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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沈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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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沈怜生后,沈絮拍拍胸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可良久,她观察周围无人,脸上情绪很快平复,慢慢冷下。
不敢想象,她若是继续留在房内,下场会是怎样。
不过......她低头看去,手中紧握方才从房中,带走铁片一角,
这样的恐惧与胆颤,迟早要适应。
沈怜生这个人,不,他不能称作是人。沈絮摩挲铁片,慢慢往前走。她有把握,沈怜生不会动手杀她,但这个过程,还很漫长。
前世她害沈怜生断腿、患病、遭受毒打......将他变成不伦不类的怪物,沈怜生又在她最孤立无援时,悉心照顾多年。在沈絮看来,沈怜生最后杀她,二人之间早已还清。
就算曾喜欢沈怜生,沈絮清楚知道,今生今世,再无关系。
沈絮走着走着,迎面遇见沈夫人。
灰暗的天,云层堆积在天幕,阴沉竹林风吹晃动,发出沙沙之声,如似恶鬼悲吟,随风吹入耳里。
空气混杂潮湿泥泞,没有半点颜色,应是快下雨。
阿娘站在河边,衣摆是朦胧的灰,似雾融入天空,低声交代下人,回头看来,朝她一笑。
阿娘笑起来真美。
沈絮想,但她知道,阿娘这个人心里面,一点也不美。
沈絮生在将门沈家,一个没有好人,坏事做尽的恶人之家。
阿爹是靠出卖军情,害死良将上位的将军;阿娘是贩卖人口,令手下做工老人活活饿死,吃人血馒头的黑心商贾。
他们的女儿,沈絮——一位邪恶娇气的坏蛋小姐,能够弃恶从善,全靠沈怜生的荼毒。不,是威胁。
她的二姨娘,生得一副好皮囊,乃上上届宅斗获胜者,毒父毒母毒夫,最后与她阿爹勾搭,抛弃为赚钱养家,摔断腿的老母,嫁入沈府。
她的哥哥,是街上有名的探花郎,却也圈禁女子,将她们拐来,囚在不见天日的地底。
她的表妹,令爱慕肖王的女子受人轮淫至死,她也得偿所愿,嫁入肖王府,成为人人羡艳的肖王妃。
还有顽皮捣蛋,以折磨人为乐趣的幼妹......
光鲜亮丽沈府下,深埋无数人尸骨,参天如云的府邸,又踩着众人的血,以众人肋骨堆积成。
名门望族沈家人,手上沾满多少鲜血。
沈夫人摸摸沈絮头,笑道:“阿絮可是玩开心了?”
沈絮也不知她所说的玩,是玩什么,应道:“嗯。”
沈夫人又道:“既然玩开心,明日便是王家举办花宴,家中女眷皆要参加,你回去好好准备,明日一早随我乘马车。”
花宴?沈絮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阿爹他们也要去吗?”
沈夫人语气温柔,“自然是要的。”
沈絮琢磨许久,才拉住阿娘手,软着语气道:“阿娘,那沈......”她想起来,沈怜生眼下应还没有名字,“阿弟呢?”
阿弟?沈夫人脸色一变,府中较沈絮小的幼儿,仅有一位,便是老爷从战场捡回的弃子。
她想起谁来,压下眉头,眼中泛起狠厉之色。
这抹狠厉转瞬即逝,她拉起沈絮手,温柔道:“阿弟?阿弟身份低贱,怎配与我们一同?你不是拿了马鞭与他玩,可是玩够了?”
“......”
沈絮算是知道,阿娘说的玩什么了。
话说得理直气壮,可不是他们要将阿弟捡回?沈絮抿出抹笑,灿烂道:“我一个人去花宴无聊,我还想和阿弟一起玩。能不能将阿弟也带上?”
沈夫人叹气:“不是还有阿妹吗?”
“阿妹黏着二姨娘,我不想与阿妹玩。”沈絮摇头。
提及二姨娘,沈夫人便黑下脸,慈爱抚摸她的头:“好,那便让阿弟陪你去。”
沈絮松下口气。
她了解阿娘,知道阿娘最讨厌什么,恶人相斗多年,二姨娘害她落下病根,年年气喘;她害二姨娘无孕,仅阿妹一女。恨屋及乌,阿娘讨厌阿妹,也会喜欢讨厌阿妹的她。
花宴上,她会让更多人知道沈怜生。
到夜里,沈絮泡着热浴,唤来穷安。
“小姐有何吩咐?”
沈絮穿上沈夫人所备新衣:“你将桌上的衣服给阿弟拿去,再看看他身上的伤,若是没好转,再给他多拿些去。我以前吃药的时候,太苦会含一块糖,你也给他拿些。”虽然感觉他并不需要。
“明日他会随我去王家,记得收拾干净,否则阿爹会生气的。”
“对了,偏院不是没人?将那收拾出来,便让阿弟住进去吧,将床被什么的都准备好,马上就要降温了,我照料他也方便。”
“是。”
穷安十分疑惑,小姐何时善心大发,洗心革面,关心幼弟?却不敢多问,拿起衣服,去找沈怜生。
沈絮看她离开背影,心里又叹。
衣服是她亲自选的,自认为最适合沈怜生,希望这人能懂她良苦用心吧。
想屁吃。
干涩北风刮过脸颊,竹林呜呜的吹,天际笼罩于灰云。
翌日一早,屋外下起小雨。
连绵雨幕笼罩青苔,沈絮推开窗,叫上沈怜生,一同前往王家。
斜雨落在昏暗巷口,没有半点声响,像黏腻的手指往上爬,檐下那盏灯,在雨雾里泡得发白。
沈怜生出门时,浑身带着冰冷寒气,雨点砸在门前,空气中吹不散潮腥与生锈味。
这样冷的感觉,像是浸没在冰水里,他的伤口泛白,身上锦衣玉服,屋内暖融炭火,皆无法温暖半分。
静谧世界里,角落黑得如墨,却靠着一抹纤细人影,月白长裙随风轻晃,许是太冷,抱着胳膊不断揉搓。
霜结在沈絮发梢,转过身来,仰脸朝他笑:“你出来啦?”
