毫差错,那只能是他。
「人呢?」
「这……又走了。祝大人叫您看着办便好。」
闻言,我拧眉道:「这就走了?」
如此轻易?
宁宥忙不迭点头。
「大人您不知道,当时一道红光自幽冥府顶上冲出,随后笼罩了整个幽冥足足一刻钟之久。
然后,祝大人就来了,还一直盯着幽冥府大殿。后面还是黑白无常两位来了,没多久,祝大人就走了。」
祝扶之竟然变得这么好说话?
我转向一旁意欲又对我动手动脚的某人。
我身为幽冥府君与亡魂结契,依照祝扶之的性子怎么也要说教我一番,逼我到主君面前解释。
这下倒好,不仅不怪罪,反而有了视而不见的意思。
为什么?
原因在我,还是,迎朔?
罢了。
我令宁宥将亡魂带上来,铺开卷宗,却有一只手覆上我的手背。
「大人辛苦了,由我代劳呗?」
混蛋迎朔。
我停下动作,指尖一翻,却不防让朱砂染上了指节。
随即以手肘推开迎朔:「看来你得先学学幽冥府的规矩。」
24
迎朔想要上房揭瓦。
我叫他学幽冥府的规矩,他却趁机欺身而上,一只手撑在案几边缘,把我困在方寸之间。
「不想学规矩,麻烦,大人~」
小混蛋。
我心下怒骂,反手止住迎朔作乱的手指,一个旋身将他按抵在案几上。
「第一条,不得僭越。」
迎朔紧跟着追问:「那第二条呢?」
我闭了闭眼:「不得以下犯上。」
嗯,迎朔没有听进去,我知道。
迎朔笑开:「那,若是上允许了下犯呢?」
迎朔扯过我的衣领,趁我不备,贴上了我的唇。
我:!!
殿外阴风大作,迎朔却不知歇止。
我后知后觉,在他退开后捏住他的下巴,冷笑着:「迎朔,你真敢!」
迎朔不见半点慌乱,手抚上心口,故作无奈。
「大人,情难自禁。」
我方要发作,宁宥已在殿外禀报,亡魂已到。
看着迎朔早知如此的神情,我长舒一口气。
无碍,无碍。
既然迎朔想为我分担……重新端坐好,我睨着迎朔:「执笔。」
迎朔歪了歪头:「大人的意思是?」
还装。
我却笑了:「不是要分忧么?」
25
我近日未免也太倒霉了些。
迎朔是个心机鬼,遇到的亡魂也不省心。
女大学生林茵茵,称自驾游时与迎面驶来的货车相撞,是她的闺蜜朱晓雨猛打方向盘,让副驾驶位迎上撞击的。
朱晓雨这么做,也只是因为所谓的保研名额。
「我来自小村镇,又土又笨,只有她不嫌弃我,她就像一个公主,教了我很多。」
「我一直以为那是帮助,后来我才意识到,她是在 pua 我……」
眼见林茵茵在迎朔「开导」下越哭越崩溃,我夺过迎朔手上朱笔:「走了。」
林茵茵家住柠棠村,丧事宴席上来了不少人。
或是想看看迎朔所说的「分忧」,我此次便将一切决断交予了迎朔。
迎朔许了林茵茵的「阳间行走」,即,能接触到阳间的器物,能通过「幻象」逼出活人发自本心的想法。
灵堂里,朱晓雨哭得梨花带雨,林茵茵就故意在她颈后吹气、将遗照碰翻。
学校里,林茵茵本欲再继续跟着朱晓雨穿墙而过却被一道金光弹开。
学院重地,有文气护持,而迎朔抬手,幽冥符印自他掌心显现。
「有了这个就能进去了。」
怎么能?
幽冥符印即便是我也要以血液为媒介幻化出来,迎朔怎么可能会?
我转念一想,罢了,且等林茵茵事结。
夜里,朱晓雨通过迎朔的「幻象」打电话求我们救她,帮她驱鬼。
后朱晓雨与林茵茵对质时,我才确认,原是林茵茵和朱晓雨的男朋友纠缠不清,甚至是……
朱晓雨知晓自己的男友有录频的癖好,她亦是偶然在男友电脑里看见了他和林茵茵亲密的视频。
甚至是,他们就在自己的床上*,床头还放着林茵茵送给她的生日玩偶。
而自驾游前一天,林茵茵还和她的男友在一起。
闺蜜?情敌?
