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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家血泪 ...

  •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压在皇城之上。

      远处殿宇间,火光不安地跃动,将天幕染成一片污浊的暗红,喊杀声、隐约的惨呼,裹挟着焦糊与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在森严的宫墙内弥漫。

      东宫内,烛火摇曳不定。

      太子妃沈氏端坐殿中,殿外那潮水般的喧嚣,一声声砸在她绷紧的心弦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稷儿,还在紫宸殿……"她起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娘娘,去不得!"侍女死死抱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外面全是叛兵……"

      太子妃一把挣脱,踉跄扑到宫门边,颤抖着拉开一道缝隙。

      通往紫宸殿的漫长宫道尽头,兵甲森然,刀戟林立,冰冷地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将紫宸殿围得水泄不通。

      她僵立在门缝透进来的冷风里,门外是要命的去处,可门外,更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

      片刻后,她倏然转身:"去凤仪宫!"

      凤仪宫内,烛火通明。

      皇后端坐凤座,衣饰一丝不苟,发髻纹丝不乱,仿佛只是寻常静坐。

      "母后!"太子妃几乎是跌进来的,"宫里乱了!稷儿他……紫宸殿……"

      "慌什么。"皇后缓缓抬眼。

      "好好坐着。天塌不了,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她的视线,却越过了惊惶的儿媳,穿透紧闭的朱漆宫门,投向窗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等着吧。"

      "可是,稷儿……"

      "稷儿不会有事的,稷儿毕竟是太子的儿子。"皇后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太子妃听。

      太子妃愣住了,一瞬间,她懂了。

      皇后并非不知,而是早已洞悉——这叛乱的竟是太子?

      深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此刻,竟成了最可悲的两个女人,她们的丈夫和她们的儿子在互相厮杀,而她们,此刻竟只能听天由命。

      "蹀血禁门,推刃同亲……"太子妃跌坐于殿前,又笑又泪。

      殿内重归死寂。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带着铁甲摩擦声的叛军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紧闭的宫门外。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震得门框簌簌落灰,紧接着是门栓断裂的刺耳脆响!殿门被撞开!

      冷风裹挟着血腥味涌入。

      一队杀气腾腾的兵士闯入,为首一名军官,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最终钉在太子妃身上。

      他右手按刀,左手抱拳,对着凤座方向行了一个军礼:"末将甲胄在身,请恕全礼,奉太子殿下谕令,缉拿太子妃沈氏!事急从权,惊扰凤驾,皇后娘娘恕罪!"

      太子妃下意识地向后缩去,脊背撞上冰冷的宫柱。

      皇后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收紧,她端坐如仪,凤目含威:"凤仪宫,何时成了尔等可以擅闯之地?缉拿太子妃?依哪条祖宗家法,哪条朝廷律例?"

      军官面皮一紧,被那目光刺得微微低头,但旋即又强硬地抬起:"娘娘息怒,末将只是奉命行事!殿下有谕,太子妃沈氏一族犯上作乱,需带回处置。"

      "呵,天大的笑话!"皇后嗤笑,"叛军竟然说他人犯上作乱?我道是太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有胆子造反了,原来是你们这些人打着他的名义作乱。"

      那军官眼见皇后发怒,私心想到即便太子登基,皇后也是太后,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思虑之后跪地道:"请娘娘与太子妃同往紫宸殿!一切自有圣裁!"

      皇后内心嗤笑,圣裁?傀儡也能圣裁?

      她缓缓站起身,整了整一丝不乱的衣袖,对着惊惶的儿媳道:"走吧,随本宫去看看,你的丈夫要当皇帝了。"

      凤仪宫一行人被兵士半推半搡地带离。

      士兵对太子妃并不多礼,拉扯间,太子妃鬓发散乱,一支珠钗无声坠地,滚落尘埃。

      皇后始终挺直背脊,步履沉稳,无人敢触碰。

      宫墙转角,暗影深处。

      一双眼睛,紧盯着皇后与太子妃被押解远去的背影。

      宁令仪屏住呼吸,紧贴冰冷的宫墙,如同最灵巧的影子,避开一队队面目狰狞的乱兵,终于闪身没入雪晗殿微启的门缝。

      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

      "仪儿!"玉贵妃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她,"你去哪里了?外面……"

      "母妃,我没事。"宁令仪快速简述了城外之事及回城所见,"母妃,宫里如何了?"

