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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年夜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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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车子在老宅门前停下。
黎云缨推开车门,目光久久地凝固在那栋两层别墅上。晨光勾勒出它熟悉的轮廓,这本是父母留给她和弟弟安身立命的家,如今却冰冷地矗立着,早已换了主人。
一股钝痛攫住了心脏。成年后,她和弟弟不是没有试过,拼尽全力想要夺回这最后的念想。可最终,还是舅舅一家的。
万千思绪在心头翻涌,黎云缨深吸一口气,硬是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脸上迅速堆起一个得体的笑容,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别墅大门:
“舅舅、舅妈,我们回来了。”
客厅里,正看着儿子玩耍的叶轻言闻声转过头。看清来人,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悦,嘴角却立刻扯出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声音拔高了几分:
“哎哟,小缨小衢来啦!快过来快过来,让舅妈瞧瞧!”她夸张地招着手,随即又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指尖随意地朝客厅最偏远的角落一点,“瞧我,光顾着高兴了!来来来,那边给你们特意留了位置,怕你们找不着呢!”
几个聊天的长辈瞥见他俩,脸上挂着浮于表面的笑意,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点空隙,招呼道:“小缨小衢,来,坐这儿。”
黎云缨和黎云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疲惫。他们没去坐那刻意留出的“位置”,只是默默叹了口气,放下带来的东西,转身进了厨房帮忙。
晚上,年夜饭终于上桌。刚动了几筷子,亲戚们仿佛约好了似的,“关心”便如潮水般涌来,一句比一句更扎心窝子:
“小缨啊,你那工作……怎么样了?听说还是老样子?那点工资,够把黎氏的门面撑起来吗?”
“小衢,大学里交女朋友没?这年纪可要抓紧了!等以后像你姐似的忙起来,哪还有功夫找?趁年轻,赶紧的!”
“对了小衢,你学习不是一直拔尖儿吗?导员那儿,有没有给你申请到出国交流的资格啊?你大表哥可都在国外待了三年了!你这做弟弟的,可得加把劲儿,别落后太多啊!”。
压抑的沉默几乎令人窒息。黎云缨猛地站起身,端起面前那杯白酒,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过喉咙,仿佛点燃了胸腔里积压已久的火。她将空杯重重磕在桌上,环视着满桌所谓的“长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各位长辈,黎氏能有当年,靠的是我父母的心血撑着。如今他们不在了,这份‘担子’,自然该轮到在座的各位叔叔伯伯、姑姑婶婶来‘分担’了,不是吗?”
她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刺向刚才发难的那位:“至于二奶奶您问我的工资够不够撑起黎氏……呵,我和云衢不过是小辈,按长辈们平日的教导,小辈做事哪有长辈们稳妥周全?您老人家这么关心我的工资能不能‘撑’黎氏——” 她刻意加重了那个“撑”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难不成,是想让我这点微薄薪水去硬扛,好让您……独占鳌头,坐享其成吗?”
“啪——!”
二奶奶保养得宜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碗碟叮当作响,整个人霍然站起,尖利的声音因暴怒而扭曲:
“黎云缨!你反了天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大舅妈在一旁抱着手臂,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凉薄笑意,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
“二姨~~,消消气嘛。小缨小衢会顶嘴了,那说明孩子‘长大’了、‘有主见’了呀!小缨这话说的……啧,听着可耳熟。当年大哥大嫂不也这么‘教导’过咱们这些做弟妹的么?”她故作姿态地叹了口气,垂眸假意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唉,今日这场面……真让人忍不住想起大哥大姐还在的时候了,想想真是……怀念得很呐。”
黎云缨只觉得一股酒气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景象都有些摇晃。黎云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微微发软的身子,自己脸上却绽开一个毫无破绽的、甚至称得上温煦的笑容,目光平静地看向暴怒的二奶奶:
“二奶奶,您这话说的,可就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我姐刚才喝得急了点儿,这会儿酒劲儿上来,说话难免颠三倒四、不过脑子。这醉鬼的胡话,您老德高望重的,怎么还当真了呢?”他顿了顿,笑意更深,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这酒桌上的话,听过就忘才显气量。二奶奶您……可得‘涨涨’记性了。”
黎云缨猛地挺直了腰背,试图稳住自己,脑袋却不受控制地左右晃了晃,眼前一片模糊。她抓起酒瓶,不管不顾地又给自己满上一杯,仰头灌下。灼烧感似乎还不够,她再次倒满,酒杯重重磕在桌上,酒液都溅了出来。
积压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她抬起颤抖的手,泪眼模糊地指向满桌神情各异的亲戚,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醉意,字字泣血:
“你们看看!都好好看看!我和我弟弟……小时候被你们丢在一边自生自灭!谁管过我们的死活?!全是靠我们自己咬着牙硬撑过来的!现在……现在我们长大了,能喘口气了,你们倒想起我们来了?一个个摆出长辈的架子!”
