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人》久醉也

12、小小

　　起初只是丝丝不明显的唢呐声，但随着夜风的增大，唢呐声震耳欲聋。
　　凄凄惨惨。
　　唢呐起，不是迎亲，就是送葬。
　　乐声清楚传入每个人耳中，也就是这个时候，一直强力运转的阵法，赫然停歇。

　　慕晴几人身上背的压力一松，歪七竖八倒在地上喘气。
　　抓鬼人的阵法卡住，前者讶异叫吼，无益于事。
　　抓鬼人发疯似催动鬼咒。
　　吞噬，吞噬！

　　小小没了阵法桎梏，缓缓走向抓鬼人。
　　她的魂魄中存在着铁簪，力量放大，她足以一边护住刘芳，一边折磨抓鬼人。
　　抓鬼人眼见阵法失去作用，又见小小逐步逼近。
　　他失控喊道：“你不能杀我！我们之间还有姻缘线！就算你想和我同归于尽，那刘芳呢，你不管了吗？”

　　小小顿住，犹豫了。
　　抓鬼人心道有戏，立刻接话：“我知道，是刘芳把你从那个小院中放出来的，你很喜欢她，还想和她喜结连理对不对。
　　我能帮你，我可以帮你啊。”
　　这时候，刘芳悠悠转醒。
　　她脑子还在混沌中，却一字不落听见了抓鬼人这番说辞。
　　她抱住自己，含情脉脉去看小小。
　　“小小，不是只有成婚才会一直被绑在一起的，我破坏了那个困住你的阵法，你放过我吧。”

　　好吵。
　　小小手指蜷缩，好多人在她耳边说话，她梳理不清，也不想一个个去满足。
　　“为什么？你不想陪在我身边吗？”
　　她朝刘芳问出一句，又看向抓鬼人。
　　语气霎时冷淡：“你一个比我弱的东西，有什么能力帮我？”
　　一字一顿：“不如杀掉，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来。”
　　说罢，小小闪身过去，和抓鬼人缠斗到一块。

　　她的招毒辣而快，在废宅中，一切都顺从她的心意。
　　废宅排斥抓鬼人，也在小小的意念下欲杀抓鬼人。
　　小小打得很是着急。
　　抓鬼人没看出来，疲于应对她接连不断的杀招。

　　抓鬼人抓狂：“不！你不能动我，我的命和刘芳，和你是绑到一起的。”
　　他近乎失声：“杀了我，你们都会死……”
　　他的话说道一半，陡然截止。
　　鲜红的丝线在他和小小身上连接，岔出两条，又系在刘芳身上。
　　而后，一寸，一寸断开，姻缘不在。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姻缘线断了。
　　小小一愣，所有的攻击都滞止。
　　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幕。

　　抓鬼人卑鄙，把王贵的姻缘用相鼠吞噬，强行接了她和刘芳的姻缘。
　　为的就是让小小不敢杀他。
　　可以说这就是抓鬼人的保命招数。
　　但如今，姻缘线断了。

　　“是那个女子，是她！”抓鬼人嘶吼，“她居然真的找到了你的尸骨！”
　　也只有这样，才能用尸骨解开姻缘线。
　　唢呐声冲天，在静谧深邃的夜中回荡。
　　若是细细去听，还能听见被掩盖在唢呐声下的呜咽。
　　只是不会有人去关注这个了。

　　“嘻嘻，那你可以去死了！”
　　小小没了要挟，狠辣出招，将抓鬼人拍得灰飞烟灭。
　　慕晴几人晕过去了。
　　小小不想管他们，带着刘芳意念一动，回到院子外。
　　慕随站在井口边上，正在哭泣。

　　小小的尸骨被郑重放置，而一身红袄的慕随，斗篷卷起，脑袋微低，垂泪哭泣。
　　她似乎没注意到小小的到来，只在无端演奏的唢呐声中，凄凄切切哭着。
　　慕随分明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悲哭的声音却是沉重哀伤。
　　每一个颤音，都像一场凌迟。

　　“你居然，没有杀我。”小小哑然，干看半天也只说出这么一番话。
　　闻言，少女一边哭，一边道：“我说了，我会帮你杀了王贵，伤了你的，我都收拾了。”
　　很奇怪，她在哭，可说出口的声音却是正常的，不受一点泣音影响。

　　唢呐声高昂悲壮，在废宅中回旋，荡漾。
　　慕随的哭声藏在其中，远还没有结束。
　　少女抹着眼泪，一双氤氲水汽的眼和小小对视，又瞥了瞥躲在小小后面的刘芳。
　　“你杀鬼不够干净，我会帮你解决。”

　　话音落下，抓鬼人的尸骨和魂魄一起出现在慕随眼前。
　　少女在哭泣时会收起她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变得冷漠。
　　是那种久居高位的冷漠。
　　她双手结印，抓鬼人那一部分没被小小抓到的魂魄就冒出来。

　　抓鬼人撕心裂肺大叫，可在沐漾起起伏伏的唢呐声中，没人会听见。
　　“你，你不是简单的抓鬼人。”仅剩的一缕魂魄道。
　　“你，你是哭丧人，你居然是哭丧人……”