是,都是。
我:甚好,迎朔耍我,连着林茵茵也一道。
回时,才至幽冥府大殿,在迎朔向我伸手过来时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人掼倒在地。
26
我厌恶欺骗。
偏偏迎朔定是欺瞒了我什么。
我单膝压在迎朔胸口,将他的双手箍在头顶。
「你到底是谁?」
迎朔与一般亡魂不同,我知道。
可再如何特殊也不该会幽冥符印。
「大人,我疼,你放开我,好不好~」
我手下力道加重,这时候迎朔还想撒娇。
「大人??」宁宥恰一只腿跨过门槛,「你、你们!」
我已无暇顾及,只冷声道:「出去。」
殿门合上,我俯下身来:「迎朔,幽冥符印你从何处习来的?」
「大人,大人,」迎朔挤出两滴泪水,哼唧着,「疼,你松开好不好,松开我就告诉你。」
?
愣神之际,迎朔忽然挣脱束缚,翻身转而将我困在身下。
顷刻,我就感受到一股慑人的压迫,浑身无法动弹。
我看见迎朔主动迎上我惊怒的目光,他说:「自从和大人结下血契,我发现自己会了很多东西。」
「大人说神不神奇?」
「你以为我会信?你倒是……」将我松开啊。
未尽的话湮没于迎朔敛尽戏谑、全然珍重的眸以及那莫名的吻中。
我:!!!
很快,我意识到自己在不自觉迎合迎朔。
吻到情浓时趁迎朔退开,我压下心头那微妙的感觉,有些失神闭上眼,改换了策略。
「迎朔,给我解开。」
不是,等等。
眼前景象眨眼已换作花了集,我急道:「迎朔,你不能胡来!」
迎朔没听。
他说:「我不该事事顺着你的。」
乱了,全乱套了。
迎朔俯下身来吻我,我偏了偏头,避开了,忽而发现我竟能动了。
迎朔也停了下来。
我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阿辞~」
谁准他这么喊的?!
我当下侧首瞪向他:「你!」
正欲起身,迎朔抬手蹭了蹭我手腕上的红绳,沙哑着声音:「大人~」
我:!
迎朔!
27
迎朔失忆了。
迎朔忘了他昨夜是如何缠着我、求着我。
可笑极了。
我抬腿一脚将他踢开:「还装!」
迎朔从地上爬起来,又要来给我上药,无辜地眨了眨眼。
「大人,我哪敢啊。不过,」迎朔咳了几声,「你需要早些上药。」
我: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你做的好事都忘了?」
可任由我再怎么观察,也没从迎朔脸上找到撒谎的痕迹。
他的脸上除了几分欠揍的意味,于我,并没有太多情愫。
周身的气力一下卸了个干净。
我不知为什么心中会涌起莫名其妙的酸涩和失落。
那些亲昵和吻只是我想多了么?
我笑了。
笑我有朝一日被一个亡魂轻薄了,醒来这个亡魂还忘了自己所做的事。
许久,我抬眼看迎朔:「你说,我们昨晚发生了什么?」
「可能是成年人之间的一些事?大人放心,虽然我不记得,但我会负责的。」
我嗤笑道:「负责?」
那他便继续想着吧。
我不需要。
既如此,不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隔日,我一脸郁色回了幽冥府,宁宥见我时诧异道:「大人,您怎么就回来了?」
我眉心一跳,什么叫「就」?
我问:「怎么,我不该回来?」
宁宥挠头:「您不是说七日后才?」
七日?
我怎么不知道我说过这话?
等等,迎朔!
我很快反应过来,回眸与迎朔四目相接,他倒是笑得欢。
迎朔这个混蛋。
28
迎朔是个心机鬼。
自那日亲密后,他对我嘘寒问暖、又是揉腰又是捏肩。
我抄起枕头砸他,他也不躲,事后还乖乖去帮我审亡魂。
晨起时,我时常会看见迎朔趴在我床头熟睡的样子。
一只鬼会睡觉?