她哽咽着,几乎喘不上气,却仍用尽力气嘶喊:“我和我弟弟……不是你们生的!也不是你们养的!你们……你们到底凭什么?!凭什么现在来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你们……不配!”
“砰——!”
大舅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碗碟叮当乱跳。他横眉怒目,指着黎云缨厉声吼道:
“黎云缨!反了你了!带着你弟弟翅膀硬了是吧?!张口闭口‘自生自灭’?我们好歹是一家人!大过年的,你在这儿嚎什么丧?存心搅局是不是?!”
五婶见状,连忙打圆场,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大哥,大哥消消气!大过年的,不值当!小衢刚才不也说了嘛,云缨她就是喝多了,醉糊涂了才胡说八道……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黎云衢脸上那抹温煦的笑意丝毫未减,甚至更深了些。他从容地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暴怒的大舅举了举,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大舅,您息怒。我姐她……几杯黄汤下肚,就跟那街边的醉鬼没两样,撒泼打滚全凭酒劲儿。外甥在这儿,替她给您赔个不是。”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抬,杯中那辛辣的液体被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自伤的决绝。
大舅妈冷眼旁观着这姐弟俩一个哭天抢地“撒泼”,一个低眉顺眼“赔罪”的戏码,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精心保养的脸颊瞬间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攥紧的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黎云衢心里明镜似的——姐姐根本没醉!他太了解她了:黎云缨真要是喝多了,脸颊会泛起明显的绯红,甚至会不管不顾地直接躺倒。这个习惯,满屋子的亲戚没一个知道。
看着姐姐今晚演得如此滴水不漏,黎云衢几乎要在心里给她喝彩!不过,这场失控的闹剧确实是姐姐临时起意,而他刚才那番“赔罪”的表演,更是急中生智、顺势而为的临场发挥。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姐姐制造出的“醉酒”契机,毫不犹豫地接过了戏码,甚至将计就计,把那杯酒变成了平息事态的工具。这一手借力打力,连他自己都觉得反应够快!
黎云衢的劝解被彻底无视。黎云缨一把抓起酒瓶,再次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她端起酒杯,没有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决绝的颤抖。下一秒,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酒液溅开的瞬间,她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暴怒的大舅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扬手——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大舅脸上!力道之大,打得他肥硕的脑袋猛地偏向一边,脸颊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红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大舅捂着脸,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极致的羞辱和暴怒让他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脖子上青筋根根暴起,他颤抖着手指向黎云缨,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调:
“黎云缨!!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反了!反了天了!!老子是你亲大舅!你敢打我?!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不想在黎家待了就给老子滚!立刻!马上!滚出这个门!!”
爷爷奶奶赶忙上前劝架,嘴里念叨着:“阿诀啊,别跟小缨一般见识。云缨这是喝了酒,成了个醉鬼,她平日里哪敢动你一根毫毛呀!”
只见黎云缨晃了晃脑袋,脚步踉跄地走到大舅妈面前,抬手就给了大舅妈一巴掌。大舅妈哪能受这气,立马站起来,反手也回了黎云缨一巴掌。这时,黎云衢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又还了大舅妈一巴掌,气愤地说道:“舅妈,我姐这是喝醉了,难道作为长辈,您就不能包容包容吗?”大舅妈气得手指着姐弟俩,嘴唇直哆嗦,半天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毫无悬念,这场闹剧的结局,是姐弟俩被毫不留情地“请”出了黎家别墅的大门。
坐进车里,黎云缨才卸下那副“醉醺醺”的伪装,她抬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左脸颊,疼得“嘶”了一声,对着后视镜直皱眉:
“嘶……大舅妈这手劲儿可真够黑的!瞧瞧,五个指印子清清楚楚,火辣辣的疼!”
驾驶座上的黎云衢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无奈的笑意:
“我就说嘛,你根本就没醉。”
黎云缨放下手,对着镜子里的弟弟得意地挑了挑眉,疼痛也压不住她语气里的那点小炫耀:
“废话!也不看看你姐我是谁?”她揉了揉发疼的脸颊,眼神却亮晶晶的,带着点江湖儿女的豪气,“想当年我二十岁就跟着老板出去拼酒局,多少号称千杯不醉的客户,最后都喝得钻桌子底下去了!我和老板?那都是踩着满地的‘尸体’走出来的,眼神还清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