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蜀吉三水

3、打抱不平闹酒楼 夜半邸店闯闺房

　　马队因着阿蛮耽误了些时辰，待他们一行人到达金牛驿的时候天已大黑。

　　金牛驿站是蜀地和长安之间最大的驿站，也是长安和蜀地信息传递、官员接待和物资转运的主要驿站，是以自唐初初建便热闹至今。

　　驿站坐落在官道旁的高坡上，青灰瓦顶铺得齐整，屋脊两端翘着飞鱼脊兽。驿站正中间悬着块烫金“金牛驿”的黑漆木匾。门前空地铺设着青石板，细密的凹痕见证着大唐上百年的历史。

　　太宗贞观年间，金牛邸店背靠驿站建了起来。邸店在驿站后方五十步左右。为避免其地势高看到驿站内部之景，邸店不似其他客栈有两层甚至三层，仅修建单层。只是几个院落大大小小聚在一起，倒比驿站还要大上几分。

　　是金牛驿除了官府公职人员借宿外，还有来往平民商贩也常来邸店歇脚。只是这热闹的同时，鱼龙混杂，极易出事。

　　这不，越过金牛驿站的夯土围墙，各位看官依稀可见院内房屋错落有致，灯火通明。

　　在柳三马队到达之前的一刻钟，有二人骑马而来，将马儿交给仆从后，悄悄潜进了驿站，身形晃动间不小心漏出的鱼符彰显着主人的不平凡。

　　尽管他们一路小心翼翼，但在他们没看到的某处，几个黑影盯着他们进入了驿站。

　　阿蛮跟着柳三一行人路过了金牛驿站门口，而后径直来到金牛邸店。金牛邸店虽比不上都城的客栈，但却是蜀地通往长安沿途邸店中规模最大的。

　　此刻店门口正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时候，比那驿站还要热闹几分。邸店一般营业到戊时，便于那些错过时辰，摸黑赶来的商队行人有个落脚地。

　　“哟，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看到众人赶忙热情上前。

　　“打尖加住店。上等房一间，普通房四间。吩咐厨房，上你们家的招牌菜各一份，打三壶烧刀子，越烈越好！再来个人，收好这些马匹货物。可仔细着行李，别磕着碰着丢了掉了。”柳三吩咐道。

　　“得嘞。您请店里坐。这就给您准备好！”说完，店小二将他们迎进店内后，利落地跑到柜台一一嘱咐下去。

　　众人晚饭分了两桌，女眷在左，男人居右。赶了一天的路，腹中早就饥肠辘辘。柳三及其伙计，举酒痛饮。一天的劳累，就需要这烈酒来解乏。

　　此时的邸店正人声鼎沸。角落里，有二书生模样的客人，也在吃酒。仔细看去，那不正是白日里捉住阿蛮的崔琰与姜维。

　　“哐当！”忽然一声巨响，姜维看向邻桌。原是三个醉醺醺的兵差将那店小二推倒在地，瞬间酒壶瓷碗碎了满地。

　　为首的兵差举着酒杯，摇摇晃晃起身，狠狠踩住店小二的手，还用力碾了碾脚后跟。店小二吃痛，连连讨饶。

　　而那兵差却不抬脚，只是蹲下身子，嗤笑道：“不长眼的狗东西。饶你？你可知我这一身衣裳多少钱？赔得起吗你？！”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崔琰正往举着酒杯，闻言仰头喝下，而后重重放下酒杯。“几位差爷，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周遭的嘈杂声。

　　那兵差见有人敢多管闲事，居然还背对着他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才抬起脚，与另外二人一同绕到崔琰面前。

　　姜维见状，赶紧端起自己的饭碗，溜到边上，边走边往嘴边炫饭。生怕一会儿打起来自己吃不上到嘴的晚饭。

　　那三位兵差见崔琰书生打扮，便肆意嘲笑起来。“我只道哪里来的英雄好汉，不成想却是个小白脸。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在节度使衙当差！识相的给三位爷爷道个歉。”说完哈哈大笑着伸手去推他的肩膀。