      玉贵妃捧着女儿冰凉的脸颊,确认她无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脸色惨然:"还能如何?这般动静,直扑紫宸殿,我料想应该是太子一党,图穷匕见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尽的悲戚,"陛下和太孙,怕是……"

      "坐等?"宁令仪意识到母亲的意图,挣脱母亲的怀抱,"母妃,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弑君者功成,这深宫便是更大的囚笼!"

      "我进宫前,潘灏已去寻潘大将军,料想宫外已有忠臣将士救援,我必须去紫宸殿!"

      "仪儿,那是龙潭虎穴!"玉贵妃死死抓住她的衣袖。

      "留在这里,一样是俎上鱼肉!"宁令仪回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我要亲眼看看,或许天意未绝。"

      她用力抱了一下母亲单薄的身体,决然转身,再次没入殿外黑暗。

      凭借着对宫闱秘道的熟悉,她在混乱与杀戮的边缘潜行,悄然摸近了紫宸殿。

      殿外守卫森严如铁桶,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宁令仪蜷身于侧后方一处窗棂下,从缝隙向内望去。

      殿内人影幢幢,除了眼神凶戾的叛军,一群朝服重臣和皇室宗亲被逼在角落,个个面如死灰。为首老者,须发皆白,正是王首辅。

      丹陛之下,太子瘫坐在地,不知何时已经换了龙袍,那身明黄的龙袍沾满了污渍。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对周遭的一切毫无知觉,一份明黄的诏书和一方玉玺,躺在他脚边的金砖上。

      一名身着文官袍服的人立于阶旁,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竟是当着众人的面宣读诏书:

      "朕以忧勤惕厉,沉疴难痊,深惟神器之重,不可一日旷位。太子宁宴清,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其克绍丕基,即皇帝位……尊朕为太上皇帝,移跸西苑静摄颐养……"

      "皇太孙宁承稷,冲龄未更事,宜加恩抚,着封为安乐郡王……"

      宁令仪没有管这些,她的目光急切的在殿内搜寻,终于定格在御座上。

      皇帝歪倒在宽大的龙椅上,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嘴角残留着白沫。太孙蜷缩在他脚边,眼神呆滞茫然,嘴角挂着晶亮的涎水,对周遭毫无反应。

      不对,不对劲!

      怎么回事?父皇,稷儿?

      她推开遮挡的破损窗棂,不顾一切地冲入这场政治漩涡。

      "住口!"

      突然的呵斥让众人惊疑,所有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宁令仪无视那些指向她的刀锋,径直冲到御座旁。

      她俯身指尖触到皇帝毫无生气的手腕,目光扫过太孙空洞的眼睛,只觉怒火中烧。

      她抬起头,看向太子:"太子!"

      她抬手指向气息奄奄的皇帝和痴傻的太孙,"这便是你的仁?这便是你的孝?"

      "弑君弑父,鸩杀储嗣!你这等悖逆人伦的畜生,也配高踞这九重御座,妄称天子?"

      宁令仪又指向群臣:"尔等滚滚诸君,满朝文武,竟屈于刀锋之下!如今君父受辱于逆子之前,神器将倾于奸佞之手,竟化作了一身软骨!"

      最后,她怒视叛军:"你等鼠辈,今日即便以利刃相向,夺得了这帝位,来日亦难逃千刀万剐,九族尽诛!"

      不等太子反应,群臣羞愧。

      "大胆狂徒!"陈詹事脸色铁青,厉声咆哮,"明珠公主!咆哮紫宸殿,污蔑圣躬!还不拿下她!"

      叛军闻令,凶神恶煞般扑来!

      宁令仪昂然而立,面无惧色,目光沉静地迎向那迫近的刀锋。

      这天下,若果真如此,那这条命便舍了去亦不足惜。

      没得叫她恶心!

      就在此刻。

      殿外,骤然响起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滚动的雷霆碾过宫苑的青石地面!

      紧接着,一声喝令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畔:

      "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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