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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许明意果断,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做他想。他和秦河带着俘虏刚转出林子,就对上几人,当中一个鹰钩鼻的响马叫张易,正是魏振海的心腹。
      秦河和许明意俱是心头一凛,魏振海果然没有信任许明意。今日许明意如果离开,就会被视为背叛平顶寨,一切只怕无法轻易收场。几人目光对视了片刻,张意就迎了上来,笑盈盈和秦河打了个招呼,便看向许明意,说:“二当家原本还担心许兄弟刚入寨子,又是头一回,让我多照应着许兄弟,”他说,“不过我瞧许兄弟是用不着了,哈哈哈。”
      许明意不动声色,面上却露笑,说:“多谢二当家关怀。”
      张易说:“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谢,我就先回去了,估摸着也快完事了。”说罢,转身时看了秦河一眼,便带着那几人走了。
      许明意和秦河带着身后的俘虏落在后头,他心想,魏振海为什么这么盯着他?仅仅是为了规矩?不,不止如此,魏振海好歹是平顶寨的二当家。许明意余光瞧见身旁的秦河,脑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秦河?他和秦河走得近,一旦秦河放他走,便是违了寨中规矩。
      秦河看着许明意沉思的面容,问道:“在想什么?”
      许明意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过了片刻,他又问秦河,“我入寨子之前,听说三当家没了?”
      秦河点头道:“是,三当家和师爷都被贺豹子的人打死了,贺豹子盘踞在响龙岗,离临阳近,向来和咱们寨子不对付。”说不对付还是轻了,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两窝悍匪结的是生死之仇,若非实力相当,只怕早就恨不得吞下对方。许明意若有所思,三当家死了,此一番下山的是魏振海和四当家廖兴,依着他这些日子在寨中所见,平顶寨约莫七八百人,倒也不见得心齐如坚实。
      至少,这个笑面虎似的魏振海,便不是个甘居人下的。秦河重义,当初他沦落时是独山龙寇达收留了他,他是寇达的臂膀。
      千般思绪在许明意脑中流转,他势单力孤,不能不小心。在这匪窝当中,许明意不想杀人,却也不想为人鱼肉,无端横死。
      秦河见许明意沉默不言,只当他还在担心,轻声说:“明意,你别怕。”
      许明意看了他一眼,说:“我怕什么?”
      “走吧,看着人了。”

      这一番下山顺利至极,收获颇丰。许明意硬下心肠,不看俘虏中一张张惊惶的面容,乱世就是如此,强凌弱,大鱼吃小鱼,手无寸铁的百姓最凄惶。
      上了山,独山龙寇达自是欢喜,而后将这些“肥羊”都交给了许明意,让他来索取赎金。
      许明意本想推拒,话到嘴边,就应了下来。这些人被掳上山已是事实,由他动手,至少个中分寸他能把控。他也知道,他是新加入的平顶寨,寨子里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
      这件事办漂亮了,他才算真正在寨中站稳脚跟。
      这一点,秦河也明白,他在寨中已有三年,身边也聚了一伙如涂狗儿一般的兄弟,他对明意说:“你写信,别的交给他们。”
      许明意看着那一张张响马面孔,没有强硬拒绝,笑道:“有各位兄弟在一旁掠阵,我这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过大当家把这事儿交给了我,各位哥哥且先瞧瞧弟弟的手段,”许明意说,“真碰上了硬骨头,再请各位哥哥出手。”
      当中一个叫面有一道疤的响马叫姚善,搭着许明意的肩膀,道:“我可听说许兄弟那个,叫什么来着,加官进爵,就几张纸,刀都没动就把那土财主吓得屁滚尿流,吐了一万大洋。”
      “那是这个,”姚善竖了大拇指。
      许明意微微一笑,很是斯文和气。
      秦河暗中对许明意道:“你行不行?别逞强,这种事儿不是你读过几本书就能行的。”
      在他心里,这也不是许明意该做的事,他总觉得,如许明意这样的,就跟城里那些娇贵少爷似的,喝喝茶,看看书才是他该做的。
      许明意说:“这一次你帮我干,下一次呢?”
