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人》久醉也

29、女子

　　慕随逃到府邸外的一处破屋。
　　地面在微微震动，慕随靠在木柱上，喷出一口血，头“咚”的砸在柱子上，她仰起脖子，颤抖的手掩住嘴，喉咙滚动，把血吞回去。
　　过了许久，她才用沾满血液的手扯住挂在脖子上的吊坠。
　　鲜红的心脏变成宝石，折射彩色微光，不会跳也不会动，把耳朵靠过去，就能听到沐漾急切的，担忧的声音。
　　看来没有慕随同意，他无法从鬼咒中出来，还真是一只奇怪的鬼。

　　慕随笑了一声，说不出是冷笑还是嗤笑，那语气中包含的感情很淡，也很微不足道。
　　她蹙着眉头把血滴在上面，沐漾下一秒就从鬼咒中出来。
　　在鬼咒中养伤效果不错，在慕随看来，沐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瞬移到的破屋陈旧，到处都是蜘蛛网，这里腐朽潮湿，逼仄的空间里溢满鲜血，枯木混合的味道。

　　沐漾一出来，就蹲在慕随旁边，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
　　得了慕随气若游丝的嘲笑：“你个鬼，能感受到人的心跳吗？能摸得到人的脉搏吗？”
　　沐漾抿唇，固执抓着慕随的手腕。
　　“我叫你走，你为什么不走？”
　　他问。
　　沐漾知道慕随不会记得在魂体里的记忆，可对比起在魂体中那深刻的一吻，她冷淡又嘲弄的眼神还是如尖刀，要是他有心脏，早就被刺得鲜血淋漓。
　　慕随靠着木柱，想抽回手，没抽动，由着沐漾去了。
　　她闻言，闭着眼睛没什么情绪起伏：“我不喜欢被别人掌控。”

　　尤其是，那些奇怪的，让人厌烦的过去。
　　她没有记忆的那十年。
　　她那么小一个，到底能做出什么事？
　　慕随确定，自己一有记忆开始就是在骨山，从来没出去过，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冲着她来。
　　还一副认识自己的样子。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被孤立在另一个世界，所有人都瞒着一个秘密，只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还有沐漾。
　　自从过了洵江，就不对劲。
　　慕随闭着眼睛，不知不觉又想了很多。
　　耳边倒是没有沐漾的回音，慕随懒懒把眼睛裂开一条缝，看见沐漾正看着自己发呆。
　　目光似乎落在她的唇瓣上。

　　慕随呼出一口气，红宝石和她的胸膛一起起伏。
　　她突然觉得很累，沐漾这样子，好像在透过自己去思念其他的什么人。
　　她困倦极力了，身体软的没有力气。
　　沐漾还在发怔。
　　慕随支起不多的一点力气，推拉起自己的身体，动作太大，沐漾总算回神，倏然惊醒一样，还好他手上给慕随输送灵力的链接没松开。
　　然而下一秒，慕随发了狠劲，后仰脖子，双手扯住他肩膀，这下灵力传输是真的断了。
　　慕随用自己的脑门，砸在沐漾脑门上，又加上灵力陡然中断，一人一鬼都痛的抽气。
　　对慕随来说，更多的是快意，她哈哈笑了一声，又苍白倒进沐漾怀里。

　　少女骨子就带着倔强，她在沐漾柔软的怀抱里轻声道：“带我走。”
　　旋即晕过去，不省人事。
　　她似乎很放心沐漾，没有防备的，把自己交给沐漾。
　　三个字，仅仅只是三个字，沐漾就呆愣住，话也不会说了，眨着烟像是在回想慕随说的。
　　“带我走。”
　　没给出目的地，也没给出时间，也没说去做甚。
　　只要沐漾带他走就够了。
　　沐漾的神情复杂，被慕随这般信任，他大抵是欢喜得，可是这欢喜之下，又有着轻轻的痛苦和犹豫。

　　没人说话，破屋里安静到可怕，蜘蛛吐丝的声音都被沐漾收拢。
　　他这样抱着慕随很久，总于像下定决心一般，公主抱起慕随，离开这里。
　　“拿回属于你的一切，我任由你处置。”

　　头上黏糊糊的，身体也在晃动，视野模糊，世界混乱。
　　慕随睁开眸子，只觉得自己被困进一个笼子，天空被玄色铁栏束缚，孤寂冷漠。
　　像是一个伪造出来的假世界。
　　直到听见一声马叫，周身空间颠簸一下，慕随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她被关起来了。
　　身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缩在牢笼一角，安安静静把透埋在臂弯里。

　　笼子不大，她一缩起来，空间就全被慕随霸占。
　　慕随艰难支起身体，好几次因为无力而打滑。
　　她打量四周，都是一些奢靡的宫苑房屋，鳞次栉比，高低起落，一楼一阁在眼中晃动。
　　外面的景物在眼中滑动，慕随没能看清什么细节。
　　偶尔也能看见行人走动，但对他们都视若无睹。
　　慕随端详起这个铁笼，手触碰来下，就被上面所萦绕的雷电滋了一下。
　　这个笼子被布了咒。

