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倒霉蛋 ...
-
舞团的作息和普通工作不太一样。别人休息的周末，在舞团往往都是演出日，休息日一般都在周一周二。
平日里八点上班，上午是基础训练，包括基本功和力量两部分，下午则是各类舞剧的排练。一个舞团通常会同时准备好几个剧目，不同剧的演员每天排练的内容也各不相同。如果是演出日，忙碌到晚上十一点以后更是家常便饭。此外，每周还要抽出时间开例会，处理伤病管理等日常事务。
舞团内部等级分明，每个季度都会进行考核。成绩好的可以升职加薪，成绩差的就要考虑会不会被末位淘汰了。
舞团里，首席是绝对的权威，不仅可以优先出演核心角色，参与艺术决策，决定演员人选，更直接影响舞者的考核与去留。
可以说得罪首席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因此大家的认知都是，对待首席，要像跟对待老板一样，敬而远之。
但某些人显然没有这个认知。
下午的排练课原本不打算让新人参加，毕竟他们还没熟悉动作。可今天是春节复工的第一天，导演们尚未到岗，大家下午也只是做些复健训练，找回假期前的状态，于是顺带把新人也拉进来了。
说实话，一个长假下来，再加上春节期间的胡吃海喝，大多数人状态都大打折扣。
徐静禾叮嘱新人：“下午自由安排，你要是想练，就跟着大家看一看学一学。不想练的话，做做拉伸，在舞团里转转也行。”
话是这么说，但只要有田野在场，所有人只得硬着头皮拿出百分之两百的认真劲。
田野自顾自地复习舞剧里的动作。在他身上，仿佛不存在假期这种概念。他状态丝毫不差，自律得可怕。随手跳一圈，动作都是精准且优雅的。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抬眼望向镜子，才模模糊糊地捕捉到身后有个影子。田野今天没戴隐形眼镜，看不太清脸，但那个高大的身影实在太显眼了，一眼就知道是谁。他眯起眼睛，只隐约看到那人动作流畅，几乎是跟着自己同步在跳。
田野忽然来了兴趣，他弯下腰，从包里翻出眼镜戴上，再直起身时，眼前那张脸瞬间清晰了。他慢悠悠走过去，在严一青面前停下，说：“你再跳一遍。”
舞房里的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转头过来，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什么情况？那新人刚干嘛了你看到了吗？”
“我看他好像在模仿田野刚才的动作。”
“我靠，真不怕死啊，不会第一天就要挨训吧？”
舞房的窗子半开着，下午的阳光倾斜进来，落在木地板上，映出一块暖洋洋的光斑。空气里还带着淡淡的松香味。
严一青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细长的眼睑微微上挑，以至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总是带着几分傲气。他没有半分局促，就那么迎着田野的视线看过来，目光清亮而直接。
“跳什么？”严一青问。
“就刚才跳的。”
“哦，好。”
严一青说着垂下头，修长的手指从右手手腕上拉下一根皮筋。他微微侧过脸，把额前和鬓角散落的发丝往后一抹，齐肩的头发刚好能攥住一把，抓在后脑勺一绞一绕，扎成一个松松的揪。
田野：“你还记得动作吗？不记得的话我再示范一遍。”
严一青一笑：“记得。”
田野跳的这出舞，来自于舞剧《西施》，是目前今年最火的舞台剧，由天艺两大首席联手打造，讲的是春秋乱世中范蠡与西施别离故国的悲壮往事。田野饰范蠡，徐静禾扮西施。
这并不是一段靠动作取胜的舞。动作本身难度不大，真正艰难的是神与形的统一。内敛型角色最难诠释，不能恣意大开大合，不能放声哭喊，也不能喜形于色。一切情绪都要收束在最克制的肢体里，在看似平淡的举手投足间，细细流淌出来。
没有音乐，没有舞美，没有服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跳的是什么角色。
严一青抬起右手，指尖从光里缓缓滑进阴影，淌过离别的悲欢。
整个排练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起初大家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进团第一天就敢学田野的动作，十有八九是自不量力。可他这动作一出来，几秒的安静后，忽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卧槽，真的假的？”
“他是本来就会吗？不会真的是刚才现学的吧？”
“我靠，神了！”
大家神色讪讪，显然是没有预想到这人实力这么强。
田野眼神不移地盯着，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等严一青跳完，他摘下眼镜放进裤子口袋，说了句：“还行，学到点皮毛，算有点小聪明。”
他转过身，窗外的光晃了一下眼，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董阳的话：“从里面挑个替补。”
虽然还没认真比较过这几个新人，但不知为何，他直觉觉得，大概就是他了。