      秦河一句“下一次我也帮你”还没说出口,许明意已经摇摇头,平淡道:“秦河,你帮不了我一辈子。”
      秦河哑然。
      他想说,他能帮许明意一辈子,可这个念头实在莫名,没道理,又碍于面皮,还是没有说出口。

      依旧是那几间小黑屋,透着腐臭的血腥气。许明意由关在里头的人,成了站在外头的匪,他对上那些或畏惧或仇视的眼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浮现几丝愧疚不忍,过了许久,才将那丝不当有的情绪按了下去。
      好事的寨中响马都在看着许明意,许明意除却头一日让人将门窗俱都封了,一连几日都没动静,让他们心中生出不屑,到底是读书人。养着这些肥羊虽不费什么粮食,可有等不及的,去催促许明意,许明意岿然不动,只说大当家将这事儿交给了他,一切便由他做主,那些人只得作罢,都等着看许明意的热闹。
      没成想,不过两日,就有人熬不住了。
      小黑屋被封住了,黑漆漆的,不知白昼与黑夜,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粮食和水都给的少,吊着他们的命也似。封闭与黑暗如附骨之疽,加之外头巡视的响马脚步声如同一记一记门锤,砸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碰着心智不坚的,自是无法忍受。
      许明意的手段和此前的全然不同。此前平顶寨中逼肉票交赎金,都是用的酷烈手段,如削耳断指,鞭笞火烙,滚石钉坐老虎凳,还有更多残忍至极的,无不见血,走过几遭下来,得以活着下山的肉票无不落得身残。
      许明意用的是软刀子,杀人不见血。他有耐心,又以攻心为上,熬鹰似的,熬得这些肉票心惊胆战,痛哭流涕。许明意知道自己做的和那些响马做的,半斤八两,都是作恶,可他没得选。
      许明意想,他没得选。

      无论如何,许明意最终拿下了一封封勒索的书信,交给独山龙时,他舒了口气。
      没想到,那一封封书信送下山时,还是附上了一根根血淋淋的手指。许明意看了几眼,脸色就白了,奔到无人处,吐得嘴里泛起苦汁,眼角沁泪。

      许明意吐得脸色发青,蓦地,一个水囊出现在眼前,却是秦河,秦河看着他,说:“喝点吧,刚灌的温水。”
      许明意拿过水囊喝了大口漱去嘴里的苦意,又灌了许多,整个人才感觉舒服了一些,“谢了。”
      秦河心情复杂,他知道许明意不会习惯寨子里的手段的。许明意口中说要兵不血刃,实则宁可多花上几日,费上许多功夫去熬那些肉票,也不想用寨中那些刑具,秦河看得清楚,知道许明意是想尽可能的保全那些肉票。
      分明已经是响马匪盗,却还存着不当有的善心,笑话也似,被绑上山的肉票看他是惺惺作态,寨子里的人也会当这是个笑话,嘲许明意妇人之仁。时间一长,还容易教人抓着小辫子,当许明意和寨子不齐心招来无妄之灾,实在不聪明。
      冬日里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枝干秃,山峦起伏间寒意笼罩,一片萧瑟。二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将灰败的山色尽收眼底,秦河说:“我第一个杀的人,是我们镇上的地主。”
      “我爹以前是个镖头,学了一身武艺,后来伤了腿走不得镖,就回了老家山林里做个猎户,攒了些钱,”秦河语气很平静,说,“我爹武功高,箭射得也好,靠着两柄猎枪养活了我们父子,还攒了些钱。我爹说打猎不是长久的营生,其实他就是觉着打猎太危险,怕我碰着野兽,毕竟他年纪大了,又伤了腿,不能再陪我进山看着我了。”
      “我爹就拿那些年攒的钱和当初镖局里赔的钱,买了二十亩地,有地有粮,怎么着都能活下去。”
      秦河说:“那个地主是我们镇上最大的地主,村里大半良田都在他手里,他还盯上了我家的地。后来趁着我进山,那个畜生害死了我爹,还在出山口设伏,想斩草除根。”
      许明意虽知道秦河落草为寇的原因,却不知各种细节,听他说来,也愣了一下。秦河盘起两条腿,坐定了,他扯了下嘴角,说:“是和我一起大的一个兄弟冒死告诉我的,他让我跑,我怎么能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秦河说:“我本想报官,可我看见那个地主和狗县令在花楼里喝酒的时候我就知道报官没用,官官相护而已。我藏了半个月,在所有人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时候,我摸黑进了他的家,塞住他的嘴,一刀一刀把他捅死了。他死之前一直在求我,还把藏着的金条都拿了出来,求我饶他一命,怎么可能呢?”