沈怜生没有回答,眼里没有一丝温度。
沈絮抱臂,自顾自跟上:“你和我坐一个车就行,阿娘不会说什么的。”
风吹起她的衣衫,拂过沈怜生手背。
他仍是不说话,沈絮有些泄气,本想趁着天早,来送送温暖,却撞上张冷脸。又要对着冷脸,尽情地贴热屁股。
这人莫不是童年太过压抑,成小哑巴了?
她身上还有昨夜沐浴后花香,带着清晨青草气息,沈怜生从未闻过的味道。
他心里涌上一阵厌烦,眼睫轻轻颤动。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脸总是这样平静,不曾有半分动容。
冷冰冰的,像沈絮房中挂着的画像,虽是俊美,却只能看着,永远不会笑。
沈絮知道,这是他展示给外人,也是最正常的模样。
她裹紧小袄,赶忙追上:“诶,等等我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穿这身真好看!”
车内升起热气,碾过水洼咕噜,沈絮将手捧在火盆上,看去一眼沈怜生。
离得远远的。
沈怜生阖着眸,靠在角落,像要将身体都嵌入墙内,蜷缩又戒备地,应对一切外物。
沈絮知道,他在看自己。
强烈的注视感从车内四面八方来,密密麻麻攀附上身体,随她一举一动,皆观察入微。哪怕不是用眼睛。
车顶落下阴影将他笼罩,像吃人恶鬼,要将他吞没殆尽。
她打个寒战,全身上下都僵硬,捧在火上的手也冷起来。尽管知道看自己的人是阿弟,却也还是止不住害怕。
于是开口,打破令人可怕氛围:“待会你就跟着我,没人敢欺负你。”
沈怜生没有回应。
沈絮说的没错,他穿这身真是好看。
他靠在车边,垂着眼不说话,换了干净衣裳也洗净脸,令万分俊美的姿容更添风韵。
乌黑长发落下,盖在柔软睫毛,又随风吹起几缕,拂过温玉衣角,昳丽近妖,与少年人特有的干净,仿佛喧嚣世界,皆与他隔阂。
窗外雨水斜斜飘在发梢,沈怜生瘦削身体颤抖,衣袖下一截苍白手腕,淡淡青筋脉络,如似能被风吹得破碎,精美却易折,一碰即化。
沈絮没想到,他瘦到令人心惊。
沈怜生很白,每一寸皮肤都白得发冷,不似正常人,病态、又毫无生气的白。
像是失血过多,又像是从未见过阳光,近透明的惨白。
那样瘦一个人,却能轻易捏碎沈絮颈脉。
她心里默默决定,要给阿弟吃好喝好,将他养得胖胖的。
沈絮缩回手,拿起备好厚袄,小心翼翼朝沈怜生靠近。
温暖总算是能送出。
靠近时,沈絮却停下。
沈怜生抬眼,看来她。
沈絮没再动,拎起厚袄往下,露出一张期待的脸,发梢也翘起一簇,距离他半步之外,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雨水淋在那双眼上。
潮湿的雨季,生满晦涩青苔,沿浸没台阶往上,爬入阴冷角落。
车轮下,开出一朵淋湿野花,被雨打得摧折,又很快吞没于阴天,碾碎在缝隙。
女孩的眼一眨不眨,像深林间,越过小溪的鹿,发间淡香传来,寸寸剥开他皮肉,将他吞裹入腹,一点一点,刺痛麻木生锈神经。
他又升起知觉。
沈怜生衣袖下的手,微微一动。
他缓缓点了下头。
这是同意了。
沈絮呼出口气,如释重负,将厚袄盖在他身上:“很冷吧?”
“近日又要降温了,我叫穷安再给你做几身衣裳,你多穿些。”
“你这张脸,穿什么都好看,我就随便做了。你莫要嫌弃。”
接着又问:“还冷吗?我将炭火移近点。”
沈怜生静静看着她,一望无际眼里,又死气得什么都没有,像一团浓重阴影,要将她吞没。
看不出好奇,亦或其它情绪。
沈絮被他盯得心底发毛,一咽唾沫,将厚袄往上拉,盖住他的眼:“听见了吗?”
狐袄很大,是阿爹的尺寸,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
家里舍得花钱,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这是她从阿爹偷来,也是最好的一件。
他的双眼盖住后,令人不安的目光总算消失。
毛茸茸的领下,沈怜生又慢慢点了个头。
还挺乖。
沈絮想,乖估计是装的。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真听进去。
“阿弟乖,阿姐会保护你的。”
沈怜生只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吐着热气。
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