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蜀吉三水

38、曲江宴请齐欢腾 榜下捉婿情意属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阿蛮甫一来到曲江池畔便想起了杜甫的这句诗。整个曲江池畔端的是热闹非凡。

　　今日是上巳节，是长安重要的三节之一。

　　不光圣上亲赴曲江池畔，赐曲江琼林宴与民同乐。而百官也有一天假期陪伴家人祓禊，以洗去旧年的污垢和不祥。就连百姓也纷纷踏至曲江或乐游原，或踏青赏春，或登高远眺。

　　这日一大早，慧娘早早携天青来到了阿蛮家，邀请他赶紧到曲江池边玩。

　　今日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便在曲江举办，全城百姓出动，要去瞧瞧那些天之骄子。

　　阿蛮想着崔琰也在其列，便跟着一起去凑个热闹。

　　此时曲江池畔已是人声鼎沸，一派喧嚣之景。人们或在草地上玩耍嬉戏，或在花中穿梭笑谈，簪花插柳，或打马球踢蹴鞠。

　　到处都是人。

　　阿蛮心想，果然大唐盛世。这过节人多有如现代节日。她和慧娘三人沿江终于寻了处位置，刚好可瞧见江面盛况。

　　忽闻一声哨响，接着雷鼓齐鸣。

　　二人站起身远眺过去，却见江上上百只船齐聚一处。听得号令，一时间千桡动，万夫呼，船只争先恐后向前冲去。

　　此举不仅引得岸上的人群聚到岸边，欢呼呐喊，加油助威。还引得了临水宜春苑正在庆贺之人的关注。

　　众人放下碗筷，登上紫云楼窗边，也跟着人群远眺欢呼。

　　这宜春苑可不得了，正是御赐琼林宴会所在之地。这里面不仅有今年的新科进士，还有当朝王公大臣，宴席满满当当摆了足足有数十桌。每张桌子上摆满了长安名厨们做的珍馐美馔和从各地快马加鞭而来的樱桃、荔枝等新鲜水果。

　　杨国忠喝得微醺，心下满足。

　　今年整个科考庆宴皆由他全权筹备，实乃圣上的宠爱和信任。做到此步，夫复何求。现在他的注意力并不在教坊乐工和宫廷舞姬演奏的《霓裳羽衣舞》《胡旋舞》那些美人舞蹈上，而是在新科进士们的即兴吟诗作赋上。

　　他轻抚胡须，眼露精光地看着这些人。今年圣上额外开恩，足足录取了五十六名进士，较之往年翻番。

　　现下朝局日趋稳固，李林甫势力吸纳地差不多了。这些后来者，也得为自己所用。如若二心，不管才能如何，都放京外上任吧。

　　王尚书端起酒杯，眼角挤出笑纹，往杨国忠身旁凑了凑，杯沿几乎低到碰到杨国忠的袖口。

　　他满是热络低声道：“亏得杨相公美言，陛下才对此次新科录取颇为满意。下官愿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

　　杨国忠很是受用，心情大好，他捻了捻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而后拍拍王尚书的肩，举杯与之碰杯，算是认可。

　　他小呷一口后放下酒杯，凑近了些低声道：“王尚书言重了。若不是此次科考你鞍前马后事无巨细上着心，哪有这才不遗野的盛况？今日陛下看到参与关宴的新科进士名单，甚是欣慰。非我大唐盛世，难有如此之多的进士。此次你做的甚好，甚好。”

　　王尚书立刻起身拱手，弯下腰行礼，脸上的笑容恭敬又亲昵：“下官谢过杨相公美赞。”

　　“快看，那红色的船远远超过了其他船！”二人正说话间，紫云楼有人喊出了声。接着众人即兴吟诗，纷纷赋诗抒情。

　　“百舸争流千帆竞，波涛在后岸在前。”

　　“冲破突出人齐譀，跃浪争先鸟退飞。”

　　崔琰也同身边之人起身凑热闹。杨相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

　　王尚书赶紧道：“要说这崔侍郎之侄，确是个人才。才学造诣颇深，要不是此番策论观点激进，惹得陛下不喜，倒是能夺魁。”

　　杨国忠轻轻点头，状似不经意道：“我读过他的文章，确实一针见血，直指要领。只是他与太子殿下署官走动颇多，陛下最不喜结党营私之流。”

　　王尚书手心渐渐布满薄汗，暗骂自己干嘛多嘴提那么一句，竟将自己牵扯进来。但他因崔侍郎引荐，加上此次科考未出纰漏，这才入了杨国忠的眼。

　　他心里摸不准杨国忠对崔琰的态度，只好缓缓道：“下官与崔侍郎交情颇深，对这小郎君倒是有些印象。他与那李泌同好老庄之道，这才投缘。”

　　他搬出崔侍郎，就算后面杨国忠真打算外放崔琰，也怪不得他。

　　杨国忠不作答，漫不经心地转着玉扳指。心里想着也不是不可，现今自己在朝中虽然势力稳固，但影响不到藩镇节度使。

　　尤其是那安禄山，因同在李林甫手底下做事，与自己嫌隙较大。自己倒是可以以崔琰为撬点，缓和缓和自己与东宫的关系，到时候一同对付安禄山。

　　崔琰浑然不知，自己的仕途竟在这酒杯之间有了定数。

　　他随着众人来到紫云楼，众人看船看比赛，而他却眼光逡巡，他在找阿蛮。她说过，上巳节这日，她要来曲江，一睹他这新科进士的风采。

　　不出片刻，他就找到了阿蛮。她正在对岸全神贯注观看游船比赛。

　　一霎那，他眼中只剩虚空，人群的嘈杂在这一刻都褪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唯有阿蛮那一抹亮色时而展颜欢笑，时而抿嘴惊呼。