等到下午的排练结束，大家开始换衣服准备撤了，鞋还没穿好，边往门口走边招呼：“今天谁坐地铁？一起走啊。”
田野抬头，目光冷不丁扫过去，忽然出声：“都别走。”
空气瞬间凝固。那几个正准备离开的人愣在原地，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大家面面相觑，心头一紧。他们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是时间没到早退了吗？是自己今天排练不够积极？不会是过年长的三斤被看出来了吧？各种不好的预感像潮水般涌来。
然后田野才开口：“晚上一起吃个饭。正好带上新人一起熟悉一下，我请客，想吃什么你们自己挑。”
这话可真是个大喘气，几个人瞬间长舒一口气。徐静禾带头起哄：“田老师请客，那不得吃个贵的！”
这下大家就都不客气了，舞团里年轻人居多，大多单身无牵挂，一听到有人请客吃饭立刻来了劲。
“要不去吃火锅吧！武康路街口刚开了一家。”
“对对对，天这么冷，来点辣的正好。”
“等等啊，我要鸳鸯锅！上次全锅红油我吃了一晚上毛豆。”
教室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陈若含眼疾手快，立刻给火锅店打电话定了位置。
店选得离剧团不远，坐地铁一站就到了，要不是大冬天的实在太冷，直接走路过去也能行。这家店一看就是网红馆子，门口排的队已经转到街角了。
等人到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冷风顺着路口灌过来，吹得人直想往店里钻。
一推开店门，热浪几乎是扑着脸上来的，整间店蒸腾着雾气，火锅锅底的麻辣味混着白汤的香气，暖得让人立刻松了半口气。
陈若含刚坐下就把围巾扯了下来，松了口气：“这才像是活人待的地方。”
“我现在能吃一整盆肥牛。”
“别说话，我已经饿到想喝锅底了。”
过了一会儿，董阳才姗姗来迟，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派头，拉着新人往中间坐：“来来来，今天先让新人坐中间，一会儿挨个介绍啊。”
“你是来这儿唱大戏呢？”田野打断他，“先点菜。”
他说着，把菜单往外一推，正好递到对面坐下的严一青手边。
“我们多少人啊？”田野站起来数了数人头，“十九个，先定三个锅底，你们各自点菜吧。”
林新：“这家店有点贵啊，一个锅底居然要两百多。”
陈若含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怕什么，田老师请客，放心点。我们这个锅先来个肥牛，一个虾滑，菌菇拼盘来一个。”
林新：“那我来个潮汕牛肉丸。”
许昊泽：“我要个响铃卷。”
田野把大家点的菜都记了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严一青一言不发地把菜单从头翻到尾，然后合上了。
田野：“怎么？这一本都没合你胃口的？”
林新已经迅速跟左手边的两位团员聊开了天，互换完名字，已经聊到哪种蘸料配辣锅最好吃了。许昊泽正好坐在陈若含对面，被拉着一起聊天。
中间剩下了个严一青，坐在两边交谈的缝隙里，显得格外安静。
田野看了他两眼，抬起手，两根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你不是横得很吗？现在是怎么了？哑巴了？你不点我就当你什么都吃了”
说着田野翻开菜单。这家店是新开业的网红火锅店，在沪市带着网红两个字的地方就不可能便宜，不过这点田野也不在意。
他叫着陈若含说：“帮我再点个竹节虾。”
严一青听着，突然又翻开菜单，迅速找到竹节虾那一页，看了一眼价格，然后啪的一声又给合上了。
操，五百三一份，图片上不过十几只虾，都够他一个月的伙食开销了。
田野瞥了他一眼，“干嘛？嫌贵啊，又不要你出钱，你随便点好了。”
严一青磨蹭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点。反正大家点的多，有没有他这一份也无所谓。
酒足饭饱之后，饭局散了，大家三三两两往外走。偏偏天公不作美，雨说来就来，先是细密的雨丝，没多久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天气本来就冷，这下更是直往骨头里钻。
南方的冬天最是难熬，不像北方干冷利落，这里冷得阴湿，雨一淋，风一吹，像是水汽顺着衣缝往里钻。明明零下都没到，却能把人冻得手脚发僵。
田野今天刚好开了车，他一路快跑到停车场，地上都是积水，踩上去鞋底湿哒哒的。
钻进驾驶座，他抖了抖身上的寒气，把围巾扯下来，开了空调。等暖风慢慢送出来，整个人才回了点血色。
车窗上也蒙了一层白雾，把外头的雨夜隔成模糊一片，田野朝手上哈了口气，在侧窗玻璃上随意擦出一片清晰的印子。
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拐过一个弯，他就看见路边有个没棚的公交车站。雨水哗哗往下砸，一个人正拖着大号行李箱站在那儿。
田野刚想说哪个倒霉蛋没带伞还不打车，非要在这等公交车。他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睛定睛一看。
嗯？严一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