　　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无法接触外面。
　　慕随收回手，这般符咒无法对她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她垂眸看了看指尖黑掉的一块皮肉，嘴角扯了扯。
　　伤口只是碰一下都如此触目惊心。
　　募地，慕随惊雷般动作，眨眼就跑到那小女孩前面。
　　慕随一靠近，她就尽力把自己往角落缩。
　　避无可避，她就把头扭过去，拒绝任何人。
　　小女孩露出脆弱的脖颈，刚好叫慕随看见她烧红的，皮肉间还有细微电流涌动的皮肤。
　　她后面的肌肤几乎全烂了，隐约见骨，猩红的血肉外翻，看着恐怖又恶心。

　　慕随看着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小女孩异样的熟悉。
　　这个不就是那一日在府邸中，在黑衣人的包围下，她看到并且认真打量过的女子吗？
　　慕随微微蹙眉，敛眸时却看见女子手上，脚上都套上一圈银环。
　　这银环在慕随看来很不一般。
　　小小的银环上镌刻了各种奇怪迷诡的纹路。

　　慕随尝试去碰，上面的纹路就开始发光，把慕随的手弹开。
　　这东西是束灵的。
　　不多时，碰到那银环的肌肤就出现漆黑老死的伤口。
　　慕随再次低头，看到自己脚上也多了这样的银环，但手上没有。
　　她还能使用一点灵力。

　　“你是谁？”慕随试图和女子交谈。
　　其实靠近了才知她已经算不上小女孩，只是长期的营养缺失导致发瘦，和干枯的柴火。
　　女子不答，也没有动作。
　　她偏头，连看人都不愿意。
　　慕随并不气馁，她抬手搭在女子肩膀上，抱有安抚意味的揉捏一下。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慕随看着她自脖颈焦黑伤口一路延伸向下的肌肤。

　　女子一直保持靠在铁笼的姿势，后背都挑不出一块好的肉。
　　藏在皮肉的骨头都开始发黑，她却像没感觉一样，依旧靠着。
　　穿过她散落的发丝，看见她混沌的眸子。
　　疲惫不堪。
　　慕随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这女子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自己不要睡过去。

　　慕随安抚她时，她明显瑟缩下，但很快恢复正常。
　　慕随受下的肌肤不安惶恐的僵硬着。
　　两个问题一个没答，张嘴都不愿。
　　慕随在颠簸中和她单方面交流好久，上面都得不到。
　　没法，她只好先去做点别的。
　　比如，质问一下沐漾。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慕随记得，她叫沐漾带她走来着。
　　结果把自己送禁了着里，这里是什么？一个铁笼？

　　慕随下意识去摸胸口的红宝石，手探进衣领，却是一愣。
　　她一直挂在胸口的红宝石不见了。
　　沐漾，也不见了。
　　慕随首次陷入慌张。
　　这种情绪对于她在骨山的九年人生来说，实在是太稀少，以至于她安抚自己。
　　不过是因为，沐漾是从她出山开始就一直死皮赖脸跟在旁边的人罢了。
　　她没有那么在意这个小鬼魂。
　　慕随在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安慰自己。

　　好半晌，慕随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烦躁，低声“操”了一声。
　　她一拳打在铁笼上，灵力不稳定，也就导致整个铁笼在原本马车上的位置偏移，晃动一下。
　　这动静可谓不大，搭载他们的马车都差点散架。
　　女子也被惊得倒地，背后的伤流出为数不多的血。

　　同时也引来押送的人过来看。
　　这是慕随第一次见到押送马车的人。
　　不是黑衣人，而是几个装束华贵的下人。
　　说是下人，是因为慕随看出他们那股低眉顺眼的样。
　　他们瞧了慕随一眼，对外面的人说了声什么，旋即，就有人过来给慕随的双手也拷上银环。
　　这下，慕随剩下的一点灵力都用不了了。
　　慕随一猜就能知道，她被这些人抓到时，因为丹田灵力空了，所以被误以为不是很强，这才只给她套上两个银环。
　　现在她无意间暴露真实实力，肯定会叫押送的人重新给她评估实力，最后获得四个银环。

　　“你刚刚不应该那么冲动。”
　　女子冷淡的声线自身后传来。
　　慕随回头，就见那个一直没有理会过自己的女子抬头望过来，平静阐述。
　　慕随也知道自己那一下给自己造成多大影响，可她既然做了，就没有后悔的道理。
　　她和这个女子对视，同样是冷淡至极的声音：“那又如何。”
　　女子愣了愣，没想过慕随会是这个反应。
　　她不在出声，重新低下头靠在铁笼上，闭上眼睛。
　　慕随知道，她没睡。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慕随缓了缓，还是开口问。
　　她抬眸，看见女子难耐的拧起眉头，身体不正常哆嗦，好久，女子才迟钝回应她的话：“你不知道吗？”
　　女子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像是极力压制什么。
　　她慢吞吞回道：“出现在这，那就是要去嫁人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可慕随就是知道，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既然她们手上都有这个奇怪的银环，那就说明，她们都有灵力。
　　而有灵力的，只有抓鬼人。
　　这只能说明，这个女子在之前，也是一名抓鬼人。
　　还是一名实力不俗的抓鬼人，不然不会和自己一样带着四个银环。
　　女子口中所说的嫁人，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嫁人。
　　抓鬼人在世道上的自由度很高，圣人不对其过多约束。

　　果然，过了好久，那女子又道：“你或许知道，抓鬼人生下的孩子大概率也有灵力，那你知道，抓鬼人变成鬼魂，产生的鬼咒更为强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