      “我杀了他,又去杀了狗县令,”秦河抬起眼睛,道,“之后我一路逃,从关外逃入关中,被人杀,也杀人。明意,这个世道不讲道理的,心善的人没活路,作恶的人反而锦衣玉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跟着大当家头一回下山的时候我也不落忍,”秦河说,“可不忍也没用,我只想讨条活路,我不提刀,就有人提刀来要我的命,万事不由人。你无伤他意,他有害你心,讲不清的。不管你之前是干什么的,是什么身份,你留在了山上,就是匪,就是响马,你再心善,在他们眼里也是该千刀万剐,哪天你被抓了,死了,他们也只会吐上一口唾沫,说上一句活该。”
      “没的回头了 。”
      许明意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我明白,”他舌尖发苦,目光落在那光秃秃的山野间,重复道,“我明白。”
      在津门和四九城时,许明意日子虽不如意,却也身在豪门绮户,而后一路奔逃求命。乱世如熔炉,人命卑如蝼蚁,转瞬就能被碾灭,想求活路——何其艰难?尤其是寻常人的活路。纵然不提刀兵,躬耕于田野间且不提天灾,尚有地主豪绅,层层盘剥重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乱世,天灾人祸接踵而至,每一道都能剐去普通人的一层皮肉。
      许明意说:“你放心,我没后悔,我也不是想做圣人。”
      “我只是——”他只是想活,却也不想断别人的生路,许明意顿了下,摇摇头,说,“你只当我是假惺惺,无用的自我安慰吧。”
      秦河哑然。
      半晌,他起了身,说:“山风大,回去吧。”
      许明意突然叫住了他:“秦河。”
      秦河:“嗯?”
      许明意抬起头,白皙的脸颊藏在剪得狗啃似的头发里,那双淡色的眼睛如剔透的宝石,他问秦河:“你真的想做一辈子响马吗?”
      秦河一怔,玩笑道:“不想做响马?你也来不及了,老子让你走,你不走……”
      许明意:“如果呢?如果有机会脱身——”
      秦河目光落在许明意面上,四目相对,过了几息,秦河说:“不做响马能做什么?回去种地吗?”
      “明意,我和你不一样,”秦河说,“我是个通缉犯,除了种地,也只会打猎,可种地打猎都只能让我像狗一样狼狈逃窜,我不想再做狗了。”
      许明意不由得茫然,这世上,怎么样才能像人一样活下去?
      冷不丁的,一只宽厚的巴掌落在他头上,胡乱撸了几下,道:“行了,别琢磨了,走吧老子要冻死了。”
      “等你想明白了,就告诉我,”秦河说,“虎哥再想法子让你走。”
      许明意心中微动,可被他呼噜的头发更乱,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腕,说:“我不是涂狗儿。”
      秦河嘿然笑了声,“晚上想吃什么?”
      “一会儿你去拔几根萝卜,晚上我炖个萝卜肉汤贴饼子吧。”
      许明意咬牙切齿:“你说便说,捏我耳朵作甚!”
      “你耳朵凉,我给你暖暖,不知好歹!”
      许明意:“滚蛋。”
      秦河:“不滚,我滚了你晚上吃西北风吗?娇少爷!”
      二人推搡间斗了一路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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