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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别碰我 ...

  •   九月的第三周,清河高中的银杏叶边缘刚刚泛起一丝浅黄。
      凌归鹤站在教学楼拐角的开水房前,盯着热水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他的保温杯里泡着母亲准备的枸杞菊花茶,最近他总是失眠,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
      “哎,让让。”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凌归鹤侧身时,赵程楠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滚烫的热水溅在手背上,立刻泛起一片红痕。
      “不好意思啊。”赵程楠咧嘴笑着,露出虎牙上反光的牙套,"没看见你这儿接‘神仙水’呢。”
      跟在他后面的几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用暧昧的语调重复着“神仙”两个字,还有人故意模仿女生娇滴滴的声音:“萧哥哥,人家手疼。”
      凌归鹤沉默地拧紧杯盖。滚烫的疼痛在皮肤上灼烧,却比不上胸腔里那种窒息的闷痛。自从上周祁落洋在年级群里转发那篇《当代校园同性恋现象调查》后,这种明里暗里的嘲讽就像霉菌般在校园里蔓延开来。
      “怎么了?”
      萧怀叙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他手里拿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量子物理导论》,额前的碎发还沾着运动后的薄汗。几乎是瞬间,那群男生的笑声就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
      赵程楠悻悻地退后半步。
      “没事。”凌归鹤快步走向萧怀叙,却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身子,这个细微的躲避动作让萧怀叙愣了愣。
      午休时分的食堂像一锅煮沸的粥。
      凌归鹤端着餐盘寻找座位时,听见身后传来夸张的干呕声。
      “卧槽,男的和男的……想想就反胃。”
      “听说他们高一就搞在一起了?”
      “哎你们看论坛那个帖子没?照片里他们……”
      碎语像毒蛇的信子般钻进耳朵。餐盘里的糖醋排骨突然变得油腻恶心,凌归鹤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餐盘。
      “这儿!”
      林清烟在角落用力挥手。他特意用书包占住了整张长椅,旁边坐着正在剥橘子的顾兮清。
      “祁落洋真是个烂人。”顾兮清把橘子瓣分成三份,“他居然在匿名论坛造谣你竞赛作弊。”
      凌归鹤盯着橘子瓣上透明的脉络。这已经是一周内第三次了,先是说他靠“特殊关系”拿到保送名额,又散布他半夜去教师公寓的谣言,现在连去年物理竞赛的奖牌都要被泼脏水。
      “班主任不管吗?”林清烟愤愤地戳着米饭。
      “怎么管?”顾兮清冷笑,“人家又没当面说,全是‘听说’‘据说有人看见’。”
      餐盘突然被轻轻放下。萧怀叙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手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紫菜蛋汤。
      “喝点热的。”他把其中一碗推到凌归鹤面前,转身时校服衣摆擦过凌归鹤的手背,这是他们现在最大胆的接触了。
      下午的体育课成了噩梦。
      更衣室里,原本吵闹的空气在凌归鹤推门的瞬间凝固。几个男生交换着眼色,有人故意把柜门摔得震天响。
      “操,真晦气。”赵程楠把毛巾甩在肩上,“和变态一个更衣室。”
      萧怀叙猛地转身,篮球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但凌归鹤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沉默地换好运动服。当凌归鹤弯腰系鞋带时,突然听见手机摄像头的“咔嚓”声。抬头正对上祁落洋来不及收回的手机镜头。
      “拍什么呢?”萧怀叙一把攥住祁落洋的手腕。
      “关你屁事!”祁落洋挣了两下没挣脱,突然提高音量,“大家快看!萧怀叙为了个男的动手打同学!”
      更衣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体育老师皱着眉扫视众人:“怎么回事?”
