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瑰》久醉也

1、天山无路（一）

　　张九听到破空声时，重剑已经插入他面前的泥地里，素色剑身在月光下反着肃杀寂寥的气息。
　　随后，一紫纱女子缓缓自古朴的屋檐翘角落下，脚尖踩在剑柄上。

　　“找我么？”女子似从喉头吐出一声笑。
　　张九咽了咽口水，转身就要逃。
　　女子立于剑柄，对他慌不择路的逃跑冷嗤，旋即在腰间一抽，彪悍出鞭，长鞭准确勾住张九，把他甩回来。

　　张九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堪堪在要碰到她脚下锋利的剑刃时停止。
　　女子俯身注视他，明明是笑着的，张九却无名的不寒而栗。

　　“你，你是谁？”
　　紫纱女子衣摆随风而动，闻言，眉头稍扬，颇感好笑：“你到处散播我屠杀徐家庄的消息，不知道我是谁么？”
　　张九大脑一片空白，好一会儿回神，向后爬去。

　　颜绮，是颜绮！
　　魔教魔女！
　　“说说看，谁指使你的？”
　　四周宅邸矗立，因下过一场小雨，土地泥泞，阡陌相交。
　　颜绮便是逆着一轮圆月，俯下身子，好整以暇睨他。

　　“我，我……”
　　他“我”了个半天没我出什么所以然，颜绮神情冷下，耐心耗尽，干脆把人从地上卷起，一把掐住其脖颈。
　　她两指作剑定在张九眉心，阖眸，直接搜魂。

　　“咻——”
　　黑箭刹那刺破长空，颜绮刚摸到张九识海中的记忆，未来得及查看，张九就一箭爆头，咽气。
　　没找到什么线索的颜绮漠然松手，张九瘫软在地，肉眼可见地化为一滩黑水。

　　“啧。”
　　颜绮侧目，看向黑箭掠来的地方。
　　影影绰绰的屋脊上，一抹黑影一溜烟逃走。
　　眨眼间，颜绮消失在原地，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黑衣人背后。

　　长鞭抽出，凶狠毒辣。
　　黑衣人闪身抵挡，见势不妙往另一方向跑。
　　长鞭碎开他脚下所踏的一片瓦片，霎时带起瓦片断裂声，在泼墨般的夜中格外突出。
　　他快，颜绮的鞭更快，黑衣人反应不及，长鞭席卷过来，似游蛇。
　　长鞭每次甩出都带来凉薄的寒气，所过之处，草木结霜。

　　黑衣人没有想和她对战的想法，鞭影交织间艰难躲避。
　　黑衣人向左躲鞭时，重剑不知何时毫不留情刺过来，血肉被穿透，连人带剑扎入一颗枯木中。
　　力道之大，连带枯木后面的墙舍崩陷，惊起一阵鸡鸣狗吠。
　　他的黑袍就是这个时候被挑开的。
　　从张九死亡到如今不过一刻。
　　颜绮玉足虚踏地面，不染纤尘，不疾不徐走来，长鞭一点点缠到腕上。
　　凑近黑衣人，颜绮散漫的声夹着笑：“你的脸，去哪儿了？”

　　黑衣人死死钉在树上，动弹不得，黑袍脱落，一颗头上，却是没有脸的。
　　像被人刻意抹去了，从额头到下巴，都是平滑的，眼睛，嘴巴，鼻子这些，他都没有。
　　没有嘴巴，也就不会说话，也就不能回答颜绮的问题。
　　看来是被人精心培养的死士。
　　颜绮无所谓地笑了笑，手指微动，重剑向上挑，把黑衣人一分为二。

　　枯木同样朝两边撕裂开，轰然倒坍。
　　“没有什么用的话，死掉好了。”
　　血染剑身，颜绮横剑眼前，借一轮月华，冼净污垢。
　　难怪不让她出魔界，难怪仙魔两界动荡，原来是有小鬼在背后搅局。
　　不过没关系，她向来不怕这些。
　　收剑回袖，颜绮对黑衣人尸体打一响指。

　　星火燃烧，顷刻间把一切烧的一干二净，残局须臾被她用灵力收拾干净，彷佛刚才那场争斗不过是一个梦。
　　她不作停留，动身离去。
　　有人想通过她挑起仙魔大战，简直妄想。
　　颜绮才出魔界就已经做好打算往哪儿去。
　　清风明月，扶起她满头乌发，吹得她衣诀翩飞，妖冶张扬。
　　她用一符咒，欲千里覆地行。

　　默念完咒语，符咒燃烧完，她阖眸等待，再睁眼，周身屋舍耸立，院落幢幢，俨然还在默城。
　　颜绮眉头一凝，又一次使出符咒，仍是无法直接离开默城。
　　符咒的灰烬飘扬，在即将远离默城范围时，骤然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拦下。
　　颜绮停顿片刻，甫一伸手，碰上结界。
　　她灵力微动，结界全貌显现，以掌心处泛涟漪蔓延，包裹整个默城。