　　崔琰也不起身，只是身形轻轻一侧，躲开了兵差的推攘。同时伸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扭，那兵差疼得连连叫唤，身子随着转动。

　　另二人则一拥而上，准备擒住崔琰。只见他就着兵差的胳膊，顺势往前一拉，而后使劲一推。那叫唤的兵差瞬间撞向了那二人。

　　三人齐齐撞飞在柳三一桌，那些个酒啊菜啊桌子啊椅子啊倒了一地。

　　姜维看着自己已见底的碗，连连庆幸，还好自己端得早！不然连饭都没得吃。

　　崔琰欺身上前，单脚踩着凳子问倒地的三人：“你说饶是不饶？”

　　那三人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知崔琰问的是他饶了他们三还是他们三饶了店小二，只捂着胸口连连磕头：“饶饶饶！少侠，我们再不敢造次！”说完，也不待崔琰反应，连滚带爬地跑了。

　　崔琰望着他们慌乱离去的背影，暗暗摇头。这些个兵差不好好戍边，却来欺压百姓，端的是可恨至极。

　　而后他见地上一片狼籍，连忙辑礼致歉： “郎君，打扰到你们吃饭了，实是抱歉。”

　　说完，他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掌柜的，再备一桌一样的酒菜给这桌客人。剩下的钱不用找了，权当赔桌椅的钱。”

　　掌柜正拿着纸笔，一直在旁边计算着。桌子倒了哎哟一声，椅子断了呀哟一声，茶杯酒壶摔了，又哎哟一声。这些都是钱啊！他越算越肉疼，心里直滴血。

　　甫一看到崔琰掏出银子，眼里乐开了花儿。“哪敢劳烦客官，客官为我家伙计打抱不平，谢谢还来不及，岂敢让您破费！”话虽这么说，手却很实诚地伸了出来，迅速拿走了桌上的银子。

　　柳三赶紧上前抱拳回礼，“不打紧！郎君如此行侠仗义，实叫柳某佩服！敢问郎君名讳？”

　　“在下博陵崔家七郎崔琰，此乃吴郡姜家独子姜维。我兄弟二人前往长安赴考。”崔琰指着一旁看热闹的姜维介绍道。

　　柳三自幼生活在长安，对那首京中五姓七望歌略有耳闻。
　　李不歇，朱门连苑戟沉沙。
　　崔家阀，千年冠冕压京华。
　　卢氏堂前珠缀月，九卿半出旧名家。
　　郑王金樽盛北斗，车马喧阗走琵琶。

　　这崔家阀，便是那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其家族在朝堂中官员辈出，声望极高，甚至一度超越皇室李氏。

　　没想到这等贵胄之家，居然出了个古道心肠的后人，还生得端端是仪表堂堂。

　　崔琰自幼随祖父走南闯北，游历四海，爱结交江湖朋友。二人越聊越投机，不一会儿便坐在了一桌一同喝酒畅谈。

　　他们在那桌聊得是酣畅淋漓，可苦了旁边桌的阿蛮。

　　她在崔琰出手的时候，就认出他就是那密林里的杀人魔。是以崔琰刚坐过来，她便侧过身子，低着头，只顾着炫饭。生怕被认了出来。她不敢赌，这个古道心肠的好人，跟那个杀人魔，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月娘不知道他二人之前的过节，只道她被刚刚的打斗吓到了。“宛娘，无事。刚刚那位少侠是在行侠仗义。”说完，不断往她碗里夹菜。

　　阿蛮心跳加速，愈加埋着头扒饭。姜维见到居然还有人对待食物竟比自己还认真，一时间生了攀比之心，也不喝酒了，跟着埋头扒饭。

　　而崔琰入座后便瞧见阿蛮坐在了邻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酒桌上他不着痕迹打听后，这才知道她的遭遇。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究竟是不是奸细。

　　正吃饭间，邸店又迎来了一拨人，正是驿站潜伏着的黑影。

　　他们身着黑衣束身，四人成行。个个眼神犀利，不苟言笑。酒楼里有好事的客人，抬眼看去，却被那几人眼神逼得埋下了头。

　　柳三和崔琰对眼看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二人交换下眼神，柳三压低声音提醒：“速战速决，此非善类。吃完回房休息，晚间关好门窗，明日天明就出发，省得节外生枝。”

