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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退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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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铭来将军府退婚那日,正是将军府院子里梅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雪下的并不大,不过是有雪粒子轻轻地落在梅花枝头。
院中这棵红须朱砂梅,是二十年前便种下的,如今老枝盘旋,朱红色的花瓣披了一层细雪,像极了落在宣纸上的胭脂。
刘明月独自一人坐在梅树底下,她没带冠,乌发只松松挽了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别着,身上披着的月白色斗篷是新裁的,又软又暖,衬得她的眉眼愈发素净。
梅香混着雪气直往她的鼻子里钻,勾起她想要闻一闻枝头上红梅的心,恰巧此时,一朵披着细雪的梅花落在了她的双腿上。
她垂眸,指尖刚要碰到那一抹朱红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脚步声的主人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是卢铭,她的未婚夫。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她知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几乎是卢铭闯入刘明月视线的那一瞬间,侍女小禾便紧跟着冲进来挡在了她的轮椅前。
“卢郎君,您这般闯进来,不合礼数。”小禾梗着脖子道。
刘明月将腿上的梅花拢进掌心,“小禾,你先让开。”
小禾站在了她的身后。
下一瞬,卢铭将退婚书重重地扔在她的轮椅边,“刘明月,你我婚约本是长辈戏言,如今你双腿残废,我卢家世代簪缨,断不会娶一个废人辱没门楣。”
刘明月的嘴角凝起极淡的弧度,“幼时圣上亲赐的婚约,怎么到了你口中成了长辈戏言?卢丞相教出个好儿子,说的话倒是比天家旨意还贵。”
卢铭被她的话刺得眉头发紧,“你别想拿圣上压人,今日这婚,我退定了。”
刘明月拭去斗篷上的细雪,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与我退婚,然后娶楚楚姑娘进门?卢郎君不光痴情,想得也美。”
卢铭咬着牙道:“楚楚生得美,性子柔,是我今生唯一所爱之人,我定要娶她进门。”
话音刚落,外头忽有靴声踏碎积雪。
下一瞬,身着朱红官袍的温祈跨进了院中,撑着一把天青色油纸伞快步走到刘明月身前,俯身将暖炉塞进她的手里,随后斜着伞将她整个人都拢进伞里。
温祈垂眸看着地上的退婚书,眉心染上几分冷意:“镇国府世代忠良,为国捐躯,你说‘娶将军辱没门楣’,卢铭,你好大的胆子。”
“温状元管得未免也太宽了,这是我与这废人的事。”
温祈一向温润如玉的眉眼扫向卢铭时突然变得凌厉:“你不过是个靠父辈荫庇的酒囊饭袋,这满城百姓安睡的长夜,是将军用半条命换来的太平,你也配置评将军!”
“什么狗屁将军,一个瘸子罢了。”
不等温祈开口,刘明月手腕微旋,袖中的小细枝便似一支短箭刺向卢铭的靴子。
下一瞬,卢铭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踉跄着摔倒在雪地上,几滴鲜红的血从他的鞋底流出。
“你当真以为,我刘明月会稀罕与你卢家的这门亲事?怎么,好日子过久了,把你爹没有当上丞相之前攀附镇国府的嘴脸都忘了?”
卢铭怒目圆睁,“刘明月!你竟敢伤我!”
刘明月垂眸盯着卢铭,冷笑一声道:“方才你若是好好说话,婚退得,脚也不会伤着。”
听见她的话,卢铭瞪大了双眼。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本将军不想保全你丞相府的脸面了,现在要退婚的是我。”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侧头望向温祈,“去了圣上面前,还请温状元做个证,今日卢铭屡次冒犯我,他的脚才受了伤。”
她的话落在他的耳朵里,像是掉在雪上的青玉,温凉而清晰。
温祈对上她的目光,心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将军放心,我定向圣上如实禀报今日之事。”
随后,刘明月斜了一眼躺在地上,面露痛苦的卢铭,“再不看大夫,脚怕是要废了。”
“你给我等着!”卢铭放下这句狠话,随后狼狈地吊着半只腿离开了将军府。
刘明月让小禾把卢铭送来的退婚书烧了,将温祈请进了书房里。
“女子亲笔写退婚书,终究落人口实。温状元玄圃积玉,若肯代笔,便是救我将军府体面了。”
温祈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铺好的宣纸上,“将军既信得过在下。”他执起笔,“便请说吧。”
香炉里的灰燃尽之时,温祈恰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他将退婚书递到她的面前,温声道:“将军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妥,还需再改?”
刘明月读过后将纸仔细折成方胜形,让小禾放进案头那只木匣子里。
“温状元这字是极好的,措辞也是这样的周全。圣上与卢家读了,只会叹一句‘理当如此’,断挑不出半分错处。”
温祈的眉梢挂着笑意,“将军满意就好。”
窗外的雪下的大了些。
风把雪卷进屋子里,那冷气让刘明月止不住轻咳了两声。
温祈急忙上前一步抬手要去关窗,刘明月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是小禾上前去关好了窗。
温祈眼皮一颤,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将军就这般怕我?”
刘明月淡淡地笑着,“温状元误会了。”
他装作随意提起,“将军,你与卢铭退婚了,可曾想过再寻一可靠之人,护你周全?”
她仍旧淡淡地笑着,“不曾。从前我护得了家国,如今我亦护得了自己。”
他移开眼,手在袖中攥紧。
一旁的小禾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便开口问道:“小姐,外面雪下得正紧,要不要留温状元用顿便饭再走?”
刘明月撇开目光,“不必了。府中今日并无备客的打算,况且天色不早,就不耽误他的正事了。”
温祈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
“既如此,那便不叨扰将军了。”
小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忍不住回头道:“将军,外面雪那么大……”
刘明月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少些往来,对彼此都好。”