呵。
不过,我却也清楚,我对迎朔,早没了最初的抵触与厌恶。
孙静乃至之后白芷的事件里,先是亏得迎朔关键时刻设下的结界,我得以将孙静送回她的家乡;再是迎朔帮我对付白芷,让她「制」得忘忧香,了却心愿。
当云砚清叫我将迎朔抵给他作为「报酬」时,「不可能」三字脱口而出。
话落,我亦怔了怔。
不知何时,我竟然已经把迎朔看得极重。
「你来真的?!」云砚清音调提高,「你竟然敢把主君绿了!」
我:说不清了。
29
说来,我和云砚清还有一段恩怨。
云砚清,自小生长在幽冥,且立志要当下一任幽冥府君。
我阴差阳错抢了他的位置。
他自此记恨上了我。
我自不会一味退让,便收拾了他几次。
最后那次,他因我与主君的传言对我撒了好大一通火。
「你不知廉耻!」
「整个幽冥都知道,更换府君须主君应允,而你,一个普通凡人,年纪还那么小,你要不是去勾引主君,他怎么会答应将幽冥府交给你!」
云砚清的声音大到近乎整个幽冥府都能听到,此话一出,大殿内外跪倒一片。
我:唉。
而孙静的尸身乃是倒葬,亡魂因此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但阳间之事还需云砚清协助,所幸,他并未刻意刁难。
眼下,我神色淡淡答道:「我和主君无半分瓜葛。」
云砚清明显不信:「那主君为何偏私你幽冥府?」
我眼皮都懒得抬:「你哪里看出偏私的?」
「……」
「反正整个幽冥都知道了。」
我:被造谣,但无力反驳。
主君的意思我哪里知道。
况且,在云砚清看来我和迎朔行事「亲密」、关系特殊,这却是因为我和他之间的血契,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云砚清既然误会,那就随他去。
云砚清身影消失瞬间,迎朔再缠了上来。
「大人,你刚刚是不是没有否认我们的关系?」
「我好像……有点喜欢大人了,大人,我能追你么?」
迎朔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隔着薄薄衣料,我好像都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不,不对。
那心跳,好像是我的。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畔,我抬手就要回抱住迎朔,他却先松了手,看着我。
「大人不拒绝,我就当你默认了?三——二一,大人答应我了!」
转瞬,迎朔再拥住我,将我心中方才因他怀抱撤离的失落弥补,我感觉心里有什么就要满溢了。
30
我变了。
当迎朔希冀的目光望进我眼里,我怔愣了很久、很久才说了一句「做梦」。
「大人答应了,不能出尔反尔。」
我故作严肃:「我哪里答应你了?」
「大人没拒绝时。」
我尚在思考迎朔这句话,蓦地,唇角的温软触碰将我的注意拉回。
迎朔狡黠笑开:「这次也一样。」
我说迎朔放肆,他就一一认下,教我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唤我「阿辞」。
我心中竟也升起隐秘的欢喜。
我说:迎朔,你最好不要骗我。
后来,大殿内,迎朔捂着指尖那再留一会就结痂的伤口,故意歪靠在我身上。
「大人,白芷伤了我,好疼啊,你给我吹吹?」
「滚。」
迎朔却顺势一倒,靠倚在我的膝上。
「大人,起不来了。」
我咬牙按住他的双手,提醒:「这是大殿。」
迎朔转头就叫宁宥把殿门带上。
我:「……」
四下光线暗下去时,迎朔咬破食指,指腹擦过下唇,勾住我的肩,吻了上来。
我没有躲。
也没打算躲。
最后迎朔与我额头相抵,呼吸交缠。
「大人,我好喜欢你,怎么办?回花了集,好不好?」
31
迎朔得寸进尺。
夜风微凉时,迎朔一手按在我的腰上,问我:「阿辞,你答应我了么?」
我困极了,只敷衍着:「做梦。」
「啊?方才我问大人舒不舒服时,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死去的记忆一下回笼。
「明明就很喜欢。」
「阿辞,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我:「迎朔!」
迎朔见好就收,抱着我,哄道:「好了好了,大人口是心非,我懂的~」
我:你懂,你到底懂什么?!
32
明德实验中学有训,差生不该出现在这里。
夜色渐深,教室里自习的学生才陆续离开。
我和迎朔留在最后,迎朔锁上门转身就问我:「大人,为什么我是学生?」
我压下唇角:「这是你的选择。」
迎朔强调:「还是新转来的问题学生。」
我冷眼看着迎朔:「所以?」
「大人~」
33
半月前。
明德实验中学一名高二学生在野外游泳时意外溺亡,唯一心愿是再回母校看一眼自己的恩师。
而一个小时后,回到幽冥府的只有阴差。
钱望来不见了。
