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丧人》久醉也

34、仰望

　　慕随二人在红床上晕睡过去。
　　侏儒婢女洒下的花瓣，每一片都化作血液，最后都会纳入诡谲的纹路中，形成鬼魂，缠绕在慕随身上。
　　“这个诅咒，可是会把人心中最大的欲念放大。”
　　陈天成笑起来，“还有，让人受到的每一次伤，都会变成春情。”
　　感受不到快乐，只剩欢愉。
　　这就是陈家人一直受到的诅咒。
　　这个诅咒的存在，叫他们上一代全都因为春情而死，
　　死去的人会变成魂魄，被藏在这里。

　　上一代留下的孩子全都死在春情中。
　　一开始，陈家孩子太多，大多天赋也不好，陈家的人就希望孩子不要那么多，便向当时最诡异的抓鬼人许愿，不要那么多孩子。
　　结果有一代居然一个孩子也没，最后发明出春情这种东西。
　　把所有的痛苦都转化为欢愉，甚至出现了同姓通婚的盛况。
　　圣人严令禁止同姓通婚，这种禁止在五大世家中最为明显。

　　陈家通婚，也就诞生下许多天生不足的孩童，最后活下不过一两个。
　　陈家双生子，是很幸运活下来的。
　　春情的存在让陈家子嗣稀少，之后更是无法孕育后代。
　　陈家双生子试验过，只有在春情中活下来的人，才能孕育出陈家后代。
　　而能在春情中活下来的，只有拥有灵力的抓鬼人。
　　臣服于欲念，才是常态。

　　慕随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在第几个幻境中浮沉了。
　　想要彻底击溃陈家，就要破坏他们的花房仪式。
　　而这个仪式，就必须要由她，从内而外的破碎，慕随抬眼，在周围迷乱的，七彩流溢的空间中行走。
　　这个仪式有关于欲念，那么她自己的欲念又是什么。
　　慕随自己，也很想知道。
　　骨山十年，她能得到的已经比一般人多。
　　极高的天赋，强大的实力，独一无二的哭丧人身份。

　　她在荒淫媚叫的空间内自如行走，外界的一切无法干扰她半分。
　　倏然，她止步，停留在原地。
　　七彩流光的空间开始变换，慢慢的，变成她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你是谁？”慕随冷漠瞧着眼前比自己大上几分的女子。
　　女子笑靥如花，轻抬眉睫，露出自信明媚的一双眼睛。
　　她不做回答，目视前方，而后，穿过慕随，立定。
　　二人交汇的一刻，慕随听见一声轻飘飘的冷嗤。
　　高冷傲慢。

　　更为关键的是，她除了比慕随大上几分，长的，如出一辙。
　　慕随一转身，满院子乌泱泱的人头映入眼帘。
　　慕随和女子一样，站于高台，垂眸往下看。
　　旁边有人低沉出声：“家主，今日在此，只要有一个人支持你，慕家和圣人之间如何决定，我们都不再管。”
　　女子往下睥睨，须臾，挪回视线：“长老，这其中有不少你的弟子吧。”
　　长老：“哼，家主教导的那些弟子都不在，老身也没有办法啊。”
　　女子：“若是无人支持，你待如何。”
　　长老：“那我们五位长老，只好褫夺你的家主之位，你一介女子，能坐上家主之位足让他人嘲笑，家主不如乖乖退位。”

　　“长老这话有意思。”女子奇道，“不是你们无能，才叫我坐上家主之位么？”
　　长老不吃她这套，冷笑一声：“家主，别白费时间了，你那些弟子，回不来的。”
　　高台下的人，肩抵肩，齐齐向上看，视线好似锁链，非要把高台上的人拽下来，跌落神坛才是。

　　慕随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冷漠，麻木，更有甚者，余下恨。
　　下面的人，男子居多，个个对高台上的女子，充斥的是不满，愤懑。
　　至于女子，也不是没有，她们皆是老态龙钟，看姿态，对女子也是不服很久。
　　慕随不是女子，却难得感受到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看着下面敌视的人，身处这篇空间，就在被压抑，心脏跳的都慢起来。
　　“这算什么？我的欲念？”慕随撇嘴，神情不虞。
　　古怪的，慕随还真能在这一帧画面中，体会女子想要的东西。

　　长老高喝三次有无人支持女子的决定，半晌过去，安静如鸡。
　　女子立于原地，不偏不倚，眸色中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到底什么没说，拢了一把外袍，欲转身离去。
　　慕随望着女子离去，心底升起难言的恐慌，她想去追，伸出手去，只摸到一片虚无。
　　一人道：“我相信家主。”
　　慕随动作霍然顿住，长老表情一僵，女子停下脚步，偏过头来，棕黑的眸子一转，落到声源处。
　　一名男子出现在院落外的门槛边，一手撑着门框，一手举起，叫所有人的视线聚集在他身上。

　　来人美面似玉，头戴抹额，耳悬铜钱，气喘吁吁，是极力赶过来的模样。
　　他见那么多人注视自己，也没有惧色，金色的眼流光溢彩，一字一顿重复：
　　“我相信家主。”
　　慕随看了那人一眼，心跳静止一瞬，后阖眸扭头，手指扣住斗篷的绒毛。
　　——那是沐漾。

　　空气陡然陷入沉静。
　　后先是长老发声，怒不可遏：“这等小贼，何人许他进来，乱我慕家规矩，还不快叫他滚出去！”
　　便有人受令作势驱赶，被女子阻止。
　　“长老这是何意？”女子平淡地，“莫不是想反悔？”
　　长老指着来人，胡子乱飞：“他可知这是什么事，什么场合？慕随，你可别逮着一根救命稻草就往上薅！”
　　女子不理会他前面的话，对他后面不敬的话冷冷回道：“何长老，你该叫我家主大人。”