　　少女淡漠回应：“你知道的太晚了。”
　　眼泪滴落在抓鬼人尸骨上，一切就这般尘埃消散。
　　做完一切，慕随的泪水慢慢止住，她一摆手，沐漾的唢呐声也随之停下。
　　废宅又回到被小小掌控时，阴森漆黑。

　　慕随简明扼要：“王贵和这个兼任我帮你杀了，如果你想，我可以送你进入轮回。”
　　小小呆呆看着慕随，歪了下头，似在思索。
　　刘芳一见少女如此强大，立马给她一个求救的眼神。
　　片刻，小小道：“我想和芳芳在一起，你能助我们成婚吗？”

　　她一说完，刘芳就差点跪下来，垂泪：“小小，你就安息吧，没有人困住你，也没有人伤害我了。”
　　慕随奇怪：“你为什么会觉得成婚就是你们在一起最好的方法？”
　　此刻，少女脸上还带着泪痕，在那张娇俏的脸上，总是让人怜惜的。
　　沐漾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看了又看，最终按捺不住，拿出手帕给她试去泪痕。

　　慕随瞪了他一眼，拍开他的手。
　　小小眨着眼睛：“王贵就是这样困住我的啊。死前是这样，死后还是这样。”
　　小小的话天真到让刘芳浑身发寒，“我想和芳芳一直在一起，她对我那么好，我为什么不能那么做？
　　我只是想让她留下来陪我，又不是要杀了她。”

　　刘芳：“可是我不想和你以这种方式在一起。何况我们是两个女子，你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
　　她半跪着求饶，眼中闪泪花：“我想离开这里，你放我走吧，我回来祭奠你的。”
　　沐漾：“刘芳身上有半数鬼气都是小小给她度过去的，因为有这些，刘芳一直困在废宅出不去。”
　　慕随：“这个我帮不了你。成婚是要双方都心甘情愿，不然走不到最后。”

　　和小小说完，慕随去看刘芳，她道：“你要是想摆脱小小，你写一个委托给我，我可以替你收了小小。”
　　刘芳眼泪汪汪：“那，那小小会死吗？”
　　“肯定呀，你没看到刚刚那个人连魂魄都不剩了吗？”
　　少女笑着，“怎么样，雇佣我很便宜的。”

　　刘芳点头又摇头。
　　小小愣神盯着她瞧没说话。
　　她倏然变得乖巧，就和做错事的小孩一样，等着大人给她审判。
　　“你到底要不要啊？我看你会写字，想必是上过学堂吧？”慕随催促。

　　“我，我不想让小小死。”刘芳哭出来。
　　她语不成句：“我那时就想，那么小一个孩子，就被王贵折磨死了，我也没了两个孩子。
　　我只是想让你安息。我不想被困住，也不想和你成婚，我一开始只想让你安息。
　　我也不想让你魂飞魄散。小小，我们放过彼此好不好？”

　　小小难以理解她那么多话的意思。
　　刘芳似乎不想让她死，可是还是要把她抛弃。
　　大人好奇怪啊。

　　慕随闻言，长叹一声，“小小，不是只有成婚的人才会一直在一起的。
　　你也感受过，被王贵绑定着的痛苦。刘芳经历的就是你的痛苦。”
　　小小明白了一点，她问：“如果我安息的话，芳芳会不会开心一点。
　　芳芳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很激动，我想让她开心。”

　　像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小小凝实的魂魄开始淡去。
　　刘芳一瞬不知所措，坐在地上发懵。
　　慕随司空见惯，少女撩了撩发丝，“你有什么未能完成的执念吗？我可以为你完成。”
　　“执念？”小小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不在去在意刘芳，而是从自己身体中掏出那枚簪子。
　　小小从慕随手上夺回来的铁簪，又回到了慕随手上。
　　她说：“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想找到我娘，把这个给她。”

　　“我一出生就叫小小，听老嬷嬷说，我出生的时候太小了，差点没养活，干脆就叫小小，小小的，好养活。
　　后来，我就被卖到这里，我本来有一个孩子的，我小小的肚皮里也有了和我一样的生命。
　　可惜和我一起死了。我的执念，应该就是再见见我娘。”

　　小小的魂魄已经淡到透明，和空气融为一体。
　　她在消散前，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
　　“要是我能长大就好了，我就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了。”

　　一语了，她飘散在风中，再也不见，点点斑驳鬼气涌入慕随手中的铁簪里。
　　形成一枚属于小小的，鬼咒。
　　沐漾靠过来和慕随一起看。
　　自此，小小的鬼咒能力也被他们所见证。
　　——心想事成。

　　孩童的世界里，新婚是一种神秘仪式。
　　它可以喜欢的人永远留在身边。
　　就像纸人会说话，涂鸦会成真。

　　直到有一天，尊贵的客人来到这里，对孩童说。
　　成婚，或许是代表束缚的诅咒。
　　于是，小小的孩童松开心爱的大人的手，说。
　　我想让你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