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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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刚过，春寒料峭，路上复工的人们，又重新汇入这日复一日的奔波之中。
天艺舞蹈团教室里暖气刚开，温度不上不下，舞者们脱了羽绒服嫌冷，穿上嫌热。正纠结着，董阳从走廊一路小跑进来，挥舞着手里几张纸，喊着：“集合一下啊，今天团里来新人！”
董阳向来大嗓门，这一招呼把大家吓了一跳。
“啊？这节后开工第一天就来新人啊？”
“咱们团几个月前不是还说不招人吗？来几个啊？”
“三个。”
这一句话，教室里的人都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追问：“三个啊？这么多，男的女的？”
“两男一女。”董阳说着把帽子一摘，头发噼里啪啦的被静电炸开了，“正常补人嘛，而且这不是唐凌走了，总得给田野再找个替补。”
大伙聚在一起面面相觑，低声嘀咕：“不是吧，这新人一进来就要跟田野练啊？我靠这也太惨了吧。”
“我赌五十块没两周这人绝对就崩溃了。”
“要是我，连夜就卷铺盖走人了。”
“你都不知道，我上周练舞的时候就跟田野对上了一眼，被他拉着一个动作连了三十遍，魔鬼在人间啊！”
在人间的魔鬼田野此时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里头叽叽喳喳吵得厉害。一开门，吵闹声像被人拧掉了阀门，瞬间没了动静。
大家只是往门口瞄了一眼，一看见来人，就非常默契地散开了，该热身的热身，该换衣服的换衣服。
田野一句话都没说，脱下外套，自顾自坐在地板上，低头就开始绑鞋。
董阳憋着笑，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蹲下：“田野，你看看你，你这是又怎么着他们了，一进门全场哑火，跟那个高中班主任一样。你和蔼点是会死吗？再说了，咱们已经是本地最好的舞团了，没必要非这么严格，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追求完美，收收你那臭脾气，对别人客气点，你可以严以律己，别忘了宽以待人啊。”
这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田野看了董阳一眼，然后抬手摘了耳机，说：“你说什么？”
董阳彻底卸了气，于是舌头在嘴里捣鼓了半天，又把话憋了回去，心想着算了不跟他一般见识。他把手里的纸递过来，好声好气地说：“今天要来三个新人，在老赵那登记呢，你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挑个你的替补。一会和气点，别给人吓跑了，好不容易招到的。”
田野接过那沓简历，随手翻了翻，低头盯着第三页看了一会儿。
“这人你们哪找的？都不是科班。”他抬眼扫了董阳一眼，“还是说有背景？”
“正常面试进来的啊，徐老师亲自点的。”
“徐崇安？”田野的眉挑了挑，终于露出一丝像样的反应。
“还能有谁。”董阳站起身往外走，“我先去接人，等人来了你自己看吧，简历这玩意不准的，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徐老师吧。”
田野来了点兴趣，低头又仔细翻看了一遍这份简历，严一青，二十一岁，既不是舞蹈学院出身，也没见拜过什么名师。除了证件照里那张脸帅得离谱，整份简历实在挑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话说回来，帅也不能当饭吃。
按理说这条件，都不会给面试机会，可这徐崇安看得上的人，高低得有点说法吧？毕竟要说田野是魔鬼，那也是师承徐崇安，这老家伙的眼光，那不是一般的狠辣。
他正想着，一旁的徐静禾闻讯过来，从他手里抽出简历纸扫了一眼，“怎么样，看上哪个了，董阳可说了，这是给你选替补呢？”
“你不需要吗？陈若含估计明年要升首席了，那肯定要演自己的主角剧，你这也得再培养一个吧。”
徐静禾把简历纸还给田野，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没那么难搞，团里现挑一个也行。我属于养成派，比较喜欢看人进步。不像你，一上来要求就这么高。”
田野看着徐静禾那笑嘻嘻的模样，摇了摇头，没理她，自顾自热身去了。
等大家热完身，基础训练都做完一轮了，董阳这才回来。