明德中学里竟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与之争夺钱望来的魂魄。
但能从阴差手里拘走魂魄的,如果不是哪路仙家或大妖,那就只会是,阳间的人。
且明德中学一反常态,阴气极重。
便有了我与迎朔的这一遭。
迎朔所住的宿舍方有一个学生跳楼,他的上铺便也空了,只是夜里跳楼学生悬挂在床头的风铃却叮当响个不停。
风铃一响,就有人说是迎朔的上铺回来了。
学校里人人恐慌。
年级上为了安抚学生情绪,每天夜晚就安排一位老师查寝。
今晚,就轮到我。
当迎朔故意走在我的前面,美其名曰「带路」时,我忽然听到了一间宿舍传来的讨论。
夜半阴阳相交之际,传闻楼道上会有鬼一间一间地敲宿舍门。
有人说,这是 407 迎朔的上铺李庭回来了。
想起不久前我叫迎朔探清楚这「鬼」的身份,迎朔故意装哭,说害怕鬼的模样,我险些笑出来。
鬼不害怕他就已是万幸。
次日,即周五下午,我正在学校田径场边上静坐着观察异样,忽闻迎朔的声音:
「尚老师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我正想去找迎朔,他倒先找过来了。
「尚老师怎么偷懒啊?」
迎朔撕开雪糕的包装纸,又是捏着柄送到我眼前:「尚老师吃不吃?」
没个正形。
我横了迎朔一眼,迎朔偏偏装作不懂。
「老师,前面有花丛遮挡,其他人看不到你的,嗯?」
「尝尝呗,就一口?」
迎朔又拿出了那套哄小孩子的把戏。
我叫迎朔注意饮食。
迎朔偏问:「大人关心我啊?」
我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面前这个足球场,原本应该是个深坑,里面,似乎还有很多声音……
末了,我想起学校里的规定,嘱咐迎朔:
「过几天要月考。好好复习,避免被分到补差班。」
「明白了,大人不想我和你分开。」
「我懂的。」
「可我高中知识忘得差不多了,尚老师帮我补补呗?」
忽有学生路过,我一把捂住迎朔的嘴,他手上那乳白的雪糕晃了晃,「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
34
教师宿舍旁有一棵粗大的银杏。
从底下路过时,迎面风来,往往会送来一阵尸体腐烂发臭的味道。
眼看迎朔还想刨开土看看地下的光景,我摇摇头,大步离去。
迎朔注意到我的动静,起身追上。
「大人,等等我呀。」
我走得更快了。
一路上去,教师宿舍楼里并没有什么人。
厨房里,我才开始放水,先有一只手从水槽边上的盘里拿走了一个苹果。
苹果还没洗呢。
不过,迎朔身为一只鬼吃了应该无事。
想罢,我拿过盘子开始清洗里面摆放着的苹果。
「查到什么了?」
迎朔见状一怔,随后恢复自然:
「宿舍楼里的那只鬼是李庭,他说他是因为考试考差了被分到补差班想不通才跳了楼。」
「每年总有几个想不通的学生,老师,也换得很勤。」
「而那些鬼是被这所学校拘着,无法离开才会故意吓人。而且,在这里,人可以见到鬼。」
「钱望来的话,是不久前见过了他的班主任,而后就消失不见了。」
「班主任?」
赵靖?
那个头发有些许花白的经常将他们所有老师拉过去开会的中年男人?
甚至昨天还特意叫我过去,宽慰我可以慢慢熟悉环境。
这样说来,我放下果盘,朝银杏树的位置看去。
「那棵银杏树怨气很重。据说曾经有三个教职工在那里集体上吊自杀。但,偏警察无从查证,只能认定自杀。后来,很多教师职员都离了职。」
「下午我在操场站了很久,那里行走的人背后总有多余的一个影子跟着他们。」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像卫衷一样,挤占他们的魂魄。」
35
凌晨一点十二分,我再次从梦中惊醒。
是了,到了半夜,那棵银杏树下面就会开始唱歌谣。
「咚咚咚」
迎朔敲了门,直接拧转把手进来。
「你听见了?」
迎朔来到床边坐下:「嗯。这几晚都有这个声音?」
我点了点头:「但只要不理他,至多半个小时歌谣就会消失。」
「那如果理了他呢?」
我无奈抿唇。
那这个歌谣就会响一整晚。
而我不好动用卷宗压制住他。
迎朔忽而笑了:「我记得阳台的窗,好像没关?」
迎朔起身关窗的间隙,我又缩回被子里躺好。
怪异极了,迎朔回来时那歌谣声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迎朔掀被、上床,从身后搂住我,一气呵成。
我仍是叫他「滚」。
迎朔自然不会听:「我害怕。所以,要男朋友……」
所有感官都被弱化了,困意袭来,或许是迎朔怀抱温暖,我头一偏,再没了意识。
36
迎朔说,想要去把树下的东西挖出来。
可那需要把整棵树移位。
「开玩笑呢,不过……」
夜晚,我站在银杏树下,才知道迎朔说的「其他法子」竟然是拿糖果和鸡蛋把唱歌的鬼童引诱出来。
可我后来才发现,这个鬼童智力好像不太正常。
树下集体自杀发生在六年前,六年里,师生换了几轮,但,班主任赵靖不是已经从教十多年了?
