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千山》藏青盐薄荷奶绿

55、第 55 章

　　许明意呆了呆，没有想到秦河会就这么退让，尽管他心里已经猜测秦河最终还是要退让的，可听他如此轻易就妥协，不由得恍了一下神。许明意从未怀疑过秦河喜欢他，可他对人与人之间的情爱持之以审视姿态，甚至做好了终有一日它会如朝露消逝，如琉璃碎裂的准备。话本里传唱爱情的伟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什么样的情爱可以穿越生死？说到底不过话本故事而已。许明意在他这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二十年里，得到的爱实在寥寥，父母之爱，兄弟之亲，朋友之情，细数下来实在是少的可怜。
　　在许家，自小到大，待他好些的，不过是养大他的乳娘。
　　便是在许家私塾中，因他不受许家兄弟姊妹待见，同窗中也鲜少会与他相交的。
　　许明意不知如何爱人，更不知被爱是什么滋味。没有人会爱他。他一度以为他不配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爱，甚至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后来他清醒了，没有人可以论断他配不配活着。可过往所历种种，总是让许明意在与他人相交时，谈买卖似的，将自己所长一一摆在台上，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也值得他人青眼，诸如他聪明，年轻，漂亮，学识也算不错。
　　秦河爱他理所应当。可这份爱有多少，许明意也说不准，那不是能上秤量上一量的东西。许明意曾极端而阴冷地想，如果秦河不愿，他要如何——许明意心里浮现了一个念头，秦河若是放他离去也罢，如果秦河无义，他会杀了他——毫不犹豫，尽管他打不过秦河。可秦河对他一向没有防备。许明意脑海中浮现过极血腥的画面，他的匕首划破秦河的脖子，秦河的刀也会捅穿他的心脏，鲜血喷溅，模糊了二人的双眼。许明意神经质地战栗了一下，竟不可自拔地想，那会是什么感觉？
　　许明意想，如果秦河对不起他，他一定会杀了他的。
　　在听见秦河那句话的一刹那，盘踞在许明意心中的冰冷蛛丝悄无声息地断裂了，他有种不可言说的轻松，眼睛还有几分酸胀，竟无端想落泪。许明意拿湿漉漉的手掌摩挲秦河皮肤粗糙的脸颊，又滑向他的脖颈，抬头吻了上去，吻了一下还不够，竟又亲了亲，伸出舌头舔了舔。秦河被他小动物似的亲昵给弄得心软了软，那点不甘和委屈愤恨也淡了，他掌着许明意的脸颊，拿腔拿调地说：“别亲我。”
　　许明意眨了眨眼睛，看着秦河，秦河看着他浅色的眼瞳，叹了声，低头吻在了他的嘴唇上，“明意……”
　　秦河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甜言蜜语在虚渺朦胧的将来里显得分外虚浮无力。秦河也不想说，好似话出口，来日都要成遗憾，成利器，扎得他痛不欲生。
　　秦河的吻向来热烈缠磨，透着股子莽撞的凶劲儿，这个吻却如此温柔，温柔得让许明意也失了神，想，他是不是……将秦河逼得太狠了。他爱怜地抚摸着秦河，出于愧疚，弥补一般，翻身将秦河压在了身下，唇色艳，拢起汗湿的头发，毫不吝啬地低头予以了最热情的褒奖。

　　翌日，秦河已经定了主意就没有再逃避此事，而是将姚善与涂狗儿都叫了来，一道的还有张小卓。许明意这才知道，秦河已经与姚善商量过了，意外也不意外的，姚善竟认可了许明意的提议。姚善鲜少在他们面前提起前尘往事，相处时间长了，方知道姚善十几年前曾被征去奔赴津门战场，可惜战事失利，姚善也成了流兵。他与赵正义不一样，赵正义家中有牵累，他家里人都已经不在了，无牵无累。
　　拿他的话来说便是，如果真能穿上官皮，那也未必不是一条好路子，实在不行，再反回山上做响马，不亏。
　　涂狗儿向来是跟着秦河的。他没有大志向，也不求大富贵，能挣着钱，养活自己和他家中的老娘便已知足，参军听着威风，可与他而今的生活可谓泾渭分明，涂狗儿有些慌，还有点懵懂，便只说，秦河去哪儿他去哪儿。
　　秦河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屋内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目光又落在了许明意脸上，其实冷静下来，秦河知道许明意所说的确可以算作一条出路。毕竟从古至今，无论哪朝哪代，做响马匪盗都没有好下场。可他依旧不觉得和官府军阀搅和在一起就能讨得好，那是与虎谋皮，是从豺狼虎豹嘴里夺食。
　　偏偏那是许明意想走的路，秦河拦不住，也不知道要怎么拦，总不能再拉着许明意做响马，在这泥沼里滚一身泥，以后再也洗不干净。
　　想得多了，秦河也不由得想，他呢，他要怎么办？

　　无论如何，投军一事都不是小事。许明意得了秦河的准话，浑身竖起的尖刺也藏了回去，秦河曾问他打算何时去见阎玉山，许明意却说不急，反而和秦河商定趁乱壮大实力为好。这个世道不缺乱民，阎玉山和张都督交战，背井离乡的百姓，溃败的逃兵，逃兵转头又成匪去骚扰百姓，多的是风霜刀剑，能断人生路。秦河与许明意收拢了那些逃兵，活不下去的百姓，加之响龙山败在平顶寨手里，小股的流寇便想拜山头，人头撺动，短时间内，平顶寨就成了虞城与临阳最大的一窝响马。
　　而此时，虞城的阎玉山已经吃下临阳的白川镇、遂阳，柳县，平顶寨就扼住了当中一条重要商道。
　　悬挂在墙的偌大军事地图上，阎玉山波澜不惊地将目光落在了平顶山三字上，身后俱都是戎装在身的麾下将领，他们来议定临阳与之议和一事，也商谈该如何清扫境内的土匪。过去平顶山在虞城地界之外，阎玉山无暇理会，可如今不一样了，虞城和临阳已经撕破了脸，阎玉山将辖区往临阳推进，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流寇盗匪就入了他的眼。
　　身后意见不一。阎玉山脑海中浮现了数月前梓阳县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对方并不是一个擅于演戏的人，尽管他表露出了适时的青涩，敬仰，善意，可阎玉山出身世家，浸淫政坛多年，自然能看出许明意是别有所图。可当时情况紧迫，阎玉山索性顺势而为。事后要查清什么人住在那一片并不麻烦，梓阳县毕竟是他的地盘，阎玉山在梓阳县遇险，本就要将梓阳县上下清理一番，那片区域干脆也筛了一遍，彼时平顶寨的人已经撤得干干净净了。
　　平顶寨，许明意，一个响马。
　　这些时日，趁着他打临阳的功夫，平顶寨的动静不可谓不小，好似在刻意等着他似的。阎玉山问身边的副官韩鸣，说：”独山龙死了？“
　　韩鸣说：“是，听说平顶寨换了顶天梁，叫秦河，原来是独山龙的心腹，在这一带名声挺响亮。”
　　阎玉山若有所思，他吩咐韩鸣：“让杜炳和带队出城演练，就往平顶山去。”
　　韩鸣应道：“是，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