　　众人不再吃酒，收下戏闹之声，匆匆吃完饭后，各自回房睡去。

　　阿蛮回房后便将门窗锁好。不论是那群黑衣人，还是崔琰，那都是她惹不起的。

　　夜幕下，她躺在床上松懈下来，望着斜洒进来的月光，开始想家想爸妈。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更绝望的是，她发现她的的确确穿越了，而且悲催地穿越到唐玄宗李隆基的天宝年间了。

　　起初她还暗自高兴了一番，那可是大唐啊！她要去大唐长安啊！那可是古时最繁盛的地方和朝代。但没多久，她突然想起历史书上一笔带过的那句：“天宝末年，安禄山、史思明割据一方，举旗造反。长安民不聊生，再不复往日繁盛。”

　　可是，天宝末年到底是哪年啊。

　　正当她努力回想之际，店小二敲门送来了沐浴用的热水。

　　白日里出了一身汗，身上还有血污，她实在太难受了。虽然肩上的伤不能见水，但总要擦拭下身子。

　　阿蛮艰难褪下衣裳，这唐时的服饰真真难穿难脱，处处都要打结捆扎。利落的时候都要费她好一些功夫，更别说肩头有伤，手臂不够灵活。

　　谁料这厢阿蛮刚脱完衣服，打湿了拭巾，准备擦拭之际，却听到咔擦一声响，而后屏风后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糟了！有人闯了进来。她顾不得伤口疼痛了，赶紧抓过衣裳胡乱套在自己身上。

　　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闯入的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拿着匕首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此人便是崔琰。

　　回房后他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回想着那四人的模样，看样子是要谋财害命。他赶紧起身换了夜行衣，后又蒙住脸，偷偷摸入那四人房里刺探情况。

　　不料却被那四人逮了正着。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崔琰与之缠斗一番，见得不到好，便翻窗逃了出去。那四人也不打算放过他，一直紧追不舍。

　　崔琰无法，只能就近撬了一间客房的窗，翻身进去躲藏起来。

　　谁料，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竟误打误撞闯进了阿蛮的房间。

　　阿蛮吓得不敢出声，脊背绷得笔直，紧紧抓住覆在身上的衣物，满眼羞惧。

　　崔琰顺着她的动作，看到了肩上浸出血痕的白布，眉头一皱，看来被伤得不轻。而后又看到了脖子下衣服没来得及盖住的肌肤，光洁如玉。

　　他不该看的，只一眼，目光像被粘住一般，挪不开半分。他突然喉间发紧，心跳像撞鼓一般有力跳动，喘息也粗重了起来。

　　其实像崔琰这般的世家，身边不缺丫鬟婢子伺候，只是他自幼便被祖父带出了门，身边接触的都是大小爷们，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异性近距离接触。

　　房间里的水汽越来越浓，将二人笼在一片朦胧里。阿蛮身上的味道，直冲崔琰而来，他的呼吸越来越热。

　　直至女孩的发丝抚过他的脸颊，他这才突然回过神来。他猛地侧开脸，喉结不自觉滚了滚。而后又往后退了几分，不敢再看阿蛮。

　　阿蛮见身后的人分神，赶紧张开嘴巴狠狠咬住捂嘴的手。崔琰吃痛，松开了手。

　　二人分开之际，阿蛮发簪不小心勾住崔琰的面罩，而后被扯了下来。

　　阿蛮看到后大惊，赶紧躲到屏风而后。

　　电闪火光间，她忽然觉得那个行侠仗义的崔琰和杀人魔崔琰重叠在一块了。她不清楚此时的崔琰究竟是哪一个，紧紧盯住屏风后的身影。

　　谁料崔琰愣神片刻后，翻过窗户，落荒而逃。

　　这个小插曲后，阿蛮也不敢再擦拭身子了，胡乱整理了下衣服，复又检查了下窗户和门。她觉得还不够，用桌椅抵住后，这才回床休息。

　　她暗叹，这古代的治安，真是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