门被推开，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门口。馆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背景音乐里还在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地数着拍子。
田野也抬眼望去，门外走进来三个人。
中间那人个子很高，一头黑色的中长发，穿了一件略显臃肿的羽绒大衣，但即使是这样也能看得出身材挺拔，他走进来的时候，冬日的阳光正透过舞房窗户打进来，晃得他眼前一亮。
他微微眯眼，等那道光散去，抬起头，目光正好跟屋内的田野撞上。
只凭这一眼，田野就不得不感叹，徐老师的眼光还是有点道理的。
董阳拍了下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收拢过来，说：“来，我来介绍一下新人哈。”
他抬手点了点面前三人，按着顺序报出名字：“林新，严一青，许昊泽，这三位是今天新加入天艺的成员，大家欢迎一下。”
舞房里的人纷纷围过来，踮脚张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三个新人。
这种时候，换谁被这样上下打量，心里多少都会发毛，更何况同时被几十双眼睛盯着。许昊泽的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裤缝，头埋得很低，眼角偷偷往旁边的人那儿瞟了一眼。
严一青倒是看起来一点不紧张，他率先开口：“大家好，我是严一青，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主打一个简洁明了。
徐静禾凑到田野耳边说：“这个不错啊，帅哥一个。”
田野被她吐出的气息扫得脖颈一痒，微微偏头躲开：“光看脸能干什么？”
“身材比例也挺好。”
“那也要跳得好才行。”田野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又看过去。那人昂着头，笑了一下，笑意停留在他嘴角，带着一股拽兮兮的得意。
确实，第一眼看着挺帅，可这第二眼怎么看着有点欠揍？
第三眼……第三眼还没来得及望出去，最左边的女生开口了，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大家好，我是林新，北京舞剧学院的，今年刚毕业，主攻古典舞，也接触过一些现代舞，请大家多多指教！”
说完，她又很规矩地朝众人鞠了一躬。
田野凑到徐静禾耳边：“这看起来还不错，你培养培养。”
许昊泽见另两人都已经做完自我介绍，忙不迭开口：“各位老师好，我叫许昊泽，来自上戏舞蹈学院，之前在校团跳古典舞，也是刚毕业，以后请多关照。”
他看起来很紧张，语速飞快，呼噜一下就全说完了。
有人在旁边突然问，“严一青，你哪个学校毕业的啊？刚才没提到。”
严一青舌尖在嘴里转了一圈，腮帮子鼓囊了一下，显然不是很喜欢这个问题，他说：“我没上过舞蹈学院，小时候学的体操，后来在辽省艺术团，跟着他们学舞蹈。”
底下一片安静，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思却都写在眼里。
这听起来，八成是关系户。
严一青神色淡淡，下巴微微扬起，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
“来大家鼓掌欢迎一下，一会多聊聊就熟悉起来了。”董阳带头鼓掌，然后指着靠窗边那个抱着手的人，“这个是田野，旁边的是徐静禾，我们天艺的两位首席，以后也是你们的带教老师。”
他又朝另一侧点了点头：“墙角那边是周楠，带基础训练课的老师。之后你们还会陆续见到舞剧的编导和排练老师。有问题就问，这里大家都挺好相处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董阳特意拖长了语调，眼角有意无意地撇向田野。
“那就这样，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说完董阳就溜了。他是个实打实的大忙人，上到舞团未来的发展规划，下到办公室打印机缺墨，都得他操心。偏偏他还精力旺盛，每一件事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
已经到饭点了，休息时间大家都没那么拘谨。舞房里气氛一松散，话头就多了起来。
“你也是上戏舞蹈学院啊，我也是，我是你师姐，”陈若含看着许昊泽，笑眯眯地一指旁边两个人，“这两个也是，我们团里好几个呢，有的今天没来，有什么事你之后找我们就行。”