　　是渡劫期的结界。
　　颜绮倏然回首，望过这里。
　　此城，有进无出。

　　紫纱女子不着步履，漫无目的的在默城长恨街上行走，她使用符咒不知传到了什么地方，居然破败残凉。
　　她不免拧眉，想起教中同辈和她说过，默城繁华，歌舞不休，可眼前的一切只能用穷村僻壤形容。
　　初来的时候还不是如此景象，虽然和繁华二字沾不上边，却还是能看的。
　　直到她第三次路过一个名叫“风华”的客栈，颜绮确信，她入幻境了。

　　她了然，抬步进门。
　　瞬间，周围的空间散发出浓烈的灵力波动，她恍了下神，手迅速放到腰侧盘着的长鞭上。
　　谈欢吵闹声忽的在耳边响起。

　　“最近通天山上那伙山匪真是越来越猖獗，就连清明派那位受宠的小师妹都敢劫走，不要命了吧……”
　　“听说还是直接上门劫的，几个修仙居然还打不过几个山匪，我看啊，这清明派是越来一日不如一日喽。”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萧雪不是去救他那小师妹了吗。”
　　“……”

　　客栈内布置简单，陈设几张小桌待客，收账台两旁是通往二楼客房的阶梯。
　　颜绮环顾一圈，门窗紧闭，客人忘我交谈。
　　梳着凌云鬓，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摇着花团扇来到颜绮身边，乐呵呵地问：
　　“姑娘可是要住房？看姑娘这样貌，应是外边来的吧，我这可是默城最好的客栈，有不少人争着抢着要住呢。”
　　颜绮眉头一挑，反问：“既然是争着抢着要住，哪还轮得到我？”
　　老板娘：“……”

　　“姑娘说笑了，这平日里，的确是轮不到，可最近姑娘应该也有听说，这默城啊，近来不太平，人人自危，来往客人不就少了吗？”
　　老板娘不愧是见过大风大难的，她脸上那丝破裂的神情很快被笑容代替。

　　“为何不太平，老板娘仔细讲讲？”
　　老板娘并未直接告诉她答案，而是谄媚地抛去一个眼神，“那姑娘今晚？”
　　“当然是体验一番贵店的妙处。”颜绮勾唇，从储灵囊内取出一上品灵石，惹得老板娘满面喜色，双手接过。
　　“哎呦，姑娘真是客气了。”
　　她将灵石收好，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方才也听到了，通天山上有一伙山匪，前不久杀进清明派，带走派中一小师妹，那清明派对于这件事居然连屁都不敢放！”
　　“默城没有官府管理，就清明派那么一个仙门可依靠，但是居然连山匪都打不过，那伙匪是越来越猖狂，以前还隔几日来抓人，现在几乎天天都来啊！不少人都带家财逃了。”
　　“那些山匪每次下山都会抓人吗？”颜绮插了一句。
　　“很多都是漂亮的小姑娘，姑娘你这种的，他们最喜欢。”

　　老板娘继续说道：“那山匪头子是个狐狸媚子，容颜倾城，默城不知道多少富家公子死在她手上，我听一个去通天山砍柴的柴夫说，每次只要是山匪掳走人的夜晚，就会有鬼哭狼嚎声，无比凄厉，都传那伙山匪是在吃人。”
　　说罢，老板娘低低叹了口气，感慨道：“现在啊，默城已经不复往日的繁华喽。”
　　听完，颜绮垂下如琉璃般的紫色眸子，并不说话。
　　客栈内的酒客仍在交谈着清明派和山匪的趣事，把酒言欢，开怀畅饮。
　　但再乍一看去，只觉这一幕僵硬，虚伪至极。

　　老板娘见此，讪讪一笑，问道：
　　“姑娘要是害怕，就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我这客栈之所以还能有那么多客人，也是因为曾经有一位仙人在去魔界的路上住过，设下了法术结界，安全的很。”
　　“姑娘可以安心入睡……”
　　老板娘一番话说完，颜绮才像如梦初醒般回神，她抬头和老板娘对上目光，嫣然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老板娘花团扇掩嘴，轻笑道：“我让姑娘放心住下，不用害怕山匪，我这客栈，他们不敢来的。”
　　“哦，多谢了。”
　　“姑娘真有意思，我真是越看越喜欢，”她想去摸颜绮的脑袋，但被躲开了。

　　她也不在意，仍是笑着的：“你的房间在二楼最左边那间，可要我带路？”
　　“不必。”
　　颜绮缓缓踏上通往二楼的台阶，老板娘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涌上一丝讥讽。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得意，黑色的长鞭夹风带雨袭来，堪堪擦过她施满粉黛的脸颊，断了她一缕头发。

　　挽发的簪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周围的空间扭曲起来，颜绮再抬眼去看时，客栈已经完全变了一副光景。
　　歪七倒八的桌椅，溅满血的墙壁，被摆在一起死相凄惨的尸体，无一不在说明这家客栈的危险。

　　长鞭将桌上大大小小的花瓶装饰全都打落，白色的花朵同瓶子摔碎，瓶中血水溢出，竟被那白花吸收，放出一股杂着血液的清香。
　　颜绮瞥了一眼那白花，不明意味的笑了一声。
　　哦，魔界致幻的吮兰。
　　从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谈笑的客人，嘈杂的环境，都是假的。
　　外面的幻境也是为了吸引她进来。

　　用魔界的东西对方魔教的少主，真有意思。
　　颜绮勾唇，居然有人上赶着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