37
周四是月考第一天。
当天的自习上,我本应该立即按照要求评讲试卷,但看着教室里淡淡的死气,我把答题卡放下了。
「你们复习吧。」
教室里即刻响起一小片欢呼。
我作出停止的动作:「都安静下来,复习吧。」
但这也引来了班主任。
赵靖将我叫到了走廊上。
「尚老师,我还说自习时间哪个班还这么吵,走近一看,天哪,竟然是我自己的班级。」
「尚老师,你不是不知道这次班里的语文成绩不理想……」
我默了默,回着:
「但我认为考试期间讲评试卷让学生提前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这是不恰当的。这会影响他们明天的发挥。」
赵靖果然怒了,脸色一沉,挺直了腰板。
「尚老师,你来明德不过一个月,而我在这里教书十五年,带出过九届毕业班。你以为靠着所谓『温和教育』能让他们考上大学?」
紧接着,我听见赵靖一字一顿强调。
「这,不、可、能。这儿,是明德实验中学,我有这个底气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这样做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只回了一句持续性高压不利,又引得赵靖反驳。
耳边嗡嗡地响,我还想说什么,班长已经着急跑出来,一并出来的还有迎朔。
迎朔「哎呦」一声跪倒在我的面前,撞入我扶他的怀抱。
「尚老师,好疼。」
直到出了校门,我才知道这是迎朔和班长的一出戏。
原来赵靖已经骂跑了许多任老师,他们担心我步其后尘,才演了肚子疼,非去医院、不能去校医务室的那种来「救」我。
这些学生。
我暗自摇摇头,哭笑不得。
也从班长那里,我才知那三个在银杏树下自杀的人中,有一个老师是因为带的班级成绩连续倒数,被赵靖说教了两个小时,想不开才。
38
晚自习结束,迎朔说要向我讨甜头。
迎朔故意将我拦在洗手台前,磨了我很久,我拗不过,主动吻了他。
他说得对,其中欢喜,我也感受得到。
回去路上,迎朔牵起我的手,欢喜之色毫不掩饰。
「男朋友。」
我照旧反驳:「谁是你男朋友?」
迎朔晃了晃我的手:「你呀,男朋友。」
罢了,他说是就是。
谁叫我,此刻愿意纵着迎朔。
39
赵靖确有问题。
周五我趁赵靖为接他女儿离开之后翻看他的办公桌,并无异常。
当我想要拿起座椅旁的那颗篮球时,赵靖忽然回来,以为了学习之名将球带走。
可我与迎朔不能直接闯入他的家中。
赵靖,只有赵靖一个人么?
夜里,我再去了银杏树下,迎朔拿鸡蛋哄着鬼童,我站在不远处,听到鬼童口中的「妈妈」等几个字眼。
那上吊的人里有他的妈妈?
那他为什么单单出现在了树下?
难道是……阵眼?
银杏树随着鬼童的哭泣逐渐摇晃起来,恰在这时,我感受到手腕上红绳在隐隐发烫。
银杏树下的阴气快要藏不住了。
眼见银杏树中发出微弱的嘶鸣,鬼童连忙冲上去,却被阻在屏障之外。
鬼童恶狠狠扭过头来:「骗我!」
腕间红绳似有所感,突然自动解开,如游蛇般缠上鬼童,将他牢牢捆束。
瞬息间,我刚要以血液唤出卷宗,迎朔先一步拦下我。
「我来。」
迎朔一手抚上我的后背,一手结出繁复的印诀,指尖下按时,幽蓝色的流光自他掌心泄出、连接、展开,汇成了巨大的符文将整棵银杏笼罩。
风停了。
40
我记不清红绳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手腕上的了。
似是我被勾错魂、来了幽冥府以后,又像是我早已经戴了它很多年。
不曾想,它还是一件、法器。
灯光下,迎朔小心给我戴上红绳。
我垂眸就看见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
抬头,我看清了迎朔的眼睛。
「大人,你知道红绳的寓意么?」
我静静看着他接道:「手系红绳是正待嫁,求偶的意思。」
我:「……」
就知道迎朔说不出什么好话。
是夜。
迎朔不顾我的拒绝自顾自缠着我要同寝。
腰间的力道愈紧,我不由皱眉:「迎朔。」
那力道松了一些,迎朔又凑到我颈间嗅来嗅去。良久,说了一句:
「好香啊,大人,沐浴露的味道。」
我一时失了言。
「大人,你希望我有正常人的体温吗?」
这话听在我耳中尤其好笑:「聒噪。」
「那就是希望了。」
41
明德实验中学之事再拖不了了。
迎朔去寻了记忆渐失的李庭,由他先行出面吓唬赵靖,想办法问出钱望来的踪迹。
可赵靖岂是那么容易会被欺骗的?