　　崔琰方才还带着疏离的脸庞瞬间柔和下来，眉头也不自觉地舒展。

　　前两日，他父亲崔二来京赴值，打断了他和阿蛮的叙话。待他回到屋内，阿蛮已经离开了。后面几天他总是有不同的进士筵席要参加，一直不得空找她。

　　几日不见，甚是想念。今儿阿蛮甚美。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慧娘忽然指向亭子那处：“看，那是今年的新科进士！都是些青年才俊呢！”

　　阿蛮顺着她的手看去，其他人未入她眼，只一眼看见凭栏而望的崔琰。

　　二人目光接触的时候，眼底波光激荡起来。崔琰与阿蛮相视而笑。

　　崔琰急急张口轻声口语：“等我。”

　　阿蛮没想到他于万千人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来，想来他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影。阿蛮心中暖暖。

　　待看到他的口型，知道他说等他，阿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以作应答。

　　这时，人群爆发出响亮的喝彩欢呼声，那艘红船果然夺了头筹。进士们这才笑谈着陆续回到座前。

　　杨国忠见时候差不多了，示意旁边的内侍。内侍拍了拍手，大家安静了下来。

　　杨国忠笑着举杯：“诸君今日登科第，莫忘天子重文章。金榜题名非诸君终点，青云之路始于今朝。愿诸君秉忠贞之心，佐陛下以安天下！请诸位移步雁塔题名，而后再推举两位探花郎出来，明日继续杏园探花。”

　　众人皆立身举杯，共呼：“陛下圣明，谨记杨相公之言。”

　　曲江琼林宴后，众进士在状元李公行的带领下，游街前去隔壁慈恩寺的雁塔下的碑石上，提上自己的姓名、籍贯。

　　而那些吃完宴席的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也没闲着，皆翘首以盼。这些人可不是只是来吃个饭的，他们是来相看女婿的，这些人可都是人中龙凤。

　　他们要么入席与之相谈，考察学识谈吐。也有在街边静候，观新科进士的身姿神态。

　　而观婿人群里，就有一辆马车。

　　马车里，新昌公主拉着侍女打扮的昌平郡主，戏谑笑问道：“云妹可有相中的？”

　　听闻母亲发问，昌平郡主羞红了脸，顺手放下车帘，将丝绢覆于面上。“哎呀，阿娘莫要问了。”

　　新昌公主哈哈大笑，将她的丝绢轻轻揭下。“我的云妹长大啦，知道害羞啦。不知道是谁昨儿晚上就吵着跟着一起来吃宴。你说家里短了你的还是少了你的。”

　　昨日昌平郡主听闻母亲要参加上巳关宴，便撒娇着央求母亲让她乔装打扮成她的侍女一同前往曲江宴。

　　昌平郡主害羞，赶紧搂住妇人，将头埋进她怀里。“阿娘莫要取消我了。”

　　新昌公主搂着她，笑着说：“好好好，阿娘不笑了。快些告诉阿娘，可有相中的？”

　　昌平郡主脑海里倏然浮现出崔琰的音容笑貌，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偏不倚，看中了崔琰。

　　新昌公主了然，捏捏她的小鼻子，继续追问：“究竟是哪家小郎君如此幸运，赢得了我家云妹的芳心？”

　　昌平郡主此时已经羞红了脸。“哎呀，阿娘不要再问啦。”

　　新昌郡主无奈笑道：“好好好，不问不问。”而后她想起了什么，继续道：“平日里见你和杨家二郎来往甚密，还以为……”

　　昌平郡主直起身子，赶紧打断她。“杨二就是我的小跟班。”

　　新昌公主了然，杨二算是京中年轻郎君中的佼佼者。她女儿都没看上，更别说那些纨绔郎君了。

　　难怪几次说媒都不如意。她以为是看上了杨二，没成想，自己女儿喜欢文弱书生。看来这次带她来，竟是来对了。

　　而崔琰，对这些一无所知。雁塔题名后，他匆匆忙忙回到曲江。

　　阿蛮仍在原处等他。

　　崔琰赶紧走向阿蛮，阿蛮将准备好的柳枝沾水，往他身上汲水。“疾病忧愁去去去，好运幸运来来来。”

　　自打阿耶去世，再没人给崔琰举行过祓禊。一时间感念颇多。

　　阿蛮见状，近身靠近他，歪着脑袋笑道：“哎呀，我们的崔七郎君今日可是受了委屈？”

　　阿蛮调皮之样将心中的感伤轻轻化开了。他眼里漾着水波戏谑道：“这哪能，你的崔七郎君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

　　说完，二人见面后相视大笑。崔琰带着阿蛮，一路沿江而走，给她讲这几日宴席上的趣事。逗得阿蛮笑颜满面。

　　突然，崔琰停了下来，转身面对阿蛮。

　　“阿蛮，那日怎么不等我回去。可是恼了我？”崔琰满眼委屈，可怜巴巴道。

　　“恼了你还能等你？没恼。只是想着你父子二人一年未见，定是有很多事情要相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加上临近宵禁，我便先回了。”阿蛮回道。

　　“我不管，以后你都要等我。”崔琰耍无赖。不等阿蛮回答，崔琰扶着阿蛮的肩，认真道：“不，我不要你等。我要与你并肩同行。”

　　这句话敲在了阿蛮心间，这句承诺掷地有声。阿蛮望着他，轻轻点点头。“好，我们就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