有人又问林新：“我也是北京舞剧学院的，你哪个老师带的啊？我是龚老师的学生。”
“哪个龚老师？”
“龚平啊。”
“哦，我上过他的课，但我不是他带的学生。”
林新和许昊泽被围在人群中央，开始了大型认亲会。他们互相报着师承，攀着校友关系，在陌生的环境里给自己找条纽带。
田野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热闹，他眼看着严一青慢慢从那圈里挪了出来，抱着双臂，背靠着墙，神情懒散。
正看着，严一青的目光忽然扫过来，四目相对，他就看见严一青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
田野：……？
用脚趾都能猜到，严一青大概是因为没能加入“校友”的话题而感到不爽，但田野他今天已经在竭尽全力扮演一个和善的好老师了，一句话没说也躺枪了？他招谁惹谁了？
这要是平时，田野早过去好好教训一顿了，拽什么拽。但他到底还是把董阳的嘱托听进去了，新人第一天，给别人留个好印象。于是就在他犹豫之间，许昊泽转过头拉住严一青，问：“他们说去吃饭，一起吧？”
在天艺吃午饭，向来是分批结伴的。就像牛马打工人都不爱跟老板一起吃饭，小舞者们也不会想不开去跟首席同桌。
吃得拘谨，容易消化不好。
但严一青显然消化系统异于常人。
田野刚从窗口打完饭回来，跟徐静禾俩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了，刚吃没两口，谁知余光一闪，一个餐盘“啪”地放在桌上，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旁边落了座。
转头一看，这么高的个子，是严一青没错了。
“我可以坐这儿吗？”严一青说着，人已经坐下了。
徐静禾赶紧往里挪了挪，“可以啊。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
严一青努努嘴，说：“还不熟。”
田野转头望向食堂，果然新人们早就跟师兄师姐凑成小团，有说有笑的。唯独这家伙，一副格格不入的样子，偏偏还大摇大摆跑来他们这儿。
他本来想说“你跟我们也不熟啊，不好意思跟他们扎堆，倒好意思坐我们这桌”，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牢记使命，今天，至少今天，要做个和蔼善良的好老师。
于是他说：“没事，多相处相处就熟了。”
人都坐下来了，总不能干吃饭不说话。田野夹了一块西葫芦塞进嘴里，随口问：“你多高啊？今天一进门就看见你这个大高个。”
“一米八七。”
田野挑眉点了点头，“怪不得你体操没混下去，这身高重心太难控。说实话你这身高放舞团也嫌高，一排群舞一米七五一米八的，你往台上一杵，高别人一大节，太碍眼了。”
严一青抬眼看他，带着明晃晃的傲气：“我不是来跳群舞的。”
田野差点没被菜噎住，手里的筷子一顿，和蔼的面具终于是绷不住了。他随即“呵”地冷笑一声，目光凌厉地扫过去：“好大的口气，体操队不要的货，倒来舞团充大佛了？”
徐静禾闻言眼睛一瞪，立刻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严同学你别介意啊，我们田老师这张嘴啊，"她指尖在太阳穴边转了转，"嘴是臭了点，人不坏哈。"
严一青嗤笑了一声，抬眼看向田野：“我还以为首席会不一样。”
话一落，他拎起餐盘，连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等人走远了，徐静禾拿筷子戳了戳田野，低声数落道，“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会说话呢？明知道这小子不是科班出身，没师兄师姐罩着，才跑来咱们这桌凑个热闹，你还偏偏就要往别人肺管子上戳。你啊，迟早得栽在这张臭嘴上。”
田野没吭声，话说出口，他自己心里也有点后悔。
他当然清楚，在天艺这种模范生堆里，一个半路出家的舞者多少都会被暗暗看轻。自己原本并不是那个意思，但这嘴臭惯了，一时难改，话说得太锋利，落在别人耳中就变了味。
说什么也是理亏，反正也解释不清了，话都甩出去了，再找补回来，反而显得他最初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在装好人。
想着想着，田野胃里一抽，打了个嗝。
果然，跟不投缘的人一起吃饭，容易消化不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