面对李庭的指责,赵靖却能将唆使学生跳楼自杀,死后还利用他们的魂魄扭曲为为了学生、为了学校好。
赵靖反问李庭:「尊师重道,你都不会了么?」
正当赵靖即将甩出一道画有血色纹路的泛黄符纸打向李庭额头时,迎朔牵过我的手腕,腕间的红绳好似知晓他的意图一般疾速闪过。
迎朔以红绳拉住李庭,将他带到了身后。
而赵靖的符纸也在半空自燃起来,化作了飞灰。
「赵老师,」迎朔慢条斯理把玩着手上的红绳,「欺负学生的可就不是好老师了。」
赵靖脸色阴沉:「我就知道学校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啧,」迎朔冷哼一声,见到我又委屈得不行似的,嘴角一撇,「尚老师,他说我是不干净的东西。」
我直直看向赵靖:「私自拘人魂魄,化为己用,乃是大忌。」
「至于学校的建筑,操场下藏着的是什么?学校宿舍楼、礼堂、操场分居北、东、西三方,这才是亡魂没办法离开的原因吧?」
三角形成闭环,聚集阴气却养护着活人。
「或者是说,你背后的人想要做什么?」
42
明德实验中学远非表面那般安宁。
赵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罐,看向其中那颗最为特殊的泛着荧光的珠子。
「尚新辞,你还记得入职时签的合同和协议么?」
赵靖在那份合同上动了手脚。
我与迎朔相视一望,迎朔就要上前夺走那颗珠子,赵靖退后一步:「哎——」
赵靖将那颗珠子捏在指尖。
「别,否则……」
迎朔果真停了下来,赵靖趁机捏碎珠子,一点红色自玻璃珠碎片间化开:
「哈哈,自己的都不担心,担心他的?」
珠子碎开的瞬间,我只觉心口一刺,喉头一痒,唇角溢出了些许血迹。
「新辞!」
我看见了迎朔着急奔向我时眼里的恐惧,轻摇了摇头,那回到我手腕间的红绳也却绷紧了。
身体上好像有锁链加身,沉甸甸的,让我直不起身来,只能单膝跪倒在地。
赵靖笑得癫狂。
随着他笑声涌来的,还有阴风带来的从操场方向传来的巨大的嘶吼的声音,有什么就要冲出地面。
我感觉痛极了。
眼前忽然被鲜红模糊。
可流下来的血液却回到了那颗破碎的珠子里。
魂珠,集生人之魂,大抵是这个东西吧。
而时间也变得格外漫长。
迎朔的担忧、赵靖的快意都在远去。
我滴血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卷起——」
不知这里有多少幽冥府里丢失的亡魂,看着卷宗上闪烁的鲜艳的名字,我想,大概是不少的。
赵靖以为我会是他的祭品?
怎么可能。
整栋教学楼剧烈摇晃起来,一个个血色巴掌印在曾经白色的墙体上显现。
这些亡魂应该去到幽冥府。
「别再催动卷宗了!你会魂飞魄散的!」
我从未见过迎朔如此惊惧交加的模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命活着。
意识消散前,我只是可惜没能把血契解了,竟然让迎朔陪我一道送死。
眼前光影开始模糊。
我好像听见了迎朔痛彻心扉的哭喊。
然后看见了,银色如瀑的长发,一把泛着寒意的长剑。
43
我醒来,是在幽冥府里。
脑中混沌,只能听着宁宥的转述。
宁宥告诉我,是祝扶之送我回的幽冥府。
而明德实验中学,那么大一所学校,几乎变成了废墟。
都是,因为我。
原来我昏迷后,幽冥府就来人了。
而明德实验中学本是建在一个万人坑上,在校长和赵靖策划下,害死了不少人。
现在恶有恶报,李庭、钱望来、鬼童等也回了幽冥府。
可是……
「迎朔呢?」
我轻轻抚上心口。
那里很疼。
迎朔在承受痛苦。
是了,赵靖设计与我订下契约,但我的魂珠已碎,又强行使用卷宗,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除非,迎朔将他的生命渡给了我。
但见宁宥支支吾吾,眼神闪烁,我就知道他又有事瞒着我。
宁宥说迎朔去阳间执行任务去了。
连着黑白无常还有一脸不情愿的祝扶之也没有反驳。
怪。
怪极了。
宁宥额头冒汗,定是心虚极了;谢必安笑容刻意,范无救回答生硬,祝扶之更是可疑。
我作势要掀被下床去找迎朔,连祝扶之也以我魂魄不稳为由拦着我。
更怪了。
不多时,门外一阵骚动,迎朔就着一头银色长发走了进来。
还说去阳间执行任务?
果然。
我昏迷前看到的是真的。
迎朔长出了长发,还将卷宗化作了长剑。
宁宥几人再度退尽。
迎朔乃至祝扶之他们一定有事瞒着我,甚至是到现在还想骗我。
我问迎朔:「为什么是祝扶之送我回来?」
他呢?他又在哪里?