      “老师!”祁落洋立刻换上委屈的表情,“萧怀叙威胁我,就因为我昨天在班会上说了真话……”
      “够了。”体育老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所有人,操场集合。”
      转身时,凌归鹤看见祁落洋偷偷比了个口型:“恶、心。”
      放学后的图书馆空无一人。
      凌归鹤把脸埋在掌心,呼吸间全是书架上陈旧的纸张气味。他的笔记本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写满了解题步骤,却被一滴晕开的泪水模糊了墨迹。
      “找到你了。”
      萧怀叙的声音从书架后传来。他手里拿着医务室要来的烫伤膏,指尖沾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抹在凌归鹤上午被烫红的手背上。
      “疼吗?”
      凌归鹤摇摇头。真正疼的地方没有药膏可以涂抹,那是厕所隔间门上用马克笔写的“死基佬”,是路过走廊时突然飞来的纸团,是每次他走进教室时突然降低的窃窃私语。
      “看我带了什么。”萧怀叙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盒,“我妈送来的酒酿圆子,还是热的。”
      甜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凌归鹤捧着碗,热气氤氲中看见萧怀叙睫毛上沾着的一点阳光。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他们也是这样躲在图书馆角落,分享同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
      那时候,还没有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们。
      “会好的。”萧怀叙突然说。他指着窗外那棵银杏树,“等叶子全黄的时候,这些破事都会过去。”
      凌归鹤望向窗外。九月的银杏才刚泛起一丝金边,离满树金黄还有很长很长的距离。
      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渐渐洇透了整个校园。
      凌归鹤站在空荡荡的车棚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行车锁上的划痕,那是上周祁落洋用钥匙故意划的。金属的冰凉触感从指腹传来,他盯着自己苍白的指节,忽然觉得这双手陌生得可怕。
      “归鹤。”
      萧怀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运动后的微喘。他怀里抱着篮球,校服领口被汗水浸湿成深蓝色,脖颈上还挂着凌归鹤去年送他的银色哨坠。这个认知让凌归鹤心脏绞痛起来。
      “班主任留你说什么了?”萧怀叙走近两步,身上带着阳光暴晒过的温暖气息。
      凌归鹤往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萧怀叙僵在原地,篮球从臂弯滑落,在水泥地上弹了几下,滚进阴影里。
      “家长会的事。”凌归鹤盯着地上那道长长的影子。夕阳把萧怀叙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碰到他的鞋尖,却又永远差那么一寸。“陈老师说,希望我们……注意影响。”
      最后四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萧怀叙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虎口处有一道未愈的擦伤,是昨天体育课为了保护凌归鹤不被篮球砸到,自己撞在护栏上留下的。
      “看着我。”萧怀叙的声音在发抖,“你也要屈服于那些垃圾吗?”
      凌归鹤抬起眼睛。萧怀叙的睫毛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眼底却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潮汹涌。他想起今天下午在厕所隔间听到的对话:
      “听说萧怀叙他爸是部队的?要是知道儿子在学校搞同性恋……”
      “哈,到时候怕不是要打断他的腿。”
      手腕上的力道突然加重。萧怀叙把他拽到车棚最角落,生锈的铁架在他们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这个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凌归鹤甚至能闻到萧怀叙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是薄荷混着雪松的气息。
      “我不怕。”萧怀叙一字一句地说,热气拂过凌归鹤的鼻尖。
      远处传来学生会的哨声,晚自习预备铃刺破暮色。凌归鹤看着萧怀叙校服第二颗纽扣上反射的碎光,那里有一道很小的划痕,是他上次帮忙缝扣子时不小心留下的。
      “但是我怕。”
      他终于说出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萧怀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张了张嘴,却在这时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嬉笑,是篮球队的人来找他了。
      凌归鹤趁机挣脱开来。他飞快地打开车锁,链条发出刺耳的“咔嗒”声。
      “以后……”他跨上自行车,不敢回头看萧怀叙的表情,“别在公共场合碰我。”
      夜风裹挟着这句话砸在两人之间。凌归鹤用力蹬着踏板,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视线,他抬手去擦,才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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