　　下方的沐漾高声回话：“何长老，我知道的。”
　　接着道：“家主欲设立佼僚院，为京城女子立足，我愿意支持。”
　　慕随看着沐漾，女子也深深打量他。
　　长老震惊：“你从何知晓？你又是如何愿意！”
　　沐漾没回应。
　　周围错落起伏的声音在远离，沐漾似乎透过无边虚无，看了过来。
　　那么深刻，决然烙印在心头。

　　他在和慕随对望。
　　慕随深呼吸一口气，侧头，阻断这缠绵悱恻的缱绻交视。
　　募地，她眉头一蹙，身体痉挛，半跪下来。
　　“小随！”沐漾睁大眸子，脱离空间的束缚，淡去的人声吵起又暗下，沐漾往前探手，扑过来。
　　是真的，沐漾。
　　慕随精神恍惚，沐漾将人搂在怀里，轻拍安慰。
　　少女如抓着水面浮木，扯着沐漾的衣襟，死死不松手。
　　沐，漾。
　　沐漾。

　　“是我，小随。”
　　他们重新回到七彩流光的空间，那些旖旎梦境，好像只是幻觉。
　　但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七彩的流光有了真实的图案，各种交嫹的人影在身侧涌动，空气中延伸出情欲的滋味。
　　慕随眼角绯红，表情在痛苦和欢愉中交替。
　　这是种了春情的明显表现。
　　沐漾抱着她，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小随，我在，我在。”

　　“滚。”慕随发难，用了全身力气，推开沐漾，眸子中满是抗拒。
　　沐漾不解，温暖离自己而去时，甚至有点迷茫。
　　空荡荡的怀抱里，慕随弓着身子闷哼，似是不愿再靠近他半步。
　　“滚，滚。”慕随想凝聚灵力，却忘记自己的灵力早就在五次回溯中消耗殆尽。

　　春情能将欲念不断放大，能叫痛苦变欢愉，那么，慕随现在以为自己能用的灵力，也是假的。
　　维系灵力输出的，不是她丹田中的灵力，而是她自身的机能。
　　沐漾见状，管不得那么多，过去强行打断慕随的动作。
　　“小随，别这样。”
　　“滚，滚开。”慕随抗拒沐漾，奈何中了春情的人，被碰一下，身体都会有反应。
　　沐漾只是触到她的手腕，就让她白皙的手腕一片飞红，腕骨上的红痣显得更加涩情。
　　如此，沐漾也不敢随便去靠近。

　　“小随，你……”沐漾呼吸窒住，有些难以开口，“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滚，滚。”慕随身上温度烫到不可思议，熟透了。
　　沐漾失落之际，慕随又道：“假的，欲望，假的。”
　　沐漾倏地抬眸，讶异看过去，没忍住朝慕随前进一步：“小随，你的欲望，会是我吗？”
　　“慕随，你想看见的人，会是我吗？”

　　片刻，沐漾就知道了。
　　无边春色落下，空间骤然扭曲。
　　沐漾一撩眼，就看见一身红袄的少女，用一柄刀扎在女子身上，旋即，扭头看过来。
　　春意没有在她身上流逝，反而愈演愈烈，她启唇，命令：“你过来。”
　　沐漾乖乖听从。
　　下一秒，少女松开刀柄，女子倒在地上，沐漾瞳孔一缩，想去看倒下的女子，头才低下一点弧度，下巴就猛然被人掰上来。
　　慕随站在高处，眼中无边寒意压春意，高高在上，是她的命。
　　“你再敢看她，我挖了你的眼睛。”
　　少女这般威胁着，“沐漾，我不是她，我是慕随，只是慕随。”
　　是骨山的哭丧人，不是慕家的那个人。

　　说白了，慕随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会和慕家有什么关系。
　　她讨厌沐漾看向自己时，有意无意的追忆神色，那种仰望，就好像她遥不可及一样。
　　分明她就在他眼前。

　　这一刻，沐漾确认，慕随的欲望，是他，又不止是她。
　　女子倒地的身影化成碎片消散，慕随恶狠狠拽过沐漾，偏头吻过来。
　　慕随咬他的唇，出了血，不罢休。
　　慕随要他，忘掉过去的那个人，来爱她。
　　那深处的，不曾提及的，欲望。

　　他们再次对视。
　　沐漾咽了咽口水，沉声道：“我是真的。”
　　慕随答：“我知道。”
　　在沐漾看见她欲望的时候，她也看见，沐漾眼底的，一点有关于过去的欲。

　　他的眼中，回荡着女子初登宝座，亲手撕去慕家家规上的几条规训。
　　一，女子不得持家。
　　二，不得目无尊长。
　　三，除有任务，不得夜不归宿。
　　……
　　九十九，不得抛弃同门不顾。
　　一百，同姓之间，不得通婚。
　　女子第一个撕毁的，就是最上面的第一条，她满是不屑地粉碎上面的“女子不得持家”，并且没有补上任何规训，像一种警示。
　　而沐漾，就这样，向上仰望着。

　　沐漾的欲望，居然是希望女子一直立于高台。
　　慕随用力掐住沐漾的下巴，但凡他有一点去看女子的想法，慕随便叫他痛。
　　“我以为，你喜欢我，原来，是喜欢她。你怎么能透过我去看她？”慕随缓慢道，“我是慕随啊。”
　　沐漾看着她，也只能看着她。
　　“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慕随。”
　　一直都是你。
　　慕随：“你要仰望她，而我，就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