「祝大人察觉阳间有恙,就……」
「谁救的我?」
「当然是,」迎朔眨眨眼,「祝扶之大人。」
「祝扶之?」
我气极反笑,背过身去。
迎朔还想骗我。
迎朔骗了我。
「迎朔,把我耍得团团转有意思么?」
我为什么能够活着?明德实验中学里祝扶之为什么能及时出现?宁宥又为什么语焉不详?
迎朔说,是因为血契。
骗子。
够了,够了。
「痛同尝,死同归,」我咽下喉头涌上的腥甜,「你倒是提醒我了,血契现在也没有用了,该解除了。」
44
迎朔骗了我。
他只抓住我的手腕,不愿让我解契,却不解释任何原因。
心脏一点点凉透,我深呼一口气,把他紧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直到和迎朔再没有一点牵连,我再一次确认:
「花了集那天晚上,你并不是失控,也没有失忆?」
「啊?大人说的是哪夜啊?」
瞧着迎朔苍白着一张脸还要同我撒谎,看着他明知道我厌恶欺骗却还一次次骗我,我一把推开迎朔。
「迎朔,你够了!」
果不其然,我看到了迎朔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我克制着不去歇斯底里控诉:
「血契并不能让一个人一夕之间学会幽冥所有。」
一个亡魂,又怎么能让幽冥一众人另眼相待呢?
迎朔身上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迎朔能够自如使用红绳、甚至是知晓化卷宗为剑……
还有那从不追究我「过错」的从未见过的主君!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该叫你什么呢?」
「主君大人?」
「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主君,谁又能让谢必安他们唯命是从,让祝扶之那个冰块低头。」
「新辞……」
我望着迎朔试探着伸出的手,忽觉一阵恶心。
「滚!别这么叫我!」
我打碎药碗,抓起一块瓷片就往掌心一划。
我还能活着,全仰仗迎朔。
可现下,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迎朔仓皇上前要夺走我手中瓷片:
「阿辞,别这样,你会死的。」
他抱着我求我不要强行解契,我却贴近他的耳畔,杀人诛心:「那就死,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45
迎朔这个疯子。
他以神力压制我,不让我解除血契,还化出剑来,让我砍他消气。
他抓着我的手,让剑尖没入了他的身体。
我累了。
我松开剑柄,后撤几步。
「我这就去写辞呈,从此……」
「阿辞,不要!」
经迎朔一提醒,我想起来了,辞呈通过与否还是看迎朔一人。
无碍,无碍,他大可以将辞呈退回来。
几日后,宁宥催我回幽冥府处理亡魂事务。
「那你转告主君,就说,辞呈已递,批不批复随他。」
「大大大人,您要不还是回来看一眼吧?」
我再迟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索性掐断了和宁宥的联系。
回到幽冥府,迎朔果然在座上等着我。
那人一头银白长发倾泻而下,一身素白长袍,几点红色点缀在袖口、腰间,眉宇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哪里是那个叽叽喳喳又爱撒娇的迎朔。
我不想看见迎朔,迎朔就将卷宗放在案上,为我让出位置。
我闭了闭眼,心道与我何干。
迎朔就喜欢装可怜。
46
迎朔不在身边,见不到他,我的心绪也不宁静。
症结是迎朔一再欺瞒我,隐瞒身份么?
可那时我一心想要解除血契也是因为怒极。
我的伤痛,还有迎朔陪我一道承担。
甚至是,让他变得虚弱至极。
我难得心生彷徨。
有一个人突然闯进我的世界,对着我说喜欢,做尽亲密的事,到头来却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欺骗。
这个人的身份是假的,脾性是装的,情意……或许也是伪装。
那我算什么?
我一人在这里昼夜苦思,迎朔却云淡风轻?
迎朔真是害人不浅。
47
我又见了云砚清。
我后知后觉,难怪云砚清不识得迎朔,原来是因为他也没有见过主君。
又忆起初始黑白无常对迎朔的态度,倒,不像相识,那时迎朔身上应是有某种禁制,以至于能够隐藏身份。
可迎朔的记忆又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呢?
夜深时,花了集里,红线对着窗户喵个不停。
我知道,是迎朔来了。
他说,他是来道歉的,我不信。
自此数月,迎朔夜夜跪在我床前解释。
「阿辞,我最初并不想骗你。」
鼻头一涩,可他还是骗了我,把我耍得团团转。
「那时我只知道自己才从阳间入了幽冥,前尘已经忘了个干净,但是,依旧很喜欢你。」
「后来你和我结契,机缘巧合之下我恢复了部分神力,记忆也逐渐回来。那日,那日我,情难自抑……」
「是我的错,可你那时不喜欢我,我只能出此下策,装作失忆。」
我抽回手,翻身坐起。
「怕留不住我?」
是想等我爱上一个假扮的迎朔然后再告诉我这只是骗局?
「迎朔,你的喜欢,到底是对谁?」
「是你,都是你。可是,阿辞,你告诉我,如果我一开始坦白,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相信一个突然出现在幽冥,自称和你有前世缘分的人么?
你不会。我不敢赌。」
「我本想、本想等我们心意相通就将一切告诉你的……」
48
迎朔这厮可恶。
他竟仗着自己的身份,逼我在七月半、鬼门大开之际亲自上呈年中报告、进行述职。
可还是迎朔自己来了幽冥府。
迎朔亦可恶至极,竟一再使用苦肉计。
偏生,我还就上了他的当。
我看见他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当我顾及他心口的伤起身来到他身边时,他却突然睁开眼,将我扑倒在地,还不忘小心护着我的头。
幽冥之主,竟只会用一些无赖手段。
我懒得和他掰扯,迎朔此番却格外强硬,用神力封锁了大殿。
他说,让我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伴随他的广袖一挥的动作落下,幽蓝的光幕浮现于半空中。
稀碎的光片交织汇聚,光幕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他说:「过去,现在,我很清楚,我喜欢的,我费尽心思为的,从来都是你,尚新辞。」
49
迎朔喜欢我很久了。
「我」曾是修道者,阴差阳错救下了下凡镇压恶鬼却意外受伤的迎朔。
他与我朝夕相处数月,身上的伤处却总不见好,翻遍典籍我才知道,我救的,是幽冥的神君。
神君因私情逗留凡间,必遭天谴。
伤势不愈,便是警示。
我违心赶走了他。
此后,心脏仿佛缺漏了一块。
后来,迎朔翻阅了我的生平,才明晓心意,不惜剖下半心用禁术将我的魂魄扯出轮回。
而迎朔因此受下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重伤在身,加之持续处理幽冥事务伤势迟迟不愈。
数年前,迎朔将我的魂魄放入轮回道,因为,我曾说过,人间极好。
而后不久,阴差「勾错魂」,前任府君故意将位子传予我。
迎朔也在这时被迫入凡尘应劫受刑,失了忆。
「阿辞,我恨,如果我能再问你一遍……彼时天道已经注意到你我,我不能把你的魂魄留在幽冥,可我也不愿每一世苦苦等待。」
我闭上眼,再没有推开迎朔。
我与他一个不敢留,一个不敢问,怎么能不错过?
也难怪迎朔生了执念,偏要拽我出轮回。
「可你说过,人间极好,我只能尽快把你暂时送入轮回,而后又令阴差将你的魂魄勾来。如此,让你以凡人之身留在幽冥府。
阿辞,再见你那日,我并未识得你,可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你。
阿辞,我喜欢你。只有你。
前尘如此,这一世,亦是。
这是本能,哪怕我失了记忆,还是喜欢你。而不是因为先前所历,凭空将那求不得的爱恋转移到你身上。」
「你以为轻飘飘几句就能掩盖你犯下的错?」
我抬手抵住迎朔胸膛,别开眼不想让迎朔看到我的异样。
迎朔反而将我圈得更紧。
「那你继续责罚我吧。罚我手段卑劣,罚我心思龌龊,罚我曾给你带来不豫。」
「两相遇合,雨雪止……阿辞,我这一生所有的晴朗,都是你给的。」
50
迎朔是个执着的人。
迎朔晨起时总要和我论这所谓的称呼。
「阿辞,你昨夜亲口答应了的,不能反悔。」
「嗯。」
困意明显,我无意识应了一声。
「夫人?男朋友?」迎朔不依不饶,挨个将称呼试过,「老婆?」
我倏地清醒过来,捂住迎朔的嘴。
「换。」
「那应该叫什么?」
「反正不能叫……」
迎朔故意道:「什么?到底叫什么?」
我深深闭了闭眼:「道侣。」
「再叫一次,好不好?」
我顿了顿,再一次道:「道侣。」
迎朔笑了:「我们早该如此……骨血相融,神魂相嵌。」
51
初春之时,我与迎朔结下同心契。
生死羁绊已成,再无更改的可能。
一日,我正执笔阅卷,忽觉颈后一暖。
是迎朔下巴抵在我的肩头。
迎朔从袖中变出一枝桃花。
「大人,看,枯木逢春,像不像……」
我含笑应着:「像你。」
殿外风起,桃枝颤动,花瓣纷纷掉落,有一片花瓣正飘进砚台,点缀了墨色。
那瓣桃花在墨汁中浮沉,我正要拂去,迎朔忽而拉住我的手腕,就着墨在我掌心写下了我们的名字。
尚新辞,迎朔。
眼底情绪不必再言明,我侧过身环住迎朔,吻了上去。
墨汁逐渐染上绯色,两颗残缺的心脏也在这时同频跳